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再次失蹤
何爸爸和葉先生的書房談話進行了三個小時, 這天晚一些時候,何田問葉加文我爸爸都跟你說什麽了?
葉加文面露憂郁,他很沉痛地說,岳父大人跟我說他練過跆拳道,我要是欺負你,他就來跟我打架。
何田已經很适應葉加文這種表演型人格,就靜靜看着他不說話, 葉加文自己笑了兩下,說咱爸跟我說的內容概括一下有三個層次,第一跟我講了一些你從小到大的趣事, 總結出你是一個善良可愛的好孩子這一顯而易見的結論;第二又問了一些我的情況,并且跟我說你之前跟他打過電話,說我有一些歷史問題,咱爸他表示了一下适當的擔憂, 隐晦地表達了覺得我其實配不上你這一觀點;第三就是和我講了一些做人的,尤其是做男人的道理, 最後提點我,如果這些道理我沒明白,他可以教我直到我明白,如果我還是不明白的話, 他老人家就不客氣了。
總的來說,咱爸就是覺得他家好白菜被豬給拱了,然後勉強教育了一下我這只還有救的豬。
何田捂臉大笑,他大概能理解爸爸的那種心情。
葉加文又在何家住了兩天, 然後就準備返回S市,臨別時,何家父母讓他帶了很多東西,包括爸爸給他列的一個修身養性的書單,還有孫老師自己做的什錦醬菜。
葉加文在飛機上望着窗外翻滾的雲海,想的還是何田父親跟他的談話。爸爸跟他說起,何田一直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尤其別人正經叫他“何田田”,他覺得這個名字太奶聲奶氣了,一點都不像個男孩子,所以何田小時候很喜歡超級英雄拯救世界的那些故事,覺得那是一種有力量有男子氣概的表現,無奈他一直長得清瘦秀氣,一看就是需要被拯救的對象,所以他只好把這種英雄主義的情結內化到心裏,從小就對公平正義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有一種偏執的熱情。
而我們對他一直太過于呵護了,爸爸這樣說,這是我們對他教育上最大的失敗。他這麽大了幾乎沒有經歷過什麽挫折,最大的失敗應該就是高考發揮得一般,沒有去到自己選的專業。田田他不懂世界不是黑的不是白的而是灰色的,他也沒有體會過有些事情竭盡全力依然毫無辦法的那種絕望。我一直覺得像他這樣的小孩,以後只有兩種可能,要麽我們百年之後,依然有一個強大可靠的人一路給他保駕護航,人工給他營造一片避風港,或者就是讓他去經歷一些風雨,置之死地而後生他才能真正地成長。
葉加文當時很篤定地說,我不需要他去經歷風雨,我會為他遮風擋雨。
爸爸笑着看了看他,給他倒了一杯茶,又繼續說,田田後來被調劑去了社會工作這個專業,一開始他是不願意的,他跟我說想複讀再考,我說不急,你先去試試,如果還覺得沒意思那再退學也可以。不久之後他回來說找到了一份社會實踐的工作,覺得很有意義,不想換專業了,我問他哪裏有意義,他說可以看到很多不一樣的人,他們好像活在另一個世界裏。其實我當時喜憂參半,因為這個專業确實冷門,對口專業的就業率不高,這行的從業者待遇也普遍比較低。爸爸幽幽一嘆,笑道,我們也只能多給他攢點錢,讓他以後不至于為了理想擔心生計。
你沒有為人父母,你體會不到我們患得患失的心情,既想把他捧在手心裏,又擔心他被保護得太好;既希望他有自我有追求,又擔心他跟社會主流價值觀格格不入。現在你們既然談戀愛,你會對我的孩子産生很重要的影響,我們不能要求你怎麽做,說實話我自己也不知道怎樣才是最正确的做法,但我還是要提醒你,希望你能珍惜何田,因為他值得珍惜。這是我作為父親的期望,也是要求。我們永遠站在田田身後,如果你傷害他,我們肯定是不會答應的。
葉加文覺得責任重大,這種壓力在他回到家仔細看了那些禮物之後,就更加深刻具體了。
禮物當中有一個包裝很精美的盒子,打開一看,是一盒上品的蓮子。葉加文想了想,蓮子入心,“憐子入心”,這可不是蓮子,而是一份沉甸甸的愛意了。
他取了幾顆蓮子串起來,放在了櫃子裏醒目的位置,摸着下巴看了又看,他覺得這不是一串蓮子,而是一串拴住他的無形鎖鏈。好在,他情願被這麽拴着,并且甘之如饴。
此岳父是塊老姜,不動聲色辣得人掉眼淚,葉加文見識到了,他很服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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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田提前結束寒假,開學前幾天就返回了S市,對此父母的一致看法都是他有了男朋友忘了爹娘,迫不及待要跟那位葉先生團聚,何田也不否認,他确實想念葉加文,但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丁小祥又一次失蹤了。
