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1)
姑娘家指尖冰涼, 渾身濕透,因為太害怕所以身子抖的厲害,即使早已預見了這般結局, 眼底也倔強的燃起最後一抹希望, 她在問,她在期盼, 她想告訴寧清衍她的二哥不在這些屍身之中, 她也想聽寧清衍能說一句,你二哥他,或許還活着。
雨又下大了些,寧清衍右手撐傘, 左手被蘇蓉繡緊緊拽住,他頗顯為難的将身子往前傾去,以便手中的雨傘能最大程度的伸出去多為對方遮着些風雨。
盡管這個動作對現在的蘇蓉繡來說, 起不到作用,也并沒有意義,但他仍是想再多為她做些什麽。
後院負責清理屍身的官差上前來貼在沈霖耳朵旁邊說了幾句話, 沈霖皺眉, 又貼到寧清衍的耳邊将這段話給轉述了一遍。
寧清衍聽完後眼眸猛擡,他有些吃驚的看向沈霖,在得到對方一個肯定的點頭之後,這才将手中的雨傘交出去,然後改了雙手來将還癱軟着跪在地上的蘇蓉繡伸手扶起。
“答應本王,不管發生什麽事情, 活着的人,始終都要好好活。”
後院梧桐樹下,挖出了一具男屍,經唐豐辨認後确定,那正是蘇蓉繡心心念念尋了這麽多天的二哥,蘇暻綉。
陪着人到了現場,唐豐已經站在那棵被挖開的大樹邊上等候,他的臉色并不比蘇蓉繡好看多少。
梧桐樹仍然挺立,但是那樹根之下被挖開的巨大土坑以及被刨至路邊的泥土和雨水混合在一起,蘇蓉繡白色的繡鞋只往那泥濘裏踩出一步,就再沒辦法繼續走了。
二哥平日裏最是愛幹淨,也最是喜歡白色的衣裳,讨厭下雨天不愛出門也是因為怕這雨水會髒了鞋,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面容朝下的趴在那土坑裏動彈不得呢?
坑底還站着官差在繼續拿鏟子将泥土鏟出,直到衆人動手費力的将那具屍身翻過來的時候,即便滿臉沾滿了泥污,但蘇蓉繡仍是清清楚楚的瞧見了那張臉。
"二哥。"
蘇蓉繡快步上前,卻被唐豐伸手攔下,“蓉繡,你不能下去。”
“那不是我二哥對吧,那不是我二哥對吧。”
明明已經看得清清楚楚,明明在好幾天以前心裏就默默開始接受這樣的事實,可真正确認的最後一眼,蘇蓉繡卻是怎麽也不肯再相信。
“那不是我二哥。”她憤怒的大喊,并且用力的想要将自己的手腕從唐豐的手心裏抽出,“二哥他讨厭雨,讨厭泥,他怎麽可能把自己弄得那麽髒?”
“蓉繡,你先冷靜一下。”
“我不冷靜,你說要保護他的,你說要救他的,你說九爺來就沒事了,九爺來了,可是我二哥他為什麽會這樣?”
質問的嗓音尤其尖銳,伴随着這雨聲,蘇蓉繡頭一回能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帶着溫度的眼淚就這麽大顆大顆直往外冒。
她再也沒有二哥了。
她,再也沒有二哥了。
“放我下去看看他吧,我就只看一眼,二哥他說要等我回來的。”
“他騙你的。”唐豐瞳孔微顫,“他也騙我了。”
蘇蓉繡不敢信,她身子再往下墜去幾分,只能靠唐豐的力氣才勉強站穩,她不停的搖着頭道,“不可能,二哥不會騙我的,二哥他,不會騙我的。”
“他騙你了。”
“他不會騙我的。”
“他騙你了。”
“他不會,他說要等我,他說他喜歡。”
“這兩句話都是騙你的。”唐豐拽着蘇蓉繡,想要喊醒她的語氣出奇的平穩,“他不這麽說,你怎麽可能會走?”
