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
像是刻意要給這案子增加難度似得, 早上還風和日麗的天兒,一到下午竟是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來。
天氣越發沉悶,濕熱的要命, 坐在屋子裏頭都能潮出人滿身大汗的程度, 寧清衍稍有不耐的擡頭瞧着這天兒,金燦燦的日頭仍是晃眼的要命。
他略有不滿道, “這出着太陽怎麽還能下雨呢?”
“南方地區就是這麽個天兒。”四王爺笑着回過頭來, “夏天濕熱,冬天濕冷,潮的很,你這在皇都城裏頭住慣了的, 冷不丁往外一跑,指不定折騰的身子還更難受。”
寧清衍打小就愛裝病。
他沒有娘,也沒有妃位母親代養, 自小便撒丫子在後宮四處亂跑,小時候不懂事兒,只把哥哥都當哥哥, 把弟弟都當弟弟, 到後來察覺到些許不對勁的時候,才明白自己已經被其他兄弟姐妹們都心照不宣的給孤立了。
後宮衆妃,單靠恩寵往上爬的那幾乎都活不過自己兒子長到三歲,比如寧清衍他那倒黴的娘親。
而娘親去世後,這後宮佳麗三千,只要封得個妃位的那全是他母親, 撞見了就都得認人家做娘,只要能撒丫子到處亂跑的小孩兒也全是他兄弟姐妹,今天跟這個抱團,明天被那個陷害,打打鬧鬧,連說句話都得先想想這家夥昨天是不是和誰誰一塊兒踹我了?
後來寧清衍越來越厭煩,也越來越懶散,一心只想做一只閑雲野鶴,與世無争,更有甚,幹脆直接雙腿一蹬的裝起了病來。
今兒個九爺身子不舒服不能出來會客了。
今兒個九爺還咳嗽的厲害不能上山打獵了。
昨兒個九爺才陪着一群姑娘鬧騰了一宿,這會兒還睡着呢。
總之,總之,咱們九王爺風流浪蕩又喜怒無常難伺候的名聲,就是這麽被傳壞了的。
寧清衍慢悠悠的搖着自己的折扇道,“臣弟在姑蘇住了小三月,這還是頭一回撞上這麽詭異的天兒。”
九爺不愛出門,哪比得上四爺在這大江南北都是熟客?
沈霖撐着傘從外院踏上走廊,他将雨傘交給一旁的丫鬟,自己再抖抖身上的水珠兒之後,這才進門來道。
“下官沈霖,見過四爺,見過九爺。”
“喲,大司馬大人也來了?”寧清逸故作驚訝的喊了聲兒道,“九弟,你這送個姑娘回姑蘇還折騰的挺大陣仗啊。”
雙方都在說謊,但是雙方也都不拆穿,寧清衍是故意說蘇蓉繡是跟着自己一并回再一并來,而寧清逸則是也根本就沒打算表示自己在這之前見過蘇蓉繡這個人。
面上雙方各退一步,私底下卻是暗潮洶湧。
這句嘲諷當是聽不見,沈霖只道,“下官剛從蘇家回來,屋院內外上下并未找到一處打鬥痕跡,也沒有尋到任何人遺失的物件或者血跡,根據走訪,四下鄰居都說沒見過異常也沒有聽過異動,駐守城門的官差說沒有見過大規模撤離姑蘇的車隊或人馬,這蘇家人,倒像是憑空消失了。”
“胡說八道。”寧清衍皺眉,若是這會兒他手裏能有個杯子估計都得順手砸那沈霖身上去,“你憑空消失一個給本王瞧瞧?”
沈霖低頭不語。
寧清逸便笑道,“九弟動這麽大的怒氣做什麽?為着個女人,得罪了自己多年的好兄弟那得多不劃算?”
