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青梅青梅(5)
整節體育課,沈夜岚都有些神思不屬。
唯有入水游泳、聽不見場館裏那些聲音的時候,她能稍稍正常些,專注在面前的短道游泳上。
或許是心憋了口氣的緣故,今天她的成績格外好,距離優秀就差點。
往常她不會這樣拔尖,因為知道呂佩肯定會覺得自己礙眼,旦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得罪了她,自己日子想好過可就難了。
但自從今天這遭破事之後——
沈夜岚忽然不怕了。
她意識到無論自己多麽小心翼翼,對呂佩來說,只要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同對方呼吸樣的空氣,人家就是會不爽。
有時候,喜歡和不喜歡樣,都不需要什麽理由。
游完出水,沈夜岚甚至沒往呂佩的方向看眼,目光在場館裏逡巡,卻發現那道最耀眼的光已經失去了蹤影。
她坐在泳池邊,莫名覺得身體裏的力氣都被抽空了樣,對體育課意興闌珊。
她想,應該是沒吃早餐餓的吧。
……
老天今天格外跟沈夜岚過不去。
臨近下午放學,語老師正好抽她去課後背誦,從教室外的走廊前過,她看見了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烏雲覆頂,陰沉得好像下刻就要降下驟雨。
是她讨厭的天氣。
等她從語老師辦公室回來,果不其然,呂佩的座位上已經不見人影,不用想也知道這人又沒等她,先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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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初被這麽作弄過遭以後,沈夜岚淋着雨走回舅舅舅媽的家裏,高燒了兩天之後,她就讨厭下雨天。
哪怕從此她的包裏始終帶着雨傘,對這天氣的反感已經深入骨髓。
透明的傘面展開,沈夜岚背着書包,往教學樓外面走去,路上都在低着頭看路,生怕踩到了水坑,讓鞋子裏進水。
結果馬路邊,輛的士奔馳而過,正好經過個凹陷處,将裏面的泥水濺起米多高——
泥水飛來,噠噠噠打在傘面上,剩下的落在她的校服長褲上,将深藍色的布料打濕,洇黑大片。
沈夜岚表情難看地站了會兒,甚至不知道該将這倒黴歸類到誰的身上去。
良久,她才重新邁開步子,挑着車輛進不去的小路走。
不知拐到哪裏時,她忽然聽到了聲微弱的嗚鳴聲。
像是什麽受傷的小動物發出的叫聲。
沈夜岚情不自禁地循着那動靜而去,拐過彎之後,就被落入眼簾的幕弄得愣了神——
皮膚白皙的少女撐着傘,傘面傾斜到旁邊的木盒上,嘩啦啦的細水落在地面上,盒子裏鋪着斑斓的花布,正趴着只毛絨絨的黃色小狗,蝴蝶樣的耳朵垂下來,邊吃女生喂過去的火腿腸,邊伸出舌頭讨好地舔她的手指。
然後發出奶聲奶氣地聲音:“嗷!嗷!”
又尖又啞又興奮。
“少吃點,這個太鹹了,對你身體不好,我給你買別的吧?好不好?”女生沒發現不遠處多出的人影,擡手摸了摸小狗的耳朵,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這人,不是許嬌還能是誰?
沈夜岚莫名其妙地走近了兩步。
随後,她就看見小狗只前肢上露出的傷口,深可見骨。
“它受傷了?”沈夜岚不自覺地出聲問。
聽見動靜,許嬌餘光朝視線裏多出來的運動鞋往上看去,見是沈夜岚,平靜地點了點頭。
然後就沒了下。
沈夜岚有瞬間的窒噎感。
從來憋悶,不會跟人主動搭話的她,在女生重新低頭去逗狗的時候,竟然搜腸刮肚地憋出句:
“這傷不趕緊處理,會變得更糟糕,我知道這附近有家寵物店……你,你要去嗎?”
許嬌動作停了停,重又擡頭來看她,目光裏帶着打量,似是不解兩人明明不熟,她怎麽對自己忽然熱情了起來。
頓了頓,許嬌道:“我在等雨停,現在抱它過去還要撐傘,不方便。”
聽見她那極冷淡、又悅耳的聲音,沈夜岚握着傘把的手緊了緊,聽見自己壓抑的聲線裏透出的沙啞:
“我可以幫你撐傘。”
為什麽這麽緊張啊?
沈夜岚聽着自己變調的聲音,心困惑不解。
是因為許嬌兇名在外嗎?