蘇蓉繡仍在大口喘息着平複自己的情緒,腦子裏混沌一片無法思考,只有那麽反複的幾句‘他騙你了’,‘他不會騙我的’,‘他還在等我’,‘他已經不在了’這樣的話在不停的打架,她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二哥不會騙我的。”無法正常的去思考,蘇蓉繡只好反複念叨着這麽一句話。
她堅持要自己親自去看一眼,否則無論如何也不能認命的接受這樣一個事實,蘇蓉繡又拉又扯,甚至還上了牙去咬,可唐豐就是死活不肯松開她。
蘇蓉繡崩潰大喊,“你放開我呀,那是我二哥,我連看他最後一眼都不可以嗎?”
“九郎。”
寧清衍跟上前來,雖然知道唐豐也是怕蘇蓉繡情緒失控的太嚴重所以才這麽做,但始終,這都是要接受的事實,并非有人攔着就能減少半分痛苦,與其如此倒是還不如放她去看,于是寧清衍使了個眼色,唐豐這才無奈的松開了抓住蘇蓉繡的手。
腳底下一軟,整個人就這麽滑進了那個大大的泥土坑。
坑底的官差紛紛讓開路來,蘇蓉繡伸手去抱起她家二哥的肩膀摟進臂彎裏,手指顫抖着去探了鼻息。
“二哥。”
蘇暻綉的滿臉沾着的全是污泥,蘇蓉繡拿手去擦,可是因為自己手太髒的緣故,所以越擦反倒是弄得二哥那張臉越是髒了,于是她又換了自己的袖口,一寸一寸,一點一點,那把俊秀的面容擦拭的幹幹淨淨。
二哥閉上眼也依舊是那副溫柔的模樣,眉頭從來不會夾起,嘴角邊也總是含着笑意,嘴角的破損仍是留在這具身體之上,那是蘇蓉繡那日從賀家跑出來扇他的那個巴掌。
甚至都還沒有時間愈合。
“二哥。”
再收緊了些自己的手臂,蘇蓉繡緊緊抱住那人,想要将自己所剩不多的體溫分給對方一些,二哥太冷了,身上冰涼涼的沒有半分溫度。
還是不肯信,哪怕人就在懷裏,也還是不肯信。
可是手臂越收緊,反倒越是能感受到那個人在懷中的僵硬,完全沒有生命氣息,無情的事實總是這麽一次又一次的反複提醒着蘇蓉繡,直到胸口抵着一處堅硬時,那手臂才又緩緩松開來。
伸手探進那衣襟,手指摸出一柄被折斷的團扇。
急喘了兩口氣,蘇蓉繡再也控制不住的失聲痛哭,她認得,這是她那天在賀家門口當着二哥的面折斷的團扇。
明明是最後一天了,她也沒再,沒再對二哥好一點。
“沈大人,東廂那邊翻出一間暗格,裏邊兒救了兩個已經暈倒的小姑娘出來。”
“小姑娘?”沈霖聽着也覺得好奇,雖是不認識,但突然在心裏無比認同起了他家九爺這大手一揮就要拆房子的英明舉措。
這不,又救了兩條人命。
寧清衍回過頭來,“剛剛不是說四妹五妹沒找着,二哥和四娘也沒找着嗎?兩個小姑娘應該是四妹和五妹了,二哥現在也在這處,還有個四娘去什麽地方了?”
沈霖委屈的将小嘴兒一撇,“九爺您這話問的,我能知道嗎?”