暗地裏的一句諷刺,寧清衍還來不及說話,沈霖倒是反應極快的率先撲到地上跪好,只做得一副請罪的模樣忙道。
“是下官疏忽,下官有罪,九爺責罵的是,下官這就再帶人馬重新将那蘇家仔細搜查一遍。”
“欸!”寧清逸擡手一攔,示意沈霖不必後,才轉身朝向寧清衍道,“我說九弟啊,這大司馬公務繁忙,你就為了哄個姑娘這般折騰朝廷命官,怕是不太合适吧。”
寧清衍道,“蘇家也是江南地區舉足輕重的刺繡品進出口商,這三百多號人莫名其妙憑空失蹤,朝廷負責審查案情,四哥竟是說臣弟只為了哄個姑娘?”
“若不是為了哄個姑娘,你能日夜不休、車馬兼程的朝姑蘇跑嗎?”
寧清衍上前一步,他低頭,輕聲逼問道,“四哥還知道臣弟是日夜不休、車馬兼程來的?”
“你做什麽四哥不知道啊?”聽完這話,寧清逸卻也不惱,只眉尾上挑輕笑一聲道,“後宮弟弟妹妹那麽多,四哥可只獨獨将你放進了眼裏。”
“四哥如此擡愛,臣弟受寵若驚。”
“四哥待你的好,你可千萬要記清楚了。”
寧清衍笑着伸手将寧清逸替自己整理衣襟的手指拉下,“四哥的好,臣弟自然銘記于心,不過,沈霖啊,你既吃這朝廷俸祿,領的是納稅人上繳的稅款,案子該辦還是得好好辦不是,一家三百多口,就扔給本王一句莫名其妙失蹤了?你這理由,且不說人家屬是否能接受,本王就問你一句,你自己信嗎?”
沈霖再将頭給埋低了些,他認錯道,“下官有罪。”
寧清衍道,“那你還不滾回現場去?如果你們能确認這蘇家人确實沒有離開姑蘇,就給本王裏裏外外仔細了搜,若是不能确認,就找人證,找痕跡,去了什麽地方,出了什麽事兒,一條條一件件都給本王摸清楚了,哪怕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把人給本王找出來。”
“下官領命。”沈霖俯身做禮,這才再乖乖退出門外去。
寧清逸瞧着寧清衍這模樣,他仍是笑着,“九弟何必動這麽大的怒氣呢?人沈霖堂堂大司馬本也就不該管這事兒,你這做主子的這般向下施壓,合适嗎?”
寧清衍偏頭道,“姑蘇現下數他官職最高,他不去查,難道要四哥去嗎?”
寧清逸沉眸,嘴角輕勾,倒是沒再說話了。
這雨下的斷斷續續,剛停下不久又‘嘩啦啦’的跟灑水一樣重來一遍,到夜深時,蘇家仍是燈火通明,進進出出的全是披着蓑衣打着火把搜尋線索的衙差。
沈霖手裏拿着一本官差們送出來的證物,記錄的案件,城門守衛交出來說是進出人口登記的簿子,毫無頭緒的動手将這些玩意兒全都翻閱了一遍後,才瞧見唐豐帶着蘇蓉繡從宅門內走出。
姑娘家渾身上下都滾滿了泥污,看來是跟着衙差們一塊兒認真找了一遍人的,而且眼眶紅腫的厲害,應該又是哭過。
無奈嘆下一口氣,沈霖問道,“找到什麽東西了嗎?”
唐豐低頭做禮道,“回大人的話,沒有。”
就這雨下的勢頭,怕是再有什麽痕跡都得被沖洗個幹淨,唐豐甚至連一個奇怪的腳印兒都沒發現過,更別說其他什麽有價值或是有指向性的東西。
下午被寧清衍劈頭蓋臉給臭罵一頓,沈霖此刻心情也有些許低落,倒不是為着那頓罵,而是這案子,他直覺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卻又不知該如何下手處理。
唐豐道,“不過現下雨更大了,夜裏視物又恐有偏差,若是再進行搜索,怕是會更大程度的破壞現場,在下想,大人不如将宅院內的衙差都先撤回來。”
“嗯。”沈霖點頭,他吩咐身邊的官差道,“讓大家都回來吧。”
再翻翻手裏那本厚厚的簿子,沈霖問唐豐道,“唐九公子,你們姑蘇城對這出入百姓的記錄工作,好像也并沒有做的太嚴格吧,本官同九爺來姑蘇的時候,怎麽記得連個來攔路的官差也沒瞧見過呢?”
