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要想報複一個男人, 必須先了解那個男人，然後找到他的弱點，一擊即破。
方雅憋了這麽久，終于有了聞曦這個善于聆聽, 又站在她的位置, 關心她的人。
方雅的話反而多了起來, 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 看向瞥向窗外, 眼眸帶着幾分迷離。
她向聞曦傾訴了一段從大學開始的校園戀情。
方雅的前男友姓錢, 名叫錢有正, 就像他本人的姓一樣, 錢有正做夢都想發大財。
但是現實情況卻恰恰相反, 與他本人姓不相附和的是, 他本人一點兒財運也沒有。
現在如此。
七年前更是如此。
錢有正來自于一個特別窮困的小山村，父親早亡, 有三個姐姐，他是家裏最小的兒子。
顯然這樣的家庭, 幾乎都是重男輕女。
三個姐姐接連辍學, 去工廠打工，就是為了供養唯一的弟弟讀書。
錢有正好不容易考上南城大學，成了一家人供養出來的金鳳凰。
七年前，方雅和錢有正在大學相識，清純懵懂的方雅喜歡上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覺得他和身邊那種調皮耍壞的男生不一樣。
他性情溫和，從來沒有發過脾氣。
他穿的衣服簡樸卻幹淨利索，勤儉節約。
他總是去圖書館看書，手不釋卷, 比她身邊認識的男生懂得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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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他很窮，剩下的，在當時單純的方雅眼裏，一切都是那麽完美。
少女的愛戀如熱火般熾烈，不顧一切。
在學校最著名的有着“情人坡”之稱的小樹林裏，錢有正跟她表白。
少年清淡的嗓音，不敢看她的眼神，無不顯示他的無措，羞澀。
方雅羞紅了臉，看到男生眼裏的真誠，沒有半分猶豫，低垂下頭含羞地答應了。
很快，他們兩人成了學校著名的情侶。
當時，方雅在學校很有名氣。
剛進學校時，她就因為軍訓一張清純照片，與周圍曬成巧克力色的同學們格格不入，而在學校論壇瘋傳，成了聞名一時的“校園女神”。
那張照片，至今還能在網絡引擎上搜索出來。
照片裏，以她曬黑的同學作為背景，方雅穿着迷彩服，一手拿着帽子，海藻般的烏黑秀發披肩，眼眸含着笑，另外一只手沖着鏡頭比心。
她肌膚如雪，巴掌大的小臉，精致的眉眼，至今還是無數男生的夢中女神。
也因為這張照片，方雅被選為他們學校的校花，後來，甚至被經紀公司發現，簽約當了藝人。
當然，這也是後來很久以後的事了。
方雅和錢有正的戀情曝光後，周圍一片哀吼，感嘆女神眼瞎看錯了人。
畢竟，錢有正在學校很沒有存在感，相貌也排不上號，有段斯之類的校草在前，他又是從山村出來，土裏土氣，根本就沒人注意。
誰知，這個沒人注意的小可憐，偏偏走了狗屎運，被女神眼瞎看上，全校的男生都驚呆了。
當天晚上，學校論壇就因為開貼讨論太多，一度卡頓差點兒爆了。
只是不管他們如何指指點點，對當時做了十幾年乖乖女，從來沒有任何叛逆的方雅來說，有種跟世界作對，衆人皆醉我獨醒的爽快感。
而方雅口中的調皮搗蛋男生，也就是與她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段斯，曾經勸說過她，但是方雅一意孤行。
段斯甚至在放假回家的時候，告訴了方雅的父母。
這也導致，兩個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少年少女，差點兒因為錢有正鬧崩。
最後，衆人都沒擰過方雅。
方父方母最後只能感嘆乖巧的女兒青春期延後，幾近無奈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畢竟只是個戀愛而已，估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分手了。
大家都是這麽想的，包括段斯，這個從小和方雅一起長大，從幼兒園開始就喜歡欺負她的大男孩。
段斯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喜歡方雅，可是已經太晚了。
他只能等啊等啊，等到畢業，方雅和錢有正也沒有分手。
說到這裏，方雅苦笑了一下：“我是畢業的時候才知道段斯喜歡我的，他那個時候已經準備出國，在機場的時候，我去送他，他拉着我的手，說能不能和錢有正分手，他的眼睛紅得吓人，我從來沒見過他那個模樣，但是那又能怎麽樣？我和有正那個時候就要談婚論嫁了，怎麽能答應他呢？”