九爺不說話,九爺只用‘和善’的目光盯着自己。
沈霖洩氣低頭道,“得得得,我繼續全城給您搜去。”
淋了雨,受了刺激,此前積攢的所有情緒總算到了爆發的臨界點,蘇蓉繡暈倒的時候,寧清衍還正在吩咐着沈霖要記着做什麽事兒,四下突然哄鬧開來,只聽有人在喊。
“快快快,快把人給撈出來,這死人身上有屍氣,可是不能讓活人給沾了去。”
部分民間地區确實是有這樣的說法,不吉利,沾陰氣,活人死人,陰陽兩道,終歸不是一路人,便是不合适能呆在一起太長時間,否則這活人身上的陽氣便會被死人吸走,然後生病,撞邪,甚至猝死。
寧清衍将人帶回了陸家,覺得自己在不合适,便随手招了五六個丫鬟進房來伺候,老大夫把完脈開完藥從內寝裏出來的時候,寧清衍手裏還抓着一本書望向窗外發呆。
“蘇姑娘受了些風寒,再加上急火攻心導致的體虛,發熱,神志不清,現下病情并無大礙,只肖抓兩貼祛濕、凝神、安氣的草藥熬煮後服下便好,這幾日要多注意休息,飯食吃清淡一些。”把病情大致說過一遍後,老大夫才問,“九王爺可還有吩咐?”
“嗯?”寧清衍回過神來,他這才點頭道,“啊,好,退下吧。”
內寝的帳幔被放下,隐隐約約能看見幾個丫鬟忙進忙出的身影,方才抱蘇蓉繡回家的時候她渾身滾燙,一路呓語的厲害,手指頭只緊緊扒着自己的衣襟,将人放到床榻上後也不肯松開,寧清衍動手扯了兩下扯不開,一旁的丫鬟便也來幫忙。
“不要,不要,別走。”
寧清衍怕弄疼對方所以沒用勁兒,誰知丫鬟剛把這兩人分開,蘇蓉繡便立即緊張難過的抖着雙手又哭出了聲兒來。
“本王在。”寧清衍始終還是不忍心,于是代替衣襟将自己的手指遞給了蘇蓉繡。
姑娘家依舊哭的厲害,拽着手就不肯松,寧清衍本想等人睡熟了再将手指抽出來回避,誰知沒坐一會兒,身旁的丫鬟便過來同他道。
“九爺,蘇姑娘的濕衣裳若是再不換下來,怕是病情還會加重,您看?”
寧清衍皺眉,他試探着想要收回自己的手指,結果剛朝外用了些力,蘇蓉繡那張好不容易平緩下來的小臉兒又痛苦的全部擰在了一起。
“本王轉過身去,你們給她換吧。”
丫鬟們聽話照做,可是衣裳脫到一半又犯了難,“九爺,您的手,這衣裳套着您的手沒辦法脫下來。”
寧清衍沉默兩秒道,“拿剪刀剪掉。”
于是待姑娘打理妥帖後他才回過頭來,雖是蓋着被褥,但露出來的那兩只細膩逛街的雙肩和那白皙細長的脖頸落入自己眼底時時,寧清衍心髒猛跳一回,又立刻轉回身去避開了自己的視線。
大概半個時辰後,待蘇蓉繡睡熟,寧清衍這才小心托住她的手指将自己的手給抽出來。
沈霖過來尋人時這主子仍是在發呆,他坐下道,“九爺,盤問過了,那倆姑娘就是蘇家的老四老五,人救回來的時候倆孩子還懵着呢,說是被她家二哥給塞進那地窖裏的,別的什麽都還不知道。”
寧清衍嘆了一口氣,伸手按住自己發疼的額頭問,“人呢?”
“她們大姐給帶回賀家去養着了,唐豐倒是說賀家不願意的話他也能養,不過畢竟倆小姑娘不合适,我還特意給那賀成章囑咐過,想來他也會賣九爺這個面兒,不至于為難。”
“蘇暻綉呢?”
“說起這蘇暻綉倒是奇怪,九爺,您知道嗎?方才仵作給蘇家人驗屍後,說是所有人體內都有中毒反應,就他沒有。”
“他是被活埋的?”