唐豐低頭,“家父重病,在下監管不力,還請大人責罰。”
“先不說這個。”沈霖擺手道,“那現在的意思是,其實這本冊子是根本沒用的,因為他并不能證明蘇家人出沒出過城。”
“在下是覺得,三百多號人一同出城,如何也會留下痕跡。”
“那分批離開呢?一個一個走呢?對了,姑蘇有宵禁嗎?城門最晚什麽時候開?最早又什麽時候開?夜間離城是否需要官府批文?”
唐豐沉默,他說不出話來。
雖然自家這老爹不是什麽魚肉百姓的貪官污吏,但也絕不是什麽清正廉明造福百姓的好官,說白了就是一混吃等死的官老爺,平日裏不出大麻煩絕不出面管事的主兒,更別說什麽會去管夜守,宵禁,進出城逐一登記的事兒了。
沈霖就這麽等着唐豐好一陣兒,見對方答不出話時才長嘆一口氣,他伸手拍了拍那肩膀道,“這案子不破,人找不回來,你家爹爹這知府的位置,怕是也坐不住了。”
唐豐腿下一軟,好在一旁站着的蘇蓉繡及時伸手将他攙住,蘇蓉繡道,“沒事的九郎哥哥,我們再去找,一定能找着線索。”
沈霖回身對身旁守着的官差道,“去把近十日在城門駐守的官差全部叫去衙門,重新安排一支隊伍守城,對進出的商隊和普通百姓都做嚴格盤查以及記錄,還有,以蘇家為中心,方圓十裏,所有住戶商戶,全部再重新盤查一遍,不對,是搜查,重點找暗格和地庫,如果找不到,那就全城都這麽再搜一遍。”
那官差聽完話後稍有疑惑道,“沈大人,可是這麽做,算不算擾民啊。”
沈霖手中的簿子被卷成筒,擡手就是毫不留情的‘啪’一下敲中那傻小子的腦袋,“都他娘的三百多條人命下落不明你給本官說擾民?這種情況越是不配合的就越是重點給我搜,暴力違抗的直接拖回衙門打他三十大板再給扔回去,最後說一遍,如果真是什麽惡性案件,作案人又一直找不到的話,對姑蘇百姓才是最大的威脅,聽明白了嗎?”
被打的官差抱着腦袋忙道,“回禀大人,小的聽明白了,小的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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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爺和四爺都到了姑蘇,唐豐那邊兒忙着查案沒功夫伺候這兩位爺,于是陸浩軒便主動貢獻出自家宅邸,并請了這兩位祖宗入住。
夜裏的雨仍是下着,不比皇都城那般暴風驟雨,姑蘇的雨,一直都是細膩且綿長。
陸琬宣撐着傘,拎着燈籠一路踏過積起薄薄一層水面的青石板路,擡腳上了臺階,丫鬟伸手接過她手中的雨傘和燈籠,并輕聲道。
“大小姐,四爺已經躺下歇着了。”
“嗯。”陸琬宣應了一聲兒,她動手拍拍自己身上沾着的水跡,擡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
推門進了房間,屋內點起一道安神清新的蘇合熏香。
紅木雕花欄的木床已經放下了那帳暗紅色的床簾。
陸琬宣小心走到帳幔之下,她輕聲道,“四爺,您睡了嗎?”
“說吧。”沉悶的男聲自帳幔後傳出。
“方才,蘇家那三妹妹跟着沈霖一塊兒回來,進了九爺的房間裏去。”
“...................”
