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傍晚烏雲積了厚厚一層,才打過兩聲悶雷便下起雨來,這一場瓢潑大雨來的暢快,讓暑熱頓時消去不少。
程茵歪在窗邊,耳畔聽着滴答不休的雨聲,手執一柄銀色镂空雕花的小鏡,手指輕輕捏開自己的嘴唇,才稍稍碰了一下,就疼的她皺了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素蓮才掌了燈進來,聽見方才自家小姐的叫聲,便彎了身将燈放在小幾上關切問,“可是那口瘡又疼了?”
程茵捏住嘴唇的手指松開不敢再動,手指無處安放,生怕再弄疼了傷口。
素蓮輕嘆了口氣,看向自家小姐的眼神中皆是恨鐵不成鋼,“我說小姐,您從小就是虛火的體質,不能吃辣,一連幾天您都跟姑爺吃那南邊傳來的鍋子,吃的嘴裏起了三五個口瘡,我看着那鍋子顏色紅彤彤的都吓人,您怎麽還下得去口啊!”
程茵将鏡子扣在桌上,方才嘴裏鑽心的疼痛好不容易緩和了,這才道,“不礙事,他覺得這東西好吃,所以特意帶了那邊的廚子過來,也是為了讓我嘗嘗,我何必掃他的興呢。”
說話間這嘴裏的口瘡又疼了起來,“你明天去給我抓副清涼去火的藥來,我喝幾天就好了。”
“你總是這樣處處為世子着想,可是他對你可有你對他一半好?”素蓮是程茵的陪嫁丫頭,二人自小一起長大,素蓮在她面前向來說話直白,有什麽說什麽。
這樣的話程茵聽她說過許多,從未出嫁時候便是如此,每每聽到她也只是清淺笑笑。
鄭寒問是她哭着喊着鬧着才求來的。
三年前鄭寒問從歹人手中救了她的命,從那時起程茵便一頭栽進了情淵裏,整日滿腦子想的都是鄭寒問,處處打探他的消息,探究他的喜好,總之為了接近鄭寒問她無所不用其極。
盡管鄭寒問從來對她都是冷冰冰的模樣;盡管京城中的貴女都拿此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盡管她程茵成了滿城的人的笑柄,她都全然不在意。
最後求着在朝為官的父親舍去了臉皮去求了聖上,這才促成了這段姻緣。
如今成親已經有一年多了,雖然鄭寒問依舊對自己是不冷不熱的,但是程茵相信,總有一天他會接納自己,會發現自己的深情。
想到此,程茵突然覺得日子又有了盼頭,連帶着嘴裏的瘡都不疼了。
“夫人,世子回府了,特讓奴婢來請您去前廳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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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侍女持傘站在廊下,雨水噠噠滴在傘上綻開一朵朵水花。
程茵眼前一亮,嘴巴不由自主的咧開,笑成了一朵燦陽,尚未開口便看向門外,素蓮見此,自是會意,便朝門口高聲回話道,“知道了,夫人這就過去。”
程茵幾乎是從椅子上彈跳起來的,輕輕整理了發髻,又拍了拍裙擺,微微轉了身朝素蓮詢問道,“怎麽樣,我沒有什麽不得體的地方吧?”
素蓮認認真真讓下打量程茵,活脫脫的一個美人,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似得,從前誰不知道禮部尚書府的三小姐容貌傾城,那求親的人也是踏破了門檻,可這安北侯府的鄭世子卻從不将她放在眼裏,簡直是瞎了眼!
素蓮搖頭,“沒什麽不妥,很美!”
程茵抿嘴笑得更甜了,揪着自己衣裙得意道,“這身鵝黃的衣裳是新做的,自然好看。”
***
素蓮為程茵撐着傘,程茵仔細收着衣裙,生怕被雨水打濕,好不容易來到前廳這才松了口氣,才踏進門來,便見八仙桌上又擺了鍋子,正呼呼的冒着熱氣,裏面的湯水紅彤彤的熱烈嬌豔,桌上擺了一衆鍋子的食材,原來今日還是吃這些。
來不及發愣,便聽桌邊坐着的鄭寒問面無表情的朝她招了招手,“來,坐下吃飯。”
程茵笑得有些不太自然,盯着鄭寒問的臉便坐了下來,“今天還吃這個?”
這味辣鍋子是他半個月前去南方辦事吃到的,本就愛吃辣的他一吃便上了瘾,回來時候幹脆帶了一廚子回來,專做這鍋子。
“今日下雨,吃這個正好,”鄭寒問此時才将眼皮擡起來,定睛看着對面的程茵,“怎麽,你吃夠了?”
