第28章
這一年的高考是在十二月十二，十三， 十四號舉行， 一共三天。
部隊裏不好經常請假，但正好十一號是周日，韓則城就把果果放到了顧家跟顧一霖的兩個兒子顧旭還有顧陽一起住， 就周日開車送了蘇若去省城， 給她在考點附近安排好了住宿， 又陪她四處逛了逛熟悉了環境， 然後第二天淩晨又開車回了軍區。
蘇若雖然想他陪着，可也十分理解他的工作， 便忍着失落把重心都放到了考試上。
蘇若的基本功十分紮實，試卷的難度對她來說并不太大， 所以一開始心裏還沒底，但考完幾場之後心就踏實了下來。
最後一天考試只有半天， 是額外補充的外語，她選擇的是英語，可能是因為國家考慮到這幾年外語學習普遍停滞了，試題都很簡單， 這對從小就受袁成楊母親額外輔導過的蘇若來說就更不費力氣了， 所以最後一場可以說是很輕松了。
等考試結束蘇若出了教室，俞翎就喚住了她一起走。
蘇若， 俞翎還有趙進等一個公社的好幾個知青都是在一個考場。
大家一出教室， 俞翎就叫慘道：“我就沒會幾題， 太難了， 英文我就沒學過，完全靠抓阄，還有語文，我們國學博大精深，典籍無數，唐詩宋詞元曲，那扒拉一下誰知道要考哪個？真太難了！”
旁邊一個姑娘說她就是故意賣慘，道：“前兩天看你可沒哭喪着臉。”
俞翎就攤手道：“唉，你不懂，那叫心理戰術，試還沒考完呢，最後一口氣就不能洩下，否則後面還怎麽考？現在考完了，就怎麽喪都沒有關系了。”
蘇若笑道：“都考完了還喪什麽，其實我們還算好的，至少我們還有瞿老師給我們圈了考試範圍，我們的資料也還算齊全，就算複習時間短，至少也能做對一些，我想別的很多考生肯定還不如我們幸運，所以矮子裏比将軍，你一點也不用喪......這兩天你沒看見別人的表情和議論嗎？”
“還是阿若你會安慰人。”
俞翎立時陰轉多晴。
蘇若覺得她壓根就沒多傷心。
大家一邊說着話就一邊往外走，快到學校門口的時候俞翎就笑道：“這段時間真是太緊繃了，這回可算是考完了，我們出去喝一頓吧？”
衆人：......
知青的日子很苦逼，粥都沒的喝，還喝酒。
但這段時間的确是壓力太大了，再回想這幾年的日子，大家心裏也都各有感慨，所以俞翎這一提議，衆人雖然都愣了幾秒，但愣完之後卻都同意了。
蘇若對喝酒沒興趣。
而且她跟他們也不一樣，他們都是壁陽公社的知青，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有共同的經歷，共度的艱辛，那是她參與不進去的。
她正想找一個什麽理由不掃他們興的拒絕，一轉頭就看到了站在校門口那邊一個筆直高大的身影。
她心頭一喜，就對他們笑道：“你們去喝吧，好好玩。我愛人過來接我了，我就不跟你們過去了，等咱們回去鎮子上，我們再聚聚。”
說完目光就又看向了韓則城那邊。
衆人都是一愣。
別看俞翎性格大大咧咧，但其實是一個很有分寸的姑娘。
蘇若的私事，包括她已經結婚，對象是軍中副團長之事，她從來沒有跟那些知青們說過。
是以這裏除了俞翎和趙進，還沒人知道蘇若已經結婚之事。
他們看蘇若的長相氣質和年齡，還以為她跟俞翎一樣，是個家裏有些背景的姑娘。
所以這猛地聽蘇若說她愛人來接她，都不由得詫異地看向遠處蘇若看的那個方向。
可是他們看過去了，卻又有些茫然，是茫然又震驚。
因為蘇若看的那個方向沒什麽人。
就一個穿了休閑軍裝的高大男人，遠遠看過去也很帥，這沒問題。
但問題是那男人身邊還站着個孩子。
俞翎當然沒有詫異。
她笑着看了一眼韓則城，就推了蘇若一把，道：“趕緊走，趕緊走，不要再在我面前炫了，我都快被你給酸死了。”
蘇若笑了出來，拿了書敲了俞翎一下，跟大家打了聲招呼，只當完全沒有看到他們的各色表情，就轉身離開了。
俞翎看到蘇若走後趙進的目光還在蘇若的身上，心裏嘆了口氣，只裝作不知道似的問趙進，道：“趙進，你報的是哪所學校，有把握嗎？”
趙進收回目光，悶聲道：“青大，現在這情況，真的不知道，反正考完了就不管了，走吧，去喝酒。”