沉默半晌,那床榻之上才輕微起了些響動來,寧清逸自帳幔之中伸出自己的手,陸琬宣立即彎腰将床簾挂起後,再拿着枕頭扶起人在那床邊坐好。
寧清逸問,“那姑娘今日跟着唐豐一塊兒在蘇家,可有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兒?”
陸琬宣道,“報回來的消息說是沒有,只跟着四下尋人去了,不過,四爺您這邊兒............”
"要說什麽便說,你何時講話也變得支支吾吾了?"
陸琬宣乖乖趴在那床沿邊道,“奴家只是聽說下午四爺和九爺在房內起了些不愉快,有些擔心四爺罷了。”
寧清逸伸手撫着那姑娘的頭發絲兒,“擔心什麽?老九他又不能吃了本王。”
“四爺,既然九爺他當衆這麽不給沈霖面子,就為個蘇蓉繡罵人家那跟了自己十幾年的心腹,他這般不講情面,您不正好借這個機會把沈霖拉攏過來嗎?這沈家,在朝堂之上頗有權勢,您要是把他家也能拿下,那九爺就根本沒法兒和您鬥了。”
寧清逸笑了一聲兒,手指尖順着頭發絲兒滑至陸琬宣的臉邊,他伸手捏住那小下巴湊近自己一些道,“你真當老九是傻子呢?”
“四爺的話,奴家不明白。”
“人故意拖着沈霖在本王面前演這一出,為的就是讓那小子能敞開手腳辦案去,有人攔着不配合,行啊,反正他沈霖就是個按吩咐做事兒的,有意見找咱九爺去,瞧瞧,本王這九弟,多大的面兒。”
陸琬宣聽完才明了的點頭,不過随後一個撇嘴,她抱怨道,“可九爺就為了個女人這麽大動幹戈,四爺您也不站出來說一句。”
“九弟為的可不是個女人。”講到這裏,寧清逸便是自己都忍不住笑,“人家下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講了,這沈霖吃着朝廷的俸祿,領着納稅人的官銀,現下黎民百姓出了事兒,他就該有查明真相的權利和責任。”
話畢,松開了捏住陸琬宣下巴的手指,寧清逸躺回榻上道,“本王九弟這腦子,倒是好用,和他鬥,最有意思了。”
“四爺累了?”
“嗯。”
見人也沒叫自己留下來,陸琬宣只好再起身将床簾放下,吹熄了燭燈,然後默默退出門外。
蘇蓉繡從晚上跟沈霖回了這處,就一直忙上忙下的打蚊子,點熏香,鋪床。
寧清衍同沈霖坐在桌子前說了好一會兒話,臨行前還望了一眼那正在裝枕頭的姑娘。
寧清衍輕聲道,“你別管她了,走吧。”
“下官告退。”
待送走沈霖後,寧清衍又才坐回原處,他盯着蘇蓉繡瞧了好一會兒。
家中遭此變故,性子倒像是換了一回,以往再做得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可眼底裏的固執和冷漠都暗自伸出了一雙無形的手來往外推着一切朝她身邊靠近的人,事到如今,倒是不肖自己做什麽,她便是如此這般主動的往身邊來靠,眼底再沒了冷漠,取而代之的是逆來順受般的讨好。
沒錯,蘇蓉繡只是在讨好寧清衍,或者再換個說法,她讨好的不是寧清衍,而是那個衆人見了都得低頭颔首行跪拜禮的九王爺。
“三妹妹。”寧清衍喊了一聲兒,待蘇蓉繡停下手來回頭看他時,他這才并起自己的兩根指頭往回勾着示意對方過來。
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的枕頭,蘇蓉繡快步起身到寧清衍身邊站好。
寧清衍看她這副小心謹慎的模樣也是為難,于是只好拍拍面前的桌椅道,“先坐吧。”
“九爺。”
“坐。”
聽話坐下,蘇蓉繡垂着頭,手指不停揪着自己袖口的動作便已出賣了她此刻心下的慌張不安。
寧清衍擡手用手心覆上她的手背。
蘇蓉繡身子猛然一僵,要從兩人之間已經發生的種種來看,這也并不能算太過親近的舉動,可仍是在那只手覆上來的時候,一股暖意直擊自己心口,身子一顫,下意識的想要将手指抽出,可反抗只在一瞬,想想蘇家那空空蕩蕩的大房子,想想那四王爺擡眼望着自己冷笑的模樣,蘇蓉繡還是生生忍住了自己接下來想要逃避的舉動。
寧清衍瞧着她的反應,再将那雙手給執起。
“本王知道你在想什麽,也知道你要做什麽,本王願意來幫你,不是為了讓你做這些所謂讨好谄媚的事兒,不必,明白嗎?”