“不是,胸口有銳器傷,應該是被人拿匕首給捅的,而且傷口就這一處,捅的也不算深,兇器之後被拔出,人應該是失血過多致死,匕首倒是在那淤泥塘子裏摸了一把出來,不過血跡什麽的早沒了。”
“這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案子是沒奇怪,但是那傷口奇怪啊。”說這話的時候,沈霖還特意四下張望了一番,确認沒人後這才回頭湊近了寧清衍道,“九爺,這事兒若是四爺幹的似乎就不太合理了,就蘇暻綉那傷口,我自己也親自看了遍,他那就,他那應該是個女人下的手,傷口淺,而且刀鋒向下,完事兒還把刀給拔出去,一看就是沒什麽經驗的家夥幹的。”
“捅完人立刻拔刀确實容易造成血跡大量噴濺從而不好清理現場的後果,但是最近姑蘇總是下雨,影響應該也不大。”
“九爺,四爺不可能會帶這種手腳不幹淨的人出門辦事兒的,他這人辦事兒有多謹慎多不留痕跡,您還不知道嗎?”
寧清衍擡頭,“本王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确定是他做的。”
“我還是不太明白,他為什麽要把蘇家給牽連進來,就算他想把陸琬宣塞給蘇暻綉,再利用蘇暻綉來控制蘇姑娘,然後借以達到控制您的目地,可最後您不是沒帶蘇姑娘走嗎?按理說事兒到這就應該喊停了呀。”
“也許就是因為本王沒帶蘇蓉繡走,所以四哥才會惱羞成怒,下此毒手。”寧清衍稍有焦躁的站起身來,“他費那麽大的心思,下了一盤棋,結果到頭來發現自己就沒有一顆棋子擺對地方,四哥自小心高氣傲,發現被人耍了,自然會有種被本王玩弄于股掌的憤怒,他拿這事兒給本王一個下馬威,倒正好是算警告了,殺雞儆猴,這就是和他作對的下場。”
“我去。”沈霖無語,“要真他娘的是因為這個,九爺您這罪過,那不是鬧大發了。”
寧清衍沉眸,并不說話。
門外來了個小姑娘,敲了敲門板才通禀道,“九爺,四爺那邊說發現了案件新線索,請您過去瞧瞧呢。”
沈霖點頭,他笑着同人小姑娘道,“知道了,咱家九爺馬上過去。”
小姑娘乖巧點頭,轉身蹦蹦跳跳的離開了院子。
沈霖起身道,“這案子四爺也沒插手,他能發現什麽?”
寧清衍長出一口氣,“他的人,應該一直跟着我們吧。”
這幾日被折騰的心力交瘁,寧清衍的精神狀态瞧着也不是太好,邁腿踏進四王爺屋內時,看到的便是以唐豐為首,跪的這滿屋子人證。
“喲,九弟來了,快賜座。”
丫鬟們引着寧清衍落座,并在他手旁上了一杯熱茶。
寧清逸搖着扇子道,“這臉色看着怎麽這麽差?身子又不舒服了?”
寧清衍道,“無礙,四哥發現了什麽?”
“天大的秘密。”
故作神秘的一個挑眉,倒像是想勾起些寧清衍的興致來,示意了堂下衆人可以依次通禀的時候,衆人才紛紛陳訴起了各自的口供來。
仵作道,“回禀九爺,小的今日奉命對這蘇家三百多口枉死冤魂做例行屍檢,确認除那蘇家二少爺是被人拿匕首殘害致死外,其餘人都是被毒殺。”
拿刀的官差道,“小的今日在那蘇家三小姐房內的梳妝盒內搜出了一包劇毒□□,經仵作檢驗後确認和毒死蘇家其他人的藥物一致,并且在廚房的水缸旁看到了有遺留的白色粉末和包藥用的黃紙,初步斷定蘇家人正是因為喝了這缸下過毒的水做的飯才會集體中毒。”
只聽了兩個人的話便覺得不對勁,寧清衍皺眉打斷,“等一下,二哥這是懷疑蘇家三妹妹?”
寧清逸挑眉,“本王只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根據目前查找出來的結果看,證據倒也确實在指向她的身上。”
“蘇家三妹妹那般柔弱無力,她能拿刀捅死比她高一個頭的親哥?”