忙完出櫃忙完拜年,何田給丁小祥打電話想問候他一下,結果那個號碼又打不通了,何田轉而去問候他社工中心的胡老師,胡喜年也在老家過年,說休假前還聯系到丁小祥,過年這幾天就沒有聯系過了。
何田又打電話給美沙酮門診,值班的護士說丁小祥已經有十天左右沒有出現了,何田放下電話,看着他書桌上那份給丁小祥準備的生日禮物發呆。
那是一個汽車模型,他記得丁小祥說過他喜歡汽車,小時候的願望就是當一個賽車手。
何田第一次見到丁小祥,是他第一天去社工中心那一次。那正是S市最熱的時候,馬路上可以煎蛋,車頂上可以燒肉,何田有一點路癡,在尋找社工中心的曲折路途中差點變成烤人幹。他頭暈眼花,覺得自己可能是中暑了,強撐着去買了一瓶水,靠着一棵樹在陰涼下休息,那片樹蔭下還站着另一個男孩,吊兒郎當一副社會欠他八百萬的樣子,男孩叼着一根煙,正在偷偷看何田,看着看着皺起眉頭,用十分讨人嫌的語氣說:“哎,你沒事吧?你臉怎麽慘白啊?你不會死吧?你死了我可說不清楚……”
何田扶着樹幹,虛弱地笑笑:“我沒事,我休息一下就好。”
丁小祥又上下打量他,看着他的汗水像溪流似的從臉上流下來,嘲笑道:“你冰做的吧?一曬就化了……”他說着,遞過來一小盒清涼油,“你把這個塗在太陽穴上能好點。”
何田說着謝謝接過來,終于在水和清涼油的共同作用下緩過來了,他把清涼油還給丁小祥,順口問他知不知道“初語社會工作服務中心”怎麽走。
丁小祥沖他擡擡下巴,一臉嫌棄地說:“那不就在你面前嗎,你是不是瞎?我也去你跟我走吧。”
何田就這樣跟着丁小祥找到了社工中心,胡喜年接待了他們。他看看穿着幹淨整齊白白淨淨的何田,又看看形銷骨立一頭亂發打着耳釘的丁小祥,說:“我今天下午一共就約了兩個人,應該就是你們了吧?”他沒有等回答,而是直接遞過來兩張表,何田拿到的是實習生的信息登記表,丁小祥拿到的社區戒毒人員的登記表。
填表的時候,丁小祥很無聊地咬着筆,斜眼過來瞄何田的,他忽然眼睛一亮,把筆從嘴裏拿出來點着何田填的身份證號碼,驚喜道:“嘿,咱倆一天生日哎。”
何田去看丁小祥的表,他出生日期的那幾個數字寫得特別大,間距也大,都寫出格子來了。何田看着就難受,恨不得重新給他寫一份。可不是嗎?何田撇撇嘴,這個男孩跟他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因為這一點最初的幫助和巧合,何田在日後的工作當中對丁小祥格外關注,越發覺得這個男孩就像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小刺猬,而且比刺猬還不如,他裏外都帶刺,不光紮別人還紮自己。這樣的丁小祥讓何田充滿同情和幫助之心,同時又激起他微妙的好勝心,他想這第一個服務對象一定也會是他工作生涯的第一個成功案例,他對此深信不疑。
丁小祥脫離監督無故失蹤不是第一次了,但這次何田隐隐覺得不安,他當天就開始收拾東西,打算盡快趕回學校去。
爸爸媽媽把何田送到機場,孫老師破天荒地給了何田一個愛的抱抱,爸爸就在一邊揶揄她:“孫老師,你現在知道着急了?兒子有對象了,你就争風吃醋了是吧?”
孫老師當做沒有聽見,拍了拍何田的肩膀說:“沒錢了不用跟我說,找你爸爸要就行了。”
爸爸頓時變成一個洩氣的皮球,苦悶地說:“孫老師,講道理,我每月的零花錢并不比兒子多。”
何田笑着上了飛機,起飛後他看着越來越小的建築、樹木還有行人,總覺得父母就站在下面,也仰頭看着這架飛機,看着他飛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遠,飛到別處的故鄉,總有一天,他會把他鄉當做故鄉,把一次邂逅當做命定的歸宿,而這個歸宿已經和父母沒有任何關系了。
何田想到這裏,突然又有點想哭。
……
S市依然花紅柳綠,沒有一點冬天的氣息,何田在空蕩蕩的宿舍裏放下行李,就來到社工中心,大部分工作人員已經結束春節假期開始上班了。
胡年喜告訴何田,根據他這兩天了解到的情況,年前,丁小祥的母親為了逃避債務,故意到商場行竊被當場抓住,已經送到警察局了,因為數額比較大,應該會判刑,而丁小祥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胡年喜還說:“我們不是只有他一個案主,他這個情況屢教不改,已經按照程序備案上報了,美沙酮中心那邊也報了‘原因不明脫失’,何田,”胡年喜溫厚地拍拍他的肩膀:“這個人跟我們沒有關系了,你把時間和精力放到別的事情上去吧。”
何田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又仰起臉問:“那我自己找找他行嗎?”
胡年喜很無奈:“這麽大一個世界,你上哪去找一個自己要躲起來的人?”
何田想了想,執拗地說:“我可以先去他可能會去的地方看看,比如他家附近的網吧,還有那幾個酒吧……我快過生日了,他也快過生日了,我還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