蘇蓉繡低頭,“可是我,也找不到別的能報答九爺。”
“你若真要報答,本王待你一份真心,你也待本王一份真心就好,若不願,等這件事兒結束,你自己離開便是。”
蘇蓉繡震驚擡頭。
寧清衍笑着伸手去摸她的右耳發梢道,“本王何時真的強迫你做過什麽?”
溫熱的指腹掃過那耳畔,蘇蓉繡有些怕癢的将脖子向後瑟縮去。
寧清衍笑着收回手指來道,“去睡吧。”
蘇蓉繡問,“九爺睡哪裏?”
寧清衍伸手指指房梁。
蘇蓉繡又撇下嘴來,“不會明早起床,發現九爺您又在床上吧。”
寧清衍笑了兩聲兒,“本王睡覺愛夢游,這一點兒可是不能同你保證。”
起身往外走兩步,倒是腳下一頓又回過頭來,收起了些玩笑的表情,寧清衍看着蘇蓉繡道,“這次的事情不管查出什麽結果,本王都希望你能,希望你.能勇敢一些,或許結局不會好,但是本王會盡最大的努力照顧到你,不論你是想要繼承蘇家的産業,還是要和九郎一起,都是自己選擇的自由。”
蘇蓉繡低頭想想,然後擡頭問道,“沒有和九爺在一起的選項嗎?”
寧清衍垂眸。
這份愧疚來的有幾分猝不及防,但那時他只想着,如果在姑蘇這三月,他只安安靜靜的來,再安安靜靜的走,不招惹姑娘,不動這份情義,不起這份心思,那麽蘇家,或許就不會遭此劫難了吧。
何況若硬要說,他寧清衍也算是間接害人的兇手,所以即便是這樣,也能有和九爺在一起的選項嗎?
蘇蓉繡并沒有等到寧清衍的回答,她只是夜裏睡覺的時候再從自己貼着心口處的內衫裏摸出蘇暻綉給的那枚玉佩來。
玉佩圓潤透亮,右下角刻着的那個‘暻’字在月光下更是戳的蘇蓉繡心裏頭好一陣兒難受。
“二哥,說好要等我回來的,你要是騙人,我可就跟別人走了。”
說完話,将玉佩貼至心口,鼻頭有些輕微的酸澀感,但蘇蓉繡還是默默念叨着,我不能哭,我不能哭,還沒有結果呢,我不可以哭。
“蘇家那位已經嫁人的大姐被提審的時候也說自己并不知情家人失蹤的事兒,據她夫君口供,二人成親當晚父母乘車回家後,至今雙方也再沒有聯系過,我們在最大程度不損壞百姓的房屋和財産的情況下,已經安排六隊人馬自外圍由內搜尋,不過..............”說到這裏,沈霖稍微有一個停頓,像是在猶豫,他道,“下官認為這種搜尋方法并不能奏效,首先蘇家的街坊四鄰在被衙門連續六次換人輪審的過程之中,口供皆是能對上,最後一次聽見他家有動靜就是在他大姐成親當日,也就是說,蘇姑娘逃出來的當晚,蘇家便已經出了異常。”
寧清衍手中握着茶杯半晌說不出話來,他的臉色尤其難看。
沈霖道,“所以和我們來得早晚沒有關系,蘇家出事兒那會兒,蘇姑娘說不定自己連姑蘇城都沒能出得去。”
寧清衍皺眉,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道,“本王倒不是在想這個。”
“王爺是在想三百多號人怎麽會憑空消失嗎?”