仵作忙道,“根據檢驗,蘇家二少爺在受傷的時候并沒有反抗動作,由此可見刺殺他的人應該同他非常親近,所以他才會沒有防備,遭人毒手。”
“作案總得有動機吧,她莫名其妙殺她二哥做什麽?”
寧清逸挑眉,那堂下跪着的一膀大腰圓的女人忙站出來道,“事發當日,我正在清風閣二樓罵家裏養的那群姑娘們跳舞跳不好,結果聽見樓下有人吵鬧,這才推開窗戶去看,結果正巧瞧見那蘇家二少爺和蘇家三小姐在樓下吵架,說些什麽喜歡不喜歡的話,然後三小姐便打了二少爺一個耳光,跟着自己哭着跑了。”
寧清逸回頭去網寧清衍,“聽見了嗎?九弟,事發當日兩人起了沖突。”
寧清衍沉眸。
那女人又道,“九王爺,奴家嘴裏的話絕對是句句屬實啊,何況那日的事兒,也不止我一個人,樓裏頭的姑娘小厮客人們也全是聽着看着了,您若還是不信,可以找對門兒做生意的人也問問,這絕對不是我一個人瞎編的胡話。”
寧清逸笑着搖了搖扇子,然後壓低了聲音回頭去沖寧清衍道,“九弟,四哥明白你護短的心情,不過這為了維護自己身邊的人就撒謊作假口供的事兒,一經徹查可是要從重處罰的哦,這一回四哥就不和你計較了,下次記得騙人之前先把自個兒腳印擦幹淨。”
蘇蓉繡分明就是事發當日離開的姑蘇,若是強行說她作案之後跑去皇都找寧清衍求救,兩人再回頭到姑蘇來演這一場戲,或者說蘇蓉繡自個兒作案然後回頭去騙寧清衍,賊喊捉賊,這倒都是能說通。
但.....................
寧清衍道,“一個姑娘,毒死一家三百多口,捅死自己二哥,再将人全部捆上石塊兒分別沉入五個池塘內,然後挖了個七尺長的深坑将人埋進去,收拾好所有東西後把自己收拾收拾,從姑蘇跑來皇都找臣弟,這事兒,做起來未免也太難了吧。”
寧清逸道,“很難,但是可以做到,對麽?九弟。”
唐豐倒是可以作證蘇蓉繡離開的時候蘇家的人還安然無恙,但是從來這般維護蘇家,甚至寧肯冒着搭上自家老爹頭上那頂烏紗帽的風險,也要救蘇蓉繡出姑蘇的人,在聽到這樣一番胡說八道的污蔑後卻不站出來為她說話,是不是側面印證他自己現下也是被人威脅過的情況呢?
寧清衍雖身處漩渦中心,但他真心不希望卷進更多無辜的人來,怕自家四哥又像對蘇家做什麽一樣再去動一回唐家,于是他便從頭至尾沒有去點過唐豐的名。
“如果只是和哥哥鬧個脾氣吵個架,就能動手殺掉全家,這理由,太牽強。”
“這可不止是和哥哥吵了個架呀。”寧清逸朗笑開來,他擡手做了個手勢,堂下立刻來人端着證物盤,送上了蘇暻綉到死也還塞在自己衣襟裏的那柄紅色墜銀條流蘇的團扇來,“雖然扇子是折斷了,但那扇柄上可是清楚明白的刻了蘇蓉繡三個字兒。”
蘇蓉繡的東西,在蘇暻綉的身上。
寧清衍又想說什麽,不過寧清逸沒給他機會。
那日替蘇茗繡主持婚禮的媒婆連滾帶爬的從堂下站出來道,“我可以作證,那日蘇二少爺送蘇大小姐來賀家成婚時,蘇三小姐自己手裏拿着這柄團扇,就在我喊道夫妻對拜的時候,她自個兒拿的這折扇掩面朝那蘇二少爺做了拜禮,千真萬确,賤婢絕不敢說半句假話。”
“聽見了嗎九弟,這可是,情殺。”
三小姐喜歡二少爺,但二少爺礙着雙方兄妹的身份一直拒絕,所以三小姐由愛生恨,幹脆殺了這全家。
話兒編的倒跟真的似的。
“可是................”寧清衍只琢磨着還能有什麽細節能反駁這指控,按頭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不是還救了倆小姑娘出來嗎?于是猛地從座位上起身,他道,“四哥尋到的這線索确實能對案情起到梳理偵破的作用,不過今日臣弟和沈霖去蘇家的時候還有旁的收獲,這蘇家二少爺在出事之前把自家兩個十四歲的妹妹藏進了蘇家存酒的地窖,試問,若兇手真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甚至他蘇暻綉一只手就能制服的程度,他至于這麽害怕的還把自己妹妹藏起來嗎?”