“不,我很喜歡吃,就是怕你一連吃了這麽多天吃膩了。”程茵忙搖頭否認,直勾勾的盯着鄭寒問的臉道。
“既然喜歡,便多吃一些。”鄭寒問随口丢下一句話,可這句話聽在程茵耳朵裏便是關切了,程茵歡天喜地的應下,全然忘了自己嘴裏的幾個大瘡。
素蓮站在一側暗地裏嘆了口氣,無奈上前,瞄着鄭寒問,趁他不備,将程茵夾過來的吃食放到清水碗中涮了涮再送進程茵面前的碟子中。
鄭寒問從來不肯多看程茵一眼,這主仆二人的小動作他自然不會輕易發覺,不過卻都落入了鄭寒問的貼身随侍嚴路的眼中。
這火辣的吃食落入程茵的口中便都成了鋒利的劍,劍劍紮進創口上,堪稱是雪上加霜。痛得她眼圈都紅了還在堅持。
程茵幾乎不怎麽嚼,囫囵着便吞咽了下去,一口菜喝三口水,好歹是将飯吃完了。
放下筷子,程茵這才算是松了口氣,目光寸移,再次落到鄭寒問的臉上。
鄭寒問生的冷峻,眉長鼻挺,唇紅齒白,雙眸淡漠,又不常說話,顯得整個人都如同冰山一般,可這樣的鄭寒問卻牢牢的鑲嵌在程茵的心裏,只是看着也是歡喜的。
“你先回房,我還有事,稍晚一些再回去。”鄭寒問感受到對面程茵的目光,二人對視的瞬間讓程茵心頭一顫,頓時紅了臉。
“好。”對于鄭寒問的安排,程茵向來都是說一不二,他一聲令下,程茵便乖乖離開,直奔房間。
鄭寒問的目光沒有在程茵身上留連片刻,更加沒有留意到素蓮臨走時候朝他翻過來的白眼兒,素蓮讨厭他,打心眼兒裏讨厭。
***
回書房的路上,鄭寒問目光投向一側的嚴路,“你好像有什麽話說?”
嚴路素來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可是方才見了那主仆二人的動作,又想起世子妃強顏歡笑的模樣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這一路上都在考慮要不要多句嘴,恰逢世子又問,便幹脆鬥膽開了口,“回世子,小的覺得夫人似乎并不能吃辣,方才見素蓮用清水給她涮着吃食,而且夫人也是一臉難以下咽的模樣,嘴邊細看有些高低不一,不知道是不是有傷口。”
話一出口,嚴路便驚覺不妙,說的這樣細致不就擺明了他對世子妃私自窺探。
鄭寒問沉吟片刻,突然停下腳步,嚴路在身側也馬上駐足。
對于嚴路的擔心,鄭寒問并不介意,嚴路的為人他再了解不過,只是他到不曾覺得程茵有什麽不對。嚴路這樣一說他才多了幾分思量。思量歸思量,到頭來他依舊一言不發。
***
鄭寒問回房的時候,程茵險些倚在床邊睡着了,聽見門聲響動立馬精神起來,困倦的眼皮強睜成了三層,臉上挂着甜糯的笑,“你回來了。”
“嗯,”鄭寒問只輕輕應了聲,随即又掃了眼程茵,“時候不早了,安寝吧。”
程茵點頭,起身來到他身旁,熟練的為他寬衣解帶,鄭寒問高了她大半個頭,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正好看見程茵濃密的睫毛如同扇面,弧度優美。
“好了。”程茵說道,轉過身去,将他的衣裳依次挂好,再回頭時,鄭寒問已經躺在了床上。
程茵也将外衣脫下,麻利的鑽進床裏乖乖躺好。
外面的雨聲不見小,房內只燃了一只燭。
程茵縮在角落裏,乖巧的像只鹌鹑。
關于房/事方面,程茵素來不敢主動的,只等着他,他若不動,程茵也不敢上前,生怕他煩。
眼下程茵正為嘴裏的幾個瘡惱火,盤算着要喝幾天的藥才能好得快些,還沒來得及細想便覺得頭頂陰影罩下,是熟悉的氣息襲來。
鄭寒問的臉正壓在她面前,程茵覺得身子一緊,雙眼眨巴眨巴,借着幽暗的燭光大着膽子對上他的眸子,卻始終看不透那雙眸子中的情愫。
程茵突然被這種不能肯定的情感刺了一下,胸口像被什麽梗住,她多希望他看自己的眼神中有些溫情,哪怕讓她捕捉到一絲也好……
愣了片刻,程茵心底多少有些失望,垂下眼眸不再去看他的眼睛,雙手下移,挪動到自己衣襟系帶處,将帶子解開。
每當他想要,程茵便會乖乖的将自己解的幹淨,從不勞煩他動手,從新婚那夜起便是如此,直到一年後的今日依舊是這樣。
才解到一半,鄭寒問的唇便湊了上來,嘴上的痛感襲來,程茵忍不住皺了眉。
鄭寒問與其說是在親/吻,不如說是在試探,他睜着眼看着程茵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結,又感受到口中的軟唇下的腫脹,忽的擡起臉來,仔細盯着程茵。
程茵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弄得生不如死,口瘡上的創面再次裂開,鑽心的疼,即便如此,她依舊生生将疼痛忍下,一言不發。
鄭寒問擡手捏住她的下巴,左右端詳,“還真是傷了,可是起了口瘡?”
程茵知道藏不住,乖乖的點了頭“嗯”了一聲。
“鍋子那東西本就吃了愛上火,更何況是辣的,既然不能吃,怎麽還不說?”
鄭寒問将捏住她下巴的手松開問道。
“我見你喜歡吃,不想掃了你的興。”程茵老實說道。
鄭寒問何嘗不知,這個程茵從前便是如此,打聽他的各種喜好,處處逢迎着他,哪怕他無意說了句哪個顏色好看,她便會做上幾身同顏色的新衣裳穿在身上。
如今她徹徹底底的活成了自己的影子,不曾違逆過自己,對自己的不鹹不淡更沒有過半句怨言。
“程茵,”鄭寒問從不曾叫過她的小名茵茵,一直都是直呼大名“你嫁給我,過得開心嗎?”
程茵怔住,下意識的想要擡手摸上他的臉頰,才稍動了下又想到他不喜歡手又放了下來,只沒有底氣的說了句,“開心。”
最後鄭寒問沒有再說什麽,直到他在上方反複進出的時候,程茵透過他的肩膀看着動蕩起伏的木槿花色床帳想着,應該是開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