段斯最後還是登上飛機，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這一走，就再沒有回來。
可能是最後離別太難看，不敢再見方雅，也可能是當時那個大男孩覺得太尴尬。
最後什麽原因，方雅已經不得而知，因為那個時候，她已經顧不上段斯了。
因為她當時全身心投入到一場，從出生起就從未有過的抗争中。
那年，她剛畢業，就想和錢有正結婚，并在六月份的時候一起去了錢有正的老家，那個貧窮落後的小山村。
說實話，當時方雅一個城市裏的嬌嬌女，根本沒想到小山村的環境有那麽差。
“到處是蚊蟲、沒有沖水廁所、出門就是十幾裏的山路、沒有公交、沒有商店、沒有信號網絡、一到晚上只有個小電視機，還時不時停電。”
方雅這個時候笑了笑，眼裏閃過柔情，仿佛很懷念：“我還以為自己到了六十年代，不過，我不後悔。有正怕我嫌棄他，很失落，但是我那麽愛他，又怎麽會嫌棄呢？”
“那是我感覺最幸福的時候，他怕我害怕，每次都陪着我去廁所，還專門自己制作了個蚊帳，傷到了手，還偷偷摸摸藏起來，跟個傻瓜似的。最好笑的是，每天晚上，沒有電扇，他在我枕頭邊給我打扇子，一扇就是整整一夜，第二天我醒來了，他還騙我說剛醒。”
方雅低笑：“你說，他怎麽那麽傻呢？”
“只是，他的其他家人，有些不好說……”
她仿佛不好意思說人壞話，語氣淡淡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在方雅的口中，錢母是個地地道道的山村婦女，尖酸刻薄，重男輕女。
錢有正的三個姐姐，他的大姐據說是被幾萬的彩禮嫁給了另外山頭的男人，并且經常被打罵，幾年都沒回過家。
二姐在工廠工作，三姐回家，性格弱弱的，很沒有存在感。
方雅問為什麽不管大姐，錢有正的語氣很不屑：“她已經是別人家的人了，還管什麽？”
方雅覺得很不對勁，但是他對她太好了，她反而覺得那只是她的錯覺。
或許，他只是和他大姐關系不好吧！方雅想。
當時錢有正說自己母親獨自将他養大，所以想婚後一起生活。
而且，他還特別強調，可能錢不夠，所以先領證，之後再補辦婚禮。
方雅都答應了，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她沒有半點猶豫，直接就答應了。
她回家後找父母商量，但是被方父方母一口回絕。
到底是女兒沒吭聲，就直接跟錢有正回了老家，方父方母留了心眼，知道她上了火車，就讓她保證拍幾張照片回來，讓他們看看錢有正的老家是什麽樣的？
為了降低女兒的戒心，方父還特意提起自己當知情下鄉的日子，語氣中帶着難掩的懷念。
方雅本就覺得欺騙父母不太好，這個時候更沒有話說，她那時候已經聽錢有正說過，自己老家時不時停電，專門帶了好幾個大的充電寶，就怕沒電玩不了手機。
結果，偏偏連網絡信號都沒有，手機也就剩下個拍攝的功能能用。
所以，為了打發時間，她拍攝了很多照片，很多視頻，把手機內存用光了，只能删除了重複的照片，再拍。
最後，她手機內存留下的，只有她認為極盡完美的照片，還有視頻。
當然，她還是留了個心眼，發給父母的視頻，照片，都是特意“篩選”過的，不那麽吓人的照片。
只有諸如夏天的野花、淩晨的青山、落日的餘晖下的牛羊……
而那些看起來就讓人胡思亂想的照片，例如：老舊的瓷碗、破舊的牆頭、還有泥濘的土路等等，都被她存在了私密照片裏，設定了密碼，留着自己欣賞。
方父方母在她入睡後，偷偷摸摸地進了她的房間，第一次查看女兒的手機。
她們是教書育人的教師，總是教育學生要尊重他人隐私，與方雅同學父母相比，從來是最好的爸媽，從不把女兒當小孩子，什麽都會聽聽她的意見。
只是，這一次，他們違背了自己的心裏的底線。
算了，就算是被女兒責怪，可結婚是一輩子的大事，不能錯，也錯不起。
也因此，他們知道了那個小山村有多苦。
方父是去下山走鄉當過知情的人，自然知道農村有多苦，更何況有三個姐姐，這其中的意味，他又不是不知道。
方父方母不能忍受自己的女兒嫁入這樣的家庭，太累太苦了。
方雅反抗無果後，與父母發生激烈的争吵，和錢有正一起離家出走，并給父母留下一封書信，說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他們兩人怕被找到，特意去了南城旁邊的一個不出名的城市，開始同居生活。
他們以為會這樣生活到永遠，還準備了去領結婚證，當時方雅還偷了家裏的戶口本。
就在這個時候，意外悄然降臨。
方雅畢業前出演的電視劇，成為當時暑假的熱播劇，方雅也因為飾演其中的女二號大火。
而在小城市的兩人，因為怕被找到，只能做最苦的工作，很快嬌弱的方雅就生了病。
在錢有正工作，她去小藥房買藥的時候，被她的粉絲發現，發了微博。
很快，方雅的經紀公司找到了她，并給她看了當時簽約的合同，上面有明文規定：禁止談戀愛，否則是上千萬的違約金。
那個時候，方雅因為拒絕潛規則，惹惱了公司高層，已經被公司雪藏了一年，早就把和公司簽約的事抛到腦後。