寧清逸眉頭微皺,像是并不知情此事。
寧清衍起身,也學着寧清逸的模樣湊過頭去壓低了聲音道,“四哥,下回辦這種事兒,也要記得把腳印兒擦幹淨,這回臣弟也就不拆穿你了。”
寧清逸咬牙,“是嗎?那兩個小姑娘呢?不帶上來做一回人證?”
“四哥又想殺人滅口嗎?”寧清衍笑,“這種事兒真的不必做了,蘇家那小姑娘一帶回來,沈霖就立即提審做了口供,卷宗上頭蓋着官印,就算人再沒了,沈霖也是可以站出來作證的,難道四哥還懷疑三朝忠烈的沈家為在這麽件事兒偏袒維護做假口供嗎?”
“那也不是不可能呢?”
“四哥,你真當臣弟是只軟柿子能任你揉捏?”寧清衍的視線掃到堂下跪着的唐豐,他輕聲道,“你威脅唐豐我管不着,但蘇家三妹妹本王是保定了,你要往她身上扣這麽大的帽子,我也能理清楚線索再把她給摘出去,倒是蘇家還丢了個四娘沒找着,四哥,記着把人藏好了,千萬別讓臣弟看見。”
話畢,懶得再聽這些亂七八糟的口供,寧清衍起身一個擺手,便是頭也不回的帶着沈霖離開。
只氣的寧清逸順手砸了一遍桌上的茶杯茶壺,吓得堂下衆人瑟瑟發抖,不敢擡頭時才讓人将他們全數給轟了出去。
“确認屍身的時候不是說一個也沒少嗎?為什麽老九還能再揪出兩個小丫頭片子來?”
夜深,陸浩軒帶着家姐陸琬宣兩人各自立在四王爺身旁一側,堂下跪着的是抖若篩糠,面如土色的四姨娘。
“說話。”寧清逸怒氣沖天,只想着寧清衍下午同他說話的那口氣和神色就氣的直咬牙,“廢物,全是一群廢物,回回做事兒不弄出點兒纰漏來自己心裏還不痛快是吧。”
四姨娘哭喊着求饒道,“是賤婢的錯,都是賤婢的錯,是賤婢當時太害怕了所以疏忽數漏了人數,是賤婢的錯,都是賤婢的錯,還請四爺責罰。”
“責罰?”寧清逸口氣裏帶着笑意,“這般大的纰漏你覺得是責罰就能解決的事兒?”
本來是想借這事兒給老九一個下馬威,結果轉頭來倒是被人家揪着錯漏能随時随地反手扼住自己的喉嚨,回回耗盡心思布下一盤大棋,勞財傷神不說,最後還得遭人反将一軍,這又如何能令寧清逸不生氣?
四姨娘從未見過這般陣勢,說不出什麽有用的話來,便只好反複念着那兩句,“四爺饒命,四爺饒命。”
陸浩軒站出來求情道,“四爺,這事兒或許也還有回旋的餘地,何況就九爺如今待蘇家三妹妹的那份心思,他也不會輕易的将人給交出來,我們把這帽子往蘇蓉繡身上扣,若是惹惱了九爺,他們那邊兒再把唐豐推出來擋罪,咱們兩邊都是讨不着好。”
寧清逸扶額輕笑,“本王這九弟,雖然看似混賬不着調,但為人最是正直,他會把唐豐推出來?本王可不信。”
陸浩軒道,“若是平常,九爺自是不至于害他唐豐,但如今,唐豐被咱們拉攏過來,他不站出來為蘇家作證,九爺為了保他那心頭好,這事兒就難說了。”
“你真當唐豐被咱們拉攏過來了?”