“三百多號人,就算十個十個的往外轉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而且不能保證現場一個目擊證人也沒有,四下沒人發現異常,那既然這樣,算是反向說明其實這事兒是出在宅院內的嗎?”寧清衍想這事情想的頭疼,“宅院內?蘇家搜過了嗎?”
沈霖道,“我都快把蘇家給拆了,你說我搜過沒搜過?”
“不應該啊,那地面....................”
“鋪了石板的地面是我拿手指頭一塊兒一塊兒敲過的,沒鋪石板的土地是我拿手指頭一寸一寸戳過去的,要是這下頭能藏人,不說別的,九爺,我沈霖這腦袋能拿下來給你當球踢。”
寧清衍無語道,“本王要你那腦袋做什麽?血糊淋珰的擺着吓人呀?”
“九爺您不信我還不許我反駁了?”
“本王什麽時候說不信你?”
“您要信我,剛剛能反駁我那一大堆?”
“我說你這人。”寧清衍有些無語的把扇子拍在那桌面上道,“咱倆弄這麽大陣仗跑出來,結果屁都不放一個又回去,你不嫌丢人呢?”
“這事兒本來就跟咱沒關系,九爺您自個兒非得在人姑娘面前逞能,結果遭的這麻煩。”
“逞什麽能,這事兒本來就因本王而起,人姑娘來求助,換了你,你能眼睜睜的瞧着?”
“這有什麽?瞧着就瞧着,瞧着我又不脫塊皮少塊肉。”
“.........................”寧清衍徹底無語,他現在甚至連火都發不起來,只瞪着那沈霖好半天才搖頭道,“得,本王算是明白你為什麽到現在還讨不着媳婦兒。”
“比我大一歲還說我呢,您有這功夫琢磨琢磨自己的婚事兒比什麽不好?”
“本王說一句你就非得頂一句是吧。”
沈霖不服氣的撅了撅自個兒的嘴,寧清衍仍是罵着他道,“自個兒沒本事破不了案,找不着線索倒是怪起本王不該攬這活兒了,堂堂大司馬,這些話真是好意思說得出口,從小到大本王就是這麽教的你。”
慚愧的低下頭顱,好半晌沈霖才反應過來擡頭喊道,“不是,九爺您什麽時候教過我?”
他倆不就是讀書和陪讀的關系嗎?
主子困了給他蓋被,主子累了給他錘肩,主子渴了給他倒水,主子餓了給他送飯,主子無聊了就倆人一塊兒掏鳥窩去,主子和人打架自個兒還得沖上前去當肉盾。
就這,也沒見寧清衍什麽時候對自己羞愧過。
現如今倒是再為了個姑娘,覺着這也對不起人家,那也欠着人家,什麽好的都該補償給人家,一句話不對頭,一件事兒不到位,那都覺得是上輩子欠的債沒還清,不是,他寧清衍怎麽就沒對他沈霖稍微好這麽一點兒呢?
沈霖不服氣的厲害。
案子從頭到尾審查了近六天,挨家挨戶地毯式搜查的方式也是惹了不少怨言,到最後所有調查結果得出來的結論彙總成一份卷宗,東西拿到寧清衍手裏頭呆不過半個時辰,衆人便又接着一道指令。
“把蘇家給拆了。”
真真是做到了掘地三尺。
沈霖無奈的陪着這主子站到蘇家大門口道,“我說九爺,您這查個案子就把人家祖宅都給挖了的做法也忒粗暴了。”
寧清衍道,“你這麽多廢話是要等本王來動手?”