這時先前說俞翎“賣慘”的那個女知青卻突然道：“俞翎，蘇若的愛人竟然有孩子嗎？這個男人是不是有些身份的？”
這女知青叫曲紅，是跟趙進一個農場的知青。
趙進喜歡蘇若的心思藏得很好，除了極少數的人，大部分都不知道。
但趙進瞞得了別人，卻瞞不過曲紅。
因為曲紅一直都喜歡趙進，喜歡好幾年了。
當然她這個“喜歡”，更多是從實際考慮出發，挑揀的結婚對象。
俞翎眼中有惱怒之色一閃而過。
但她很快就掩住了自己的不悅之色，笑道：“是啊，他跟我姐夫是軍校同學，現在在軍中已經是副團級了。不過他雖然家裏很有背景，但軍中升遷卻都是要靠實打實的軍功的，他之前在西北野戰軍，是在前線作戰累積的軍功。”
衆人聽得咋舌。
但曲紅的重點卻不是這個。
她道：“那難怪蘇若肯嫁給他給人做後媽了。”
俞翎猛地看向她，一掃平時随和好相處的樣子，帶着嘲諷冷冷道：“曲紅，也就你會想着只要人家有權有勢有前途就是做後媽也值得了，不過蘇若可不是，那是她親生的兒子，她和韓副團長都已經結婚好幾年了。”
曲紅臉色猛地漲紅。
她想駁斥俞翎，駁斥她自己不過就是誤會了，她怎麽能罵自己“想着只要人家有權有勢有前途就是做後媽也值得”，可是對上俞翎的眼神卻又氣短了，不敢跟她對着來。
她又委屈又難堪，忍不住看向趙進，卻發現他黑着臉，根本看都不看自己，只對着俞翎道：“走吧，去喝酒，沒必要為了淺薄市儈的人生氣。”
曲紅不敢置信的看向她，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最後終于受不了，跺了跺腳，捂着嘴就轉身走了。
俞翎聳了聳肩，道：“德性！走吧。”
她可不怕別人說她欺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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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因為她而發生的插曲蘇若卻是一點也不知道。
她已經走到韓則城那邊，不過還沒等跟韓則城說話，果果就已經先沖了過來，蘇若伸手就攬住了他的肩膀。
果果擡頭仔細看了看他媽的臉色，瞅着還好，他的小臉好像放松了些，然後問道：“阿媽，考試難不難？”
蘇若可不會說“不難”，顯得她很沒本事似的，也對別人不尊重。
她看着兒子道：“這是高考，當然是很難的。不過如果有一直學習......”
可惜她的話還沒說話就被果果打斷了。
果果拉了他媽的手，道：“阿媽，考得不好就算了，你可別傷心，我覺得你在家也挺好的，我還挺不舍得你去讀書的。”
蘇若：......你媽我不是還沒說完嗎？
不過還沒等蘇若出聲，果果又道，“反正也沒人打你。我跟爸都沒所謂你考得怎麽樣的，所以你別難過，也不用緊張。”
為什麽她兒子就這麽斷定她考得不好？
還有，什麽沒人打你，不用緊張？什麽亂七八糟的？
她道：“為什麽說沒人打我？誰考得不好就會被人打不成？”
韓果笑，道：“嗯，以前每次來冬哥和來春哥考完試都哭喪着臉，像是丢了魂一樣，還怕回去挨大伯父的鞭子。”
這時候農村并不重視讀書。
不過韓家卻不一樣，吳桂枝但凡求韓則城幫家裏人安排什麽，韓則城都一句話，自己去參加考試，考不上，那就是他自己的問題。
韓大伯和老三韓家林還有他們的媳婦是沒得救了，韓和平就對幾個孫子的學習很有要求，希望他們能好好讀書，将來韓則城能幫着他們去城裏讀個中專或者工農兵大學。
蘇若很無語，伸手拍了他一腦袋，道：“将來你考得不好才會被你爸打，我又沒爸，誰敢打我？”
“為什麽阿媽你沒爸？”
蘇若本來說完這話已經拉着他的手走到了韓則城面前，聽到他這句問話便又頓住了腳步，目光重新移到兒子的身上。
聽他這麽問，她以前應該從來沒有跟他說過她爸跟她的事情吧？
可是她參加高考了。
可能很快就要到省城讀書。