“四爺,不管他唐豐如今抱着什麽心思,哪怕是做了個中立的牆頭草,但只要他不站出來指控,九爺那邊兒掌握的東西不也就只能算是個猜測嗎?”
“誰說他只有猜測?”寧清逸拿下巴指了指堂前跪着的四姨娘,“我們身邊不是還放着一個□□煩嗎?這玩意兒要是讓老九逮着了,你覺得他掌握的證據還能算是猜測?”
這就是典型的活生生将自己給玩脫了的案例。
本來只是想給個下馬威,給對方做點兒警示和恐吓,結果到頭來倒是自己把自己的尾巴給交到了人家手上。
寧清衍從不屑于在明面上和誰鬥個不可開交,但這一回,卻是又實打實的同自己說,四哥,記得要把尾巴藏好喲。
聽人點到自己,四姨娘哪怕再蠢笨也曉得四王爺嘴裏的那個□□煩就是她自己,于是顧不得再害怕發抖,只跪着往前蹭去兩步抓着陸浩軒的衣擺邊求救道。
“陸公子,陸公子你救救我啊,我背着大當家同你好了這麽多年,你要我做什麽,我二話沒說就全聽了你的,暻綉那孩子雖然較真,可我和他也沒什麽深仇大恨呀,你們要我動手我便動了,現如今我什麽也沒有,你們怎麽能卸磨殺驢呢?”
“卸磨?”寧清逸笑道,“還殺驢?”
“數漏了兩個孩子的确是我的疏忽,可是當時死了那麽多人,我哪裏真的敢一個個記着數過去?我這幾天日日夜夜都在做噩夢,一閉眼就是滿地的血跡,為了幫你們我都家破人亡了,你們怎麽能這般不講誠信?”
“好了。”陸浩軒皺眉将四姨娘攔下,只回頭朝寧清衍請罪道,“四爺,這事兒确實是我們做的不幹淨,您要殺她滅口我無話可說,但是如今蘇家三妹妹還在九爺身邊兒,要是這事兒回頭九爺來咬咱們,咱們手裏頭有張牌不是正好能反咬回去嗎?”
蘇蓉繡能指控四姨娘,四姨娘不也是同樣能指控蘇蓉繡?現如今沒有物證,但這雙方的人證數下來也就這麽三兩個了,若是四姨娘再一死,對方倒确實沒有法子再鑽進來,但同樣,他們也沒了法子再鑽過去。
再說人什麽時候都能動手除幹淨,但除掉的人卻是再沒有機會站出來說話了。
寧清逸按着額頭想了一會兒,随後擡眼道,“這事兒雖然辦的不漂亮,但好歹塞了個女人到老九的身邊兒,那蘇家三小姐看着溫潤無害的,實則也是個黏人的小狐貍精,本王看老九拿她還沒什麽辦法,倒是正好,誤打誤撞也算成了件事兒。”
陸浩軒道,“那蘇家三妹妹性情貞烈,她未必會和九爺走。”
四姨娘也忙道,“對對對,以前暻綉在的時候,一直想把蓉繡托付給唐豐,現如今暻綉死了,蓉繡她也許會留在唐豐身邊。”
寧清逸慢吞吞的搖着自己手中的折扇,“她想跟唐豐,那也得有這個機會啊。”
唐豐他老爹被撤了職,監管不力加督查不善,做了這大半輩子的官,到頭來重病在榻得不到個善終就這麽雙眼一閉的走了。
新上任的姑蘇知府聽說是四王爺極力舉薦的年輕官員,唐豐也沒工夫管這些,只想着能從這官場脫身或許也不一定是一件壞事兒,蘇家的喪事兒和唐家的喪事兒都需要操辦,蘇茗繡嫁了人也日日夜夜帶着自己兩個妹妹來回奔波打理。
蘇蓉繡昏迷到第三天才睜了眼,醒來時口幹舌燥,渾身乏力,呼吸困難,頭疼腦脹。
靜默了一會兒才試探着去動自己的手指頭,再去轉自己的眼珠子。