沒等她摸清楚自己的心理,女生已經點了點頭,平靜地将傘遞給她,然後俯身挽了挽褲腳,才把裝着小狗的小木箱抱了起來。
這次,沈夜岚總算瞧見了她右腳踝的紋身真面目。
雖然有小半入了襪子裏,但透出的部分竟然是個镂空的十字架,橫豎樣長,周圍還纏繞着荊棘。
純黑色的圖案映得她腳踝處的皮膚近乎蒼白,極致的色差沖擊出強烈的視覺效果,還有那十字架周圍環繞的荊棘,像是被黑暗玷污的光明。
又是聖潔,又是堕落。
強烈的矛盾和反差集在處,讓沈夜岚呼吸都停了,直到手裏的傘都歪了歪,無意間讓傘柄碰到了許嬌的額頭。
她回過神,卻被驚得更狠,動不敢動,身體都繃緊了,生怕她突然給自己腳踹出去。
結果許嬌面無表情地盯了她半天,總算開口問:
“不走?”
沈夜岚又逃過劫,目光倉促別開,趕忙領着她往去處走。
她不敢和許嬌離得太近,舉着傘的手臂都伸直了,将大半的傘面都擋在女生的頭頂,自己肩上無聲息化開片濕潤。
然而她卻沒覺得冷。
目光始終粘在前頭那道挺拔的背影上,就這樣直走進寵物店,她都毫無所覺,直到被人攔下:
“哎,這位同學,傘收收。”
……
“這個情況得縫針,做個小手術,你們先去吃個飯回來也來得及,不用在這兒直等。”
寵物醫師穿着白大褂,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友善地給沈夜岚和許嬌提建議。
沈夜岚看了眼許嬌,意識到自己到了該離開的時候,可她愣是說不出告辭的話,在旁邊裝聾作啞地站着。
恰在這時,許嬌忽然轉頭看向她,毫無征兆地問:“請你吃晚餐,你想吃什麽?”
沈夜岚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嘴上就冒出了拒絕:“不用。”
許嬌半點不意外,甚至連驚詫的神色都沒有,平靜地接受了自己被拒絕的事情,只上下看了她眼,改口道:
“今天欠你個人情。”
“改天有機會還你。”
沈夜岚……她有點受寵若驚。
其實拒絕的時候她已經有點後悔了,然而聽到這裏,她卻又覺得自己好像賺了比頓飯更好的東西。
而且……
這個校霸脾氣是不是比傳聞好太多了?
她打着傘,走出了寵物店,魂不守舍地回到了舅舅舅媽的家裏。
照例是吃的冷飯菜,之後再用三分鐘洗完澡,把所有人的衣服浸泡過,丢到洗衣機裏——這是她舅媽獨有的潔-癖,覺得再好的洗衣機也洗不幹淨衣服。
她做事的時候,舅媽還要在旁邊絮絮叨叨:
“別把襪子丢進去,好髒,也別把我的內-褲和佩佩的放起洗……”
沈夜岚沉默地洗衣服,直到察覺道陰影逼近。
她擡眼看去,不知什麽時候,呂佩站在廁所外,正用古怪的目光打量她:
“你什麽時候認識的許嬌?沈夜岚,你可別跟那些人學壞了,不然我告訴我媽。”
沈夜岚不為所動,重又低頭洗衣服,只随口應答:
“不熟。”
呂佩松了口氣,又譏笑道:“我想也是,許嬌最讨厭成績好的人了,你這樣的悶葫蘆她才不會想認識。”
明明是實話,但沈夜岚卻覺得自己胸口那片極其不舒服。
她沉沉地擡眼去看呂佩,然而對方已經轉身離開了。
……
或許是今天所經歷的切太不尋常,沈夜岚向來如潭死水的內心像是被人丢了顆石子,蕩開的漣漪讓她久久不能平靜。
好不容易入睡,她又做了個夢。
夢裏,粉色的紙折玫瑰花掉的滿地都是。
而她将個眉目看不清的、本能覺得很好看的女生壓在身下,對方像是很害怕,推開了她,想向前爬。
白而細的腳踝上,黑色的镂空十字架被荊棘纏着,格外醒目。
沈夜岚着魔似的伸手握住了那腳踝,然後低下頭湊過去——
“呼。”
夜半,狹小的雜物間裏,女生猛地坐了起來,擡手撐着額頭,低着腦袋,像是做了噩夢。
良久,她低低發出聲疑惑,像是自言自語:
“你是變态嗎……”
深夜的屋子裏安靜得很,沒有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她揚了揚唇角,重新拉着被子躺了回去,可是閉上眼,面前就浮現出那只漂亮的,肌膚瑩潤的腳踝——
白日所見的完美無瑕變了模樣。
那十字架周圍的白皙都變得通紅,仔細看去,就會發現上頭印着深深的圈牙印,顏色重得仿佛能滴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