沈霖長出了一口氣,擡手示意衆人道,“挖吧。”
這蘇家大姐蘇茗繡倒是運氣好,出事兒當天就被嫁去了旁人家,躲了這麽一道劫難,在知曉家中父母弟妹全都失蹤的那個當頭,更是心态崩潰的大哭了三天三夜。
蘇蓉繡為了照顧這麽個姐姐,這幾日才沒在寧清衍身邊呆着,沈霖拿着這事兒也是好一通說。
“人家這姐姐才是正常反應,那蘇姑娘就很不正常啊,你說人沒了,六七天見不着,是個正常人也該曉得出事兒了吧,結果她呢,跟着唐豐到處挖人,跟着您吃吃喝喝像沒事兒人一樣,說真的,我都懷疑是不是她報複投毒,殺了人然後裝作求救跑來皇都找您,演這一出戲就為了洗脫自個兒嫌疑呢。”
寧清衍搖着扇子往這屋內走道,“你這話怎麽這麽多呢?”
“九爺,這完全有可能啊,您仔細想想...................”
“閉嘴,好嗎?”
好。
好不過三秒。
沒等主子透口氣兒,沈霖便又克制不住的開始咔吧咔吧的湊在寧清衍耳朵邊上叭叭的說,“要我說,這蘇姑娘跟那唐豐之間的關系也不太正常,九爺您找女人一定要擦亮眼睛瞧清楚,不是外表單純無辜的姑娘就是好的,人林小姐也就看着機敏了些,但絕對嫁過來是個相夫教子、賢妻良母的好苗子。”
被這家夥吵的耳朵疼,寧清衍順着那池塘邊走的時候都差點兒沒忍住一腳把這小子給踢下去。
這雨一連下個好幾天,停一會兒又開始,停一會兒又開始,倒是像在逗着人玩兒似得。
官差們全都輪着鋤頭在這處幹活,只有寧清衍攜着沈霖二人撐起油紙傘,順着這池塘邊慢悠悠的繞了個圈子。
“怎麽死了這麽多魚呢?”
上一回過來就看見飄起了一條,這一回更好,看模樣倒像是死光了,整個池塘的三色錦鯉全都蹭着池邊,擠在那瘋長的荷葉田縫隙之中露頭,死魚已經有了些腐爛發臭的跡象,寧清衍蹲下身子來,正想要伸手去撈的時候便忙被沈霖給動手攔着。
“九爺,多髒啊,我找個人來給您撈。”
寧清衍皺眉盯着那池塘好一會兒,這才站起身來,“撈魚就不必,直接找人來把這池水給抽幹。”
“您不會是懷疑這人被藏在池塘底吧。”
寧清衍擡頭看向沈霖道,“這池塘你找人跳下去搜過嗎?”
沈霖搖頭道,“沒有。”
寧清衍道,“那你也有臉跟本王說你掘地三尺都沒發現半根人毛?”
“我...............”沈霖有的時候自個兒覺得自個兒也挺欠抽的,于是在說出讓寧清衍可能真的會氣到直接一腳将他踹進這池子裏的舉動時,他這回倒是極有自覺的乖乖率先閉了嘴。
這池塘确實沒找人搜過,更直白一些說就是,沈霖壓根兒進進出出這麽多趟就沒注意過這個池塘。
再說一個正常人,誰能想到這麽變态的手段,他娘的弄死人還往池塘裏丢?
命令傳下去後,也不管這池子裏的荷花養的多好多漂亮,衆人跳下水去便只管動手先将這面上遮擋視線的東西全給拔走清除幹淨,池水抽走一半,餘下的只有淤泥,有人率先拽了一條人胳膊出來,沈霖剛瞧見那白花花的東西在自己眼前一晃,跟着就聽見有人喊道。
“找到了,找到了,淤泥下邊兒全是埋的人。”
“我去。”沈霖不由自主罵了一句髒話道,“還真他娘的埋着人呀。”
寧清衍回頭瞪了他一眼,“眼皮子底下找不見,倒是帶着人滿姑蘇城到處丢人去了。”
沈霖哭喊道,“九爺冤枉啊,再說要不是我給您提供了那麽多線索,您能想到這蘇家人其實根本沒有離開自家宅院這一點嗎?”
