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與你洞房(3)
酒水傾灑,從溝壑、峽谷、平川上流過,仿佛天柱折、地維絕後的水澇四散開奔騰出的溪水河流,這極致的風景,怎個美字了得。
夏驚蟄嘗到了凜冽的甘甜味道,那甘甜裏還帶了點芬芳,是獨屬于許嬌身上佩戴的香囊裏散發出的味道,混合在酒香裏,倒引得人愈加頭暈目眩了。
時間,夏驚蟄只覺得落目而去皆是鮮豔的紅、還有晃眼的暖玉色,相互襯托、交錯輝映,讓她抿了抿唇間沾染到的液體,喉間冒出陣火熱來,眼也露出了沉湎之意。
“你放肆!”
許嬌動了動,手腕上禁锢了她術法的玄鐵黑鏈奏起叮當叮當的脆響,平日裏聽起來相當不賴的動靜,這會兒因着室內的旖旎氣氛,倒像是見證這悖德的罪物,時時刻刻提醒兩人此刻屋內在上演什麽荒唐事。
夏驚蟄捧過她的臉,瞧着她臉上因怒意而浮現出的紅暈,時間竟有些癡迷,她低低地誇贊:“師姐的眼睛真美,比天上的星河都要亮——”
“瞧瞧,我以前從不知師姐連生氣起來都這樣好看,實屬我們昆侖派第絕色呢。”
她似乎喝醉了,胡亂的吻如同火焰,蔟簇灑在許嬌的臉上、脖頸間,又輾轉蔓延,以至許嬌明明躺在那塊冰冷的玉床上,卻熱得連呼吸都要亂了。
“夏、夏師妹……”
許嬌意識到不能跟這小變态來硬的,抱着最後的希望,以幾乎從未有過的軟和語氣,試圖與她商量、講道理:
“如此行事,罔顧人倫,萬萬不妥,我就當你今日是昏了頭,你若此刻放我離去,回到門派裏,我必對今日切絕口不提……你若不信,我可發心魔誓——”
她的語氣有些斷斷續續,對眼前這糟糕的幕不願再看,偏開頭去,氣息略帶不穩地開口。
夏驚蟄從她身前擡起頭來,見她對這荒唐幕不忍直視的模樣,忽而伸出手去,捏着她的下颌,強硬地想把人轉過來。
被封印了心法的是許嬌,并不是夏驚蟄,哪怕她并未如何動怒,只稍稍用力,許嬌都能感覺到自己下巴仿佛被捏碎,不由生出幾分怒意來,緊蹙着眉頭瞪向她。
夏驚蟄盯着那雙無盡黑眸裏淺薄的層怒,唇邊綻開抹甜甜的笑來,那笑意浸到了嗓子裏,便顯得她的笑音無端染上了點魅意。
“昏了頭?師姐,我沒有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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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這天等了太久了——”
“讓我想想,我這心思從何時起的呢……約莫是第眼罷,第眼見到師姐的時候,我就在想,我是見到神仙了麽?世間怎會有如此好看的人呢?”
看着她眼神裏癡戀的愛慕,聽見她那醉呓般的低語,許嬌的眼底卻是片清明。
好像沾染了身酒氣,連道服都被他撕破的人并不是她,她就這樣聽着夏驚蟄訴說對她的愛意,不悲不喜,毫無觸動,仿佛聽的是旁人的故事般。
夏驚蟄話到半,對上她那波瀾不驚的雙眸,語氣頓了頓,捏着她下颌的動作送了些,瞧着那白玉似的下巴上烙着的指印,她眼浮出幾分滿足的神态來,又問面前的許嬌:
“師姐怎不替我解惑?師姐還未說,你到底是不是神仙呢。”
許嬌見她暫止住了那瘋狂的行動,心松了口氣,心道這劇情或許還能再救救,畢竟系統說了,她要是無法将結局修改成功,就會本本地繼續這樣穿越下去……
她只想過自己安穩的快樂死宅日子,并不想到自己的小說裏體會這些驚心動魄、被主角連累的不得安寧,半夜三更睡得正香被腦內警報吵醒救人的生活,着實算不上好。
夏驚蟄聽見許嬌平靜地回答:“不是。”
聽着如此回答,她卻笑了,好像屋外的那些紅花石蒜都張牙舞爪地在她昳麗的容顏裏盛開,無端透出三分邪意來。
“可我卻覺着師姐是。”
她忽然另起了個話頭:“昆侖古籍記載,上古時代,仙界諸神仍未隕落,天神感應天道、與天同壽,對人間生靈視同仁,何謂天神?斬斷七情、斷絕六欲,以萬物為刍狗。”
“師姐聽聽,這像不像你?”
許嬌依然是平靜的回答:“我不是神仙。”
夏驚蟄微笑着反駁:“怎麽不是?昆侖脈,連德高望重的教主修行三千年,亦斬不斷私情,做出與四長老茍且的事來,遑論座下弟子,各個瞧着眉清目秀,背地裏肮髒事數不勝數。”
“人間第修仙門派尚且如此,何況他處?”