天還黑着,腦海中回憶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之後,心髒猛地抽疼一下,蘇蓉繡這才伸手掀開被褥,動手按着自己的額頭坐起身來。
內寝燈火全熄,只有外殿亮着一簇微弱的燭火光。
寧清衍就趴在那桌案上休息,眉頭緊鎖,表情看起來似乎睡的不□□穩,也有幾分難受的模樣。
蘇蓉繡彎腰撿起他扔在一旁的外袍,小心替那人蓋在身上。
動作很輕柔,但衣裳突然搭在身上時,寧清衍身子還是猛然一抖,他睜開眼,然後将頭擡起。
四目相對,蘇蓉繡看着又憔悴了幾分。
“怎麽起來了?”寧清衍扯過自己身上的外袍再給蘇蓉繡緊緊裹在身上,看她還光着腳滿地亂跑,又只好掐着人那腰身一把将她提起坐在桌案上,伸手摸摸額頭确認沒在發燒了,這才道,“還難受嗎?本王給你叫大夫去。”
“九爺。”蘇蓉繡拽着寧清衍的胳膊将人拉回來,她伸手緊緊再一把抱住對方的脖頸,鼻息內噴灑出炙熱的呼吸來,只顧埋頭在那頸窩內,然後輕聲道了一句,“九爺,帶我一起走吧。”
寧清衍一愣,突然這麽被人抱住脖子倒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九爺,我沒有家了,沒有父母,也沒有哥哥,大姐已經成婚,她不能拖家帶口的養着我,我也不想嫁給九郎哥哥,您,能帶我一起回去嗎?”
“你.............................”
“帶我走吧九爺,哪怕讓我去您身邊待着做一個掃地丫頭,負責端茶遞水伺候您都行,我真的不想留在姑蘇,這裏太可怕了,我害怕。”
“皇都,也許比姑蘇更可怕。”
“可是皇都有九爺不是嗎?有九爺在的話,九爺會保護我的。”
“皇都風雲詭谲,權利鬥争的可怕程度是姑蘇的千百倍,去了那邊,說話做事處處都得謹慎留心,稍有疏漏,或許這樣的滅門慘案日日都會發生,那裏并非是你的好去處。”
“蓉繡願與九爺同生共死。”
此前邀她來是真心,而如今人真的要來,寧清衍卻是突然怕了。
“本王,實在不知該不該帶你走。”
“九爺,人活一世總得貪圖些什麽,如今蓉繡家破人亡,天底下除了九爺值得信任外,身邊再也沒有留下過半分念想,您若是不帶我離開,就算留我在這處随便尋個男人,安安穩穩活夠下半輩子,又有什麽意義呢?”
“至少顧得你一世周全,再也不用承受這般劫難。”
“蓉繡不想要這樣的周全。”
“那若是日後悔了?”
“蓉繡此番跟随九爺,自當真心實意,至死不渝,絕不反悔。”
寧清衍伸手按住蘇蓉繡的雙肩,手指用力将人從自己懷中推出一些,他道,“本王知你并非嬌柔無力的良善女子,但此番既是跟本王走了,你我便是同踏一條船,同生死,共榮辱的夥伴,他日本王一朝得勢,許你富貴榮華,可若是一朝失勢,或許拿萬劫不複來也不能形容你我的下場。”
“到底不過一個死字,蓉繡不怕。”
“本王,沒有把握自己一定會贏。”
“不論輸贏。”蘇蓉繡伸手握住寧清衍,她的掌心全是病體未愈而殘留的冷汗,“蓉繡此生只認定九爺。”
寧清衍不說話,只低頭看着那雙握住自己的小手。
“不過離開之前,蓉繡還想再見見九郎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