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适可而止?
何田回到宿舍,樓門已經鎖了。他站在苗圃裏去扒張德全的窗戶,宿管的窗子半開着,張德全正背對着窗,對着一臺舊電腦玩蜘蛛紙牌。
何田敲敲窗子,叫他:“張大大,幫我開開門。”
張德全聽見敲窗聲時青筋暴起,正待怒吼,可一聽是何田的聲音,馬上就緩和了臉色,他轉回身來,挪動着胖胖的身軀到窗邊,托着下巴逗他:“上哪兒瘋去了?我發現你最近總是夜不歸宿啊,有什麽情況?不交代就別想進門。”
何田笑着露出兩個酒窩,把手裏拎着的塑料袋舉到窗前:“我去吃飯了,有好多水果,我帶回來給你吃的,有你最喜歡的小臺芒和車厘子。”
張德全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笑得全沒了,他趕緊跑出去給何田開門,把他拉進來,很親熱地拍了下他的頭:“不愧是我的小甜甜,吃飽了沒有?我跟你說,我今天去收繳電飯鍋,他們給了我好多吃的賄賂我。”
何田很敷衍地跟他開了幾句玩笑,擺脫了老大爺的纏纏綿綿,他着急回去拆葉加文給的禮物。
宿舍裏老大在看球賽,老二在跟女朋友打電話,辛躍很意外地已經睡了。
他打開充電燈,拆開包裝紙,禮物是一塊很普通的Swatch腕表,确實不貴重,何田不明白為什麽送他這個。
他拿出手機來,葉加文已經給他發了信息——
以後再去酒吧之類的地方,不要再戴你那塊歐米茄了,戴這個去,最好再在臉上抹點灰,這樣被迷奸的風險将會大大降低。
何田無奈地笑了,果然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好好的話怎麽他一說就變味了?
他回複:謝謝關心。那表我在家裏随便拿着戴的,不知道原來還有危險。我以後再也不會去酒吧了。
葉加文秒回:可以去。我帶你就可以去。
何田搖搖頭把手機放一邊,說是做朋友,但他和葉加文是兩個世界的人,沒有相似性也沒有交集,他不是會主動交朋友的人,一向循規蹈矩按部就班,鬧鐘響了起床,老師來了上課,上了大學當學生幹部參加社團活動,好像也只是因為這樣做有意義有價值感,不算是浪費時間,他去社工中心實習,一方面他确實對弱勢群體社會問題有單純的好奇,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專業的需要。社會工作不是他選的專業,但既然學了,他也不讨厭,就要認真去對待。
葉加文呢?
抛開光鮮的外表和出衆的職業素養不談,他第一次約人見面就能跟人家上床,去gay吧跟進自家門一樣,也不知道用的什麽手段從一個男妓手裏給他要了封道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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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不是濫交的人渣,也絕對是風月場上泡慣了的公子哥。
何田自知他沒有資格去質疑人家的人品,但也能清楚地認識到兩個人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相差太多了。
他害怕和自己不同的人,他覺得自己沒有能力去應付。
适可而止就好了,還是做個好孩子安全一點點。
更何況,他們做的成普通朋友嗎?那一晚模糊的記憶偶爾會突襲何田的意識,在他做夢或者注意力不集中的時候,蹑手蹑腳突然出現,耳邊的低沉喘息,肌膚上的火熱觸感,落在身體上的溫柔親吻……每一次都讓他面紅耳赤,熱血沸騰。
還有槲寄生下那個不明所以的吻,“今天你是我男朋友。”葉加文那雙帶勾似的眼睛看着他,輕聲細語地跟他說……
何田的喉結上下一滑,他緊張兮兮地想,還是離他遠一點吧,他害怕,可又說不清自己在怕什麽。
何田下定決心,他把葉加文的微信拉到了“點頭之交”的分組,把朋友圈雙向屏蔽了,這才呼了一口氣,準備洗洗睡了。
……
葉加文回到位于市中心的公寓,進門先給貓主子們喂食、鏟屎,三只小主圍着他腳邊喵喵叫,另外一只小主站在櫃子上睥睨衆生,他挨個把這四位抱在懷裏揉了個夠本兒,才換衣服洗手捧寶貝一樣捧起了手機。
結果何田沒有發來任何消息。
葉加文覺得無趣,又去翻何田的朋友圈,結果發現自己被屏蔽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哀嘆着向後自由落體,把自己摔在了床上,瞪着天花板發呆,何田想要和他保持距離,這很正常,他不把自己當成猥瑣怪蜀黍已經很給面子了。葉加文心裏空落落的,但要說心痛又顯得矯情,他之前撩撥何田的那些舉動自然是出于對這男孩的喜歡,但也有一部分是習慣使然。
習慣了人來人往相聚分離,習慣了熱鬧過後還是孑然一身,也習慣了在短暫的相處中及時行樂,畢竟明天能不能醒來都不知道呢,說不定人什麽時候砰的一聲就沒了,就跟他父母一樣……
葉加文閉上眼睛嘆了口氣,正百無聊賴時收到一條信息,竟然是崔笑天發來的,葉加文皺眉,上次醫院他當了一回人家的“表哥”之後,兩個人就沒有聯系了。
小天:表哥,你還在生氣嗎?都這麽久了,怎麽還不理我?我已經反省過了,我們和好好不好?