寧清衍不理,他只轉頭吩咐身邊人道,“去賀家通知蘇大小姐和蘇三小姐,讓她們回家來認屍了。”
“九爺您也真是夠殘忍的,死這一家子,倒是轉頭讓人倆小姑娘回頭來認屍。”
“人爹人娘,人家不認你來認?”
“九爺您沖我發什麽火呀?”
“廢物,以後出去別說是跟本王一塊兒念的書。”
“我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沈霖氣氣鼓鼓站在原地,雖說人就在眼皮子底下結果還滿城搜不着人,勞民傷財折騰這許久,任誰回頭來瞧都會覺得他蠢。
沈霖自己也快被自己蠢哭,可這事兒,能怪他嗎?
誰能想到屋子裏頭空蕩蕩的,結果這人全在這池塘下頭藏着呢?
再說要不是他到處找不着人,找不着線索,寧清衍能反應過來蘇家人根本就沒踏出過家門嗎?他有錯嗎?他分明是最大的功臣好不好?雖然是稍微有一些些蠢了,可是,可是這也情有可原吶。
蘇蓉繡和蘇茗繡乘馬車從賀家趕過來的時候,她家大姐因為太着急,所以那腳尖磕在門檻上還摔了一跤。
蘇蓉繡忙忙上前去将人扶起,她問道,“大姐,你沒事吧。”
“沒事,我沒事。”手掌心蹭破了皮也沒空去管,只是一踏回家裏就忍不住紅了眼,蘇茗繡眼淚止不住,直哭着往屋裏跑。
蘇蓉繡提起裙子跟上她去。
“九王爺,九王爺,我家爹娘和弟弟呢?我弟弟呢?我弟弟今年二十歲都不到,他還沒成親,沒養孩子,他人呢?”
“大姐。”蘇蓉繡也微紅了些眼,她只将蘇茗繡拽着寧清衍的手指頭再扯回來,然後抱着姐姐的肩膀小聲安撫着,“二哥沒事的,二哥不會有事的,你先別哭。”
姐妹倆抱在一團,傷心的厲害,寧清衍一時半會也不知道如何張口,只好再動手撞撞身旁站着的沈霖,沈霖不太樂意的賭氣側過身去,心頭念叨着剛才罵我廢物倒是這會兒又想起我來了?
寧清衍無奈,只好自己開口,他道,“你們,先別哭了,這宅院裏總共五個池塘,每個池子裏都撈出了不少人來,本王倒是記不太清楚你家父母兄長的模樣,還是先去認認屍身的為好。”
“屍身?”蘇茗繡失聲尖叫一句,跟着急氣攻心張着嘴白眼一翻就當場暈倒了過去。
“大姐。”蘇蓉繡抱着人手足無措,只顧一直喊着,“大姐,大姐你醒醒。”
“九爺,您真是,有您這麽說話的嗎?”沈霖無語的搖頭,用眼神示意身旁的人去幫蘇蓉繡扶着些人後才道,“蘇姑娘,這家裏頭的人倒是撈出來不少,可也不知道撈沒撈全,或者還有沒有沒找着的,你家姐姐受不了這刺激,你要不還是,受累去确認一番?”
“她一個女孩子去看也不合适。”寧清衍怕吓着人,于是便站出來制止。
可哪曉得蘇蓉繡将蘇茗繡交給身邊的人照顧後,自己倒是無懼無畏的伸手擦掉眼淚站起身來,她道,“我去認吧,人在什麽地方?”
“喏。”沈霖拿下巴指了指後院兒,什麽話沒說,蘇蓉繡便是自個兒過去了。
寧清衍正要跟上,沈霖又攔下他道,“九爺,我就跟您說了這姑娘不正常,您看正常的,聽着這些不兩眼一翻直接吓暈過去,她倒是好,半點兒不害怕不說,倒是還上趕着去認人,根據去年皇都城內卷宗調查統計,這種作案又報案的人數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