如果她真考上了青大，她感覺很快可能會再見到她爸和她繼母那一家。
将來果果也會見到他們。
她要怎麽跟他解釋？
她擡頭看了一眼韓則城，他正靜靜看着他們，神色比平常都要溫和一些，聽到果果的問話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
她想了想，便拉了果果的手，道：“這個說來話長，阿媽餓了，我們先去吃飯。”
回頭是要跟他好好解釋的。
阿媽肚子餓是大事。
更何況他自己肚子也餓。
韓果果斷抛棄了自己剛剛提出來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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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則城帶了蘇若和兒子一起去了一家國營飯店吃飯。
晚上出來吃飯的人本來就不多，這家國營飯店還是專門招呼貴賓的，東西是出了名的貴，所以人就更少了，除了他們，只有遠遠的另外兩桌有人。
韓則城問了蘇若想吃什麽，蘇若搖頭讓他點之後，他就把菜單給了果果。
果果認識的字有限，但菜單嘛，圖片他還是認識的。
他點了蘇若愛吃的西芹百合炒腰果，又點了一大盤的招牌鮮肉白菜水餃，最後再加上了一份紅燒鯉魚。
前面兩個都很正常，但最後這個紅燒鯉魚卻很奇怪了。
蘇若道：“果果你不是最讨厭吃鯉魚的嗎？”
因為刺多，他嫌麻煩。
果果頭都沒擡，幾乎是不假思索道：“阿媽你不總是說吃鯉魚能補腦子，你考試費腦，所以給你補補。”
蘇若：......
她看着他那一本正經還在認真看那菜單的小臉，雖然總覺得這話有些怪怪的......好像罵人的話，對個大人說要吃魚補腦，那是在說人蠢吧？
但兒子才四歲。
這種話你就得完全從字面意思來聽，這樣聽，她其實還是應該感動一下的。
她輕咳了一聲，道：“嗯，那我們現在是吃你爸爸的錢，等你長大了，你再請我吃好不好？”
“好！”
這回果果擡起頭來，道，“阿媽，以後我做飛行員，開戰鬥機，我養你。”
蘇若“噗嗤”一聲笑出來，可是她看着兒子稚嫩的小臉上和韓則城神似的表情，那笑就又笑不出來了......明知他才只有四歲，他現在的話當不得真，但對上他這副表情她的心還是莫名就是一咯噔。
她轉頭看韓則城，卻見他神色淡然。
一大一小都一樣。
那一刻，她都好像看見果果穿上野戰軍飛行服的樣子了！
她搖了搖頭，伸手敲了敲韓果的腦袋，道：“阿媽能養自己，果果還是賺錢養媳婦和孩子吧。”
韓果看了一眼自己爹，這回總算是不擺嚴肅認真的小表情了，笑了出來，也沒抗議他媽又敲他腦袋，只是帶着安慰的口吻跟蘇若道：“阿媽不用自己養，阿爸能養阿媽。”
又老氣橫秋道，“所以阿媽你就不用擔心你考得不好了。”
蘇若：......
他為什麽會說阿爸能養阿媽這種話......完全忘了自己剛剛說，“果果還是賺錢養媳婦和孩子”的話了。
她心裏想着其他的事。
想着為什麽這孩子總覺得她考不好呢？
她雖然沒了以前的記憶，但卻還記得自己剛醒來時這孩子明明十分依戀依賴自己，她覺得自己在兒子心目中的形象應該不至于不行吧，可現在她卻深刻懷疑在她兒子眼裏她是不是十分不中用了......
想到這裏她又看了看韓則城。
目光在韓則城和兒子兩人身上來回看了幾遍，總算是看出來了些問題。
她可記得她剛醒來時果果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她覺得現在兒子好像跟韓則城越來越像了，表情像，連長相和神韻都越來越像，還有這說話的內容和語氣，也絕對肯定是受了他爸的影響。
一時之間她就生出了一種，明明兒子是她生的，但現在怎麽就成了韓則城的小翻版的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