“只有你,師姐,只有你不同。”說到這,夏驚蟄眉間瘋狂稍稍掩去,像是乖巧的寵物樣,趴在許嬌的身上,不厭其煩地遍又遍撫摸着她的臉頰,好似親近的情人般,連說話的口吻都是溫柔的。
她眼露出幾分懷念來:“我祖母被村人所騙,以至去山間尋蜜時被黑熊奪了性命,回村時,我欲上前質問,差點遭人活活打死,村人皆是冷漠以對,唯有你路過,救下了我,帶我去了昆侖。”
“你教我入道,帶我學術法,那時我在想,師姐定是世上最善良的人。”
許嬌定定地聽着她懷念從前,并不出聲打斷,似是也想捋捋這劇情線,想找出事情怎麽發展到現在這步的。
可夏驚蟄的語氣卻在下瞬改變:
“我非昆侖認可的弟子,入派難免遭人瞧不上,甚至受人欺辱,我日日帶着傷回到屋裏,不想讓師姐發現——”
“直到有日,我看見師姐在食舍外救下了條險些被師兄們打死的狗。”
“你将那條狗帶回身邊,從不問那狗出門去哪、何時回來,只是定時喂飯給水……看見它受傷了便給它包紮,從不去尋緣由,當時我迷惑不解,不知師姐究竟喜不喜歡那條狗。”
“後來,人間洪水肆虐,蔓到昆侖腳下,長老率衆弟子而出,前去救洪,師姐跟了去,見那天災,卻并不如何觸動,如其他弟子般無情。可回程時,你瞧見路邊有頭母牛要被人拖進屠宰場,身上還懷着小牛,卻擲千金,将牛買下,帶去山林間放生了。”
“那刻,我才明白,師姐心仿佛自有套準則,對這世間切尺度,你都有衡量——”
“而我,和你救下的那條狗、那頭牛,其實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區別。”
夏驚蟄的訴說停了下來,她的聲音愈輕,好像裏面有化不開的愁緒和悲傷,那是她無法用語言描述的絕望,來自她曾經寄托所有希望的人。
她終于發現了她愛的人是那麽慈悲,又是那麽冷漠。
就像天神樣。
她知曉切,世間萬物得她垂憐,卻誰也得不到她的偏愛。
這樣的人,旦感受過她的溫柔、她的好,又有誰舍得放開?又有誰不想獨占她的愛,讓她滿腔憐惜只為自己?
夏驚蟄承認,自己是瘋了,她瘋了樣想得到師姐的愛。
就在此時,許嬌仿佛嘆氣樣地輕輕說道:“夏師妹,你醉了。”她的聲線天生帶著柔和,只稍稍帶了點柔軟的情緒,聽在人耳,就是無盡的關心了。
夏驚蟄悶聲笑了出來,她趴在許嬌的身上,與她過分清明的、如今連怒意都消散,無悲無喜的眼眸對上,她道:“我是醉了,師姐願意騙騙我麽?等我酒醒了,說不定切皆忘了。”
“你想我如何騙你?”許嬌垂下眼眸,睫毛如同河岸邊的水草,柔順地齊齊彎腰。
夏驚蟄順勢提出要求:“師姐可否說句愛我?”
許嬌毫不遲疑,語氣依然是淡淡的:“我愛你。”
夏驚蟄愣住了。
她眼迷蒙的酒意逐漸退卻,連雙頰上微醺的酡色也消散了。
直起身來,夏驚蟄很輕很輕地笑了下,尾音散在了空氣裏,快得讓人聽不清裏面的情緒。
“師姐。”
她扯了扯唇角,笑得難看起來:“你真的沒有心。”
她以為聽見許嬌說聲“愛”是她此生最大的奢望,結果這會兒得到了,她才反應過來,這是她這生聽見的最殘忍的話。
這人的嘴唇明明那麽柔軟,連吐出的字句都像花兒樣芬芳,可為什麽……卻冷酷地像毒-液呢?
許嬌這聲哪裏是“我愛你”,明明是……我不愛你。
“我真是醉了,才會有這樣的癡妄——”
“罷了,師姐既然沒有心,有身子也是樣的。”
說着,夏驚蟄撫過許嬌的唇,眼的情緒徹底冷了下來。
許嬌只覺唇間被她塞了個東西,正想用舌頭抵出去,那物事已經化開,融成了水,滑入喉間。
“你給我吃了什麽?”她問。
夏驚蟄憐惜地摸了摸她的發,笑得動人:“是個好東西,我聽聞師姐上昆侖前,是山間的狐仙呢,也不知那是什麽樣的美貌。”
“這是……化形丹?”許嬌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耳朵尖有些發癢,就連身後也有處冒出癢意來,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從身體裏出來。
緊接着——
有什麽毛絨絨的東西探到了身側。
許嬌睜大了眼睛,轉頭看去,見到大朵蓬松的、帶著粉顏色的……尾巴?
等等。
這是自己的尾巴???
她還待分辨,那白裏透粉的長尾巴就被人把攥住,與此同時,許嬌感覺到股電流似的酥麻從後背蹿上來。
夏驚蟄笑得邪佞,傾身對她慢慢道:“師姐不愛我,不知會不會愛自己的尾巴呢?”
……
小半個時辰後。
屋裏傳出聲壓抑不住的泣音來,而後是道帶着調笑意味的聲音:
“師姐怎麽不說話?是不喜歡自己的尾巴麽?”
“可我瞧你都高興地哭出來了,瞧瞧,這張綢布全都被你打濕了,連尾巴上的絨毛都理不順了呢。”
“師姐怎的又不說話了?”
不多時,聲略沙啞的回答在極度壓抑響起,聲帶都在顫抖,仿佛含着恐懼:“不……不喜歡……”
那調笑聲笑得恣意,不疾不徐地宣告:“可我喜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