況且，簽約的時候，她還是學生，什麽都不懂，根本就沒看合同，知道有錢拿就簽了。
無奈之下，她只好妥協，這公司規定不能談戀愛，更可況是結婚。
這婚沒結成，方雅總覺得自己對不起錢有正，所以，她總是順着他。
錢有正畢業後，看着方雅成了萬人迷戀的影視明星，而自己卻一事無成。
他出身農村，自卑的同時，又帶着自傲。
這反而成了他弱點，他向來是以交到方雅這個女朋友而自傲的，就如同他從小山村來到南城大學，自得的同時，卻看到周圍的同學，個個比自己優秀，那種失落、煩悶、自卑又帶着近乎扭曲的自尊。
他企圖投資商業，功成名就，讓人們閉口。
誰知，七年來，他一事無成，反而敗了幾百萬。
當然，初期投資是方雅“借”給他的。
靠着從大學到現在七年的感情，方雅沒有任何不滿。
每次她失落時，心裏總是會想起她去錢有正老家的日子，那個時候，他對她太好太好，她不能忘。
也只不過是些錢而已，方雅這樣想。
而且，她還為了他，與父母分裂，若是分手，她的付出，都成了笑話吧？
方雅忍呀忍，她以為錢有正會為她的忍讓而感動。
結果，卻反而恰恰相反。
錢有正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就變了，變得偏執，變得冷漠，變得不再像方雅記憶中的那個少年。
他無數次在和方雅“借”錢時，好言好語，又在投資破産，一事無成，方雅勸告他找個穩定的工作，她不嫌棄他工資低的時候，指責她太物質，只關心金錢。
甚至，到了最後，錢有正洩露她私密照片的時候，她去找他方面對質時，他說他恨她，為什麽她這麽優秀？
多麽可笑，這個曾經在七年前發誓說一輩子愛她，疼他的男人，說恨她。
原因不過是因為她太優秀，她成了明星，萬人迷戀。
所以，她身邊的人都說他配不上她，別人看不起他。
原來，不知不覺，他變了。
而她，卻一無所知。
“你說，人怎麽能變得這麽快呢？以前，他真的很好很好。”
方雅看向窗外的眼眸越發迷離，仿佛在問聞曦，又仿佛在問自己。
“就像以前我身邊的人，他們都說錢有正配不上我，後來我的隐私照片洩露後，又都勸着我別分手。”
“他們，都變得太快了！”
這個故事太過普通。
一個城市裏嬌寵長大的嬌嬌女，與小山村考出去的少年。
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從地域、家庭、從小到大的生活态度……都不同。
再加上方雅又是影後級別的人物，粉絲無數，僅僅拍攝一部電視劇就好幾千萬。
而錢有正與方雅之間的差別越來越大。
本來還只是城鄉之間的距離，現在已經成了天上地下的區別。
他們的分離，似乎是命中注定，無法逾越。
而這個故事又有太多的遺憾。
少女年少時的愛戀，不問出處，從天真又純潔的校園，到一起攜手，甚至抛棄父母的決絕。
這其中的代價又太大了！
方雅沒有做錯任何事，她為了喜歡的人，舍棄了太多，最後，卻被愛人指責。
她錯了嗎？
若是方父方母來說，他們有資格指責女兒沒良心，不孝順，甚至是白眼狼，這些，都可以。
因為方雅的的确确，對不起方父方母。
對不起從小疼愛她，呵護她，舍不得她吃一點兒苦頭的父母。
但是，錢有正，這個方雅的前男友，享受着方雅的愛戀，享受着方雅的付出，甚至享用着方雅靠雙手，掙到的金錢。
又有什麽資格，什麽勇氣，來質問方雅？來指責方雅？甚至，來恨方雅？
“所以，我想報複，呵呵，我不是個善良的女人，別人都跟我說算了算了，省得虱子纏身，平添了麻煩，可明明，我現在這些麻煩，都是他給我的。”
“我被粉絲潑髒水，被人在微博上罵了幾百萬條，被人說是破布，而他，憑什麽躲在屏幕之後，默默無聞，甚至，沒有任何負擔，可能以後會繼續找個普普通通的女孩，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結婚生子，而我，卻被網絡銘記，永遠仿佛釘在恥辱柱上！”
方雅苦笑，看向聞曦的眼眸帶着些許低落，似乎怕她被自己吓到，詢問：“你覺得我錯了嗎？”
聞曦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冷靜道：“你沒錯，是他錯了，所以他會受到懲罰。”
頓了頓，她又說：“還有，等這件事結束了，需要我陪你一起去看看阿姨和叔叔嗎？他們應該還在等着你回家吧？”
方雅眼眶含着淚珠，詢問：“他們，會還等我嗎？會不認我這個女兒嗎？會覺得我很傻很壞，不配做他們的女兒嗎？他們會不會已經不要我了？”
聞曦聲音堅定：“不會，他們不會，他們會一直等着你回家。”
聽完聞曦的話，方雅哭泣出聲，淚水順着臉頰，滴滴墜落到實木桌子上。
在回憶與前男友的戀情時，回憶前男友恨她指責她時，她沒哭。
在提起被網絡暴力，被屏幕後的無數人謾罵時，她沒哭。
可在提起父母，被聞曦告訴父母還在一直等她回家時，她卻哭了，哭得悲切，傷心，仿佛孩子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