葉加文習慣性地就想嘲兩句,遂敲回複:弟弟呀,讓我說你什麽好呢,我那個弟媳婦兒人看着也不錯,你怎麽就不知道珍惜呢。那天在醫院……
他敲到一半突然就想起來,今天也是在那家醫院,他接了正在做好事的何田,以另一半的身份,帶着他去參加公司聚會。
再回過神來看手機時,何田清秀的臉就仿佛映在了屏幕上,略帶輕蔑地看着他。葉加文吓了一跳,把手機扔了出去,就像扔一個燙手山藥一樣。
完了。葉加文想。
……
數日後,何田正準備去自習室,謝銘大呼小叫着跑進宿舍來:“田田,外邊有人找你!我不認識。”
“誰?”何田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笑了,他拿着書包往外走。難道是葉加文來了嗎?
謝銘一副剛剛吃了蒼蠅的表情:“一個不男不女的妖精……”
何田的笑容淡下去,出了大門看見丁小祥正沒骨頭似的靠在路燈柱子上,手裏夾着一根煙。
他比上次在七色酒吧外見面時更瘦了,眼窩跟臉頰一樣深陷下去,臉上毫無血色,本來很好看的一雙桃花眼黯淡無神,整個人像是從墳墓裏爬出來的骷髅。
“小祥?”何田走過去,關切地看着他:“你還好嗎?”
丁小祥把描畫着煙熏妝的眼睛一翻,懶洋洋地說:“勞您費心,我還活着呢……”他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遞給何田一疊有零有整的紙幣:“我來還你錢,謝謝你幫老不死的付醫藥費,這可能不夠,剩下的下次還你吧,你數數。”
何田沒接:“你如果緊張的話,不用這麽急着給我。”
丁小祥嗤笑一聲:“我忘了,何大少爺不缺錢,不像我們這些社會垃圾。”說着,轉身就要走。
何田跟他認識半年有餘,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也不和他計較,把錢裝好了,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胳膊:“你知道不知道,那天我追着你進了香宮酒店之後發生了什麽?”
丁小祥轉頭,詫異地看着他,沒好氣地說:“能發生什麽?難不成你還能被老男人強奸了?”
何田看着他,沉痛道:“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丁小祥灰暗的眼睛裏聚起光亮,他張大了嘴巴看着何田:“你……說什麽?”
……
二十分鐘後,何田跟丁小祥坐在馬路牙子上吃冰淇淋,丁小祥把何田的肩膀拍得啪啪響,一下愧疚難當,一下又義憤填膺:“我真是沒想到……何田,對不住了。你遇上的那個人肯定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這種人我見多了,我跟你說……”
何田在心裏默念,葉加文我對不起你,一邊把自己手裏那盒香草味的冰淇淋吃完,輕嘆一聲打斷他:“可不是嗎,要不是因為你我能遇到這種人嗎?所以你能不能不再玩失蹤了?乖乖地去喝美沙酮,定個時間我陪你去做尿檢,改過自新……”
“重新做人是吧?”丁小祥咬着冰淇淋小勺,挑着細長的眉毛:“你這種富家少爺,名校學子說起這種話來就跟放屁一樣輕松,你眼裏世界和平,人人都真善美,你知道社會到底是什麽樣子嗎?白菜多少錢一斤?像我這樣的人工作有多難找?我們家老不死的欠了多少高利貸?你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教我做人?”
“我……”何田一時語塞,差點沖口而出欠了多少錢我可以先幫你還啊,話到嘴邊他想起胡喜年曾經跟他說過的話,不要跟你的案主有單獨經濟往來,我們是做社會工作的,不是做慈善的,你幫一個人,幫不了所有人,如果案主真的需要錢,就用專業的方式去幫他聯系慈善機構,社會機關,或者發動募捐,而不是高高在上地把自己當做救世主。
“說起工作,中心裏現在搜集了一些工作崗位,正在推薦戒毒進展良好的人,我可以帶你去試試。”何田認真道,“還有一些政策性的保障金,我們也可以幫你申請。前提是你自己要有決心,你就不想回到正軌上來,過幾天舒心日子嗎?”
丁小祥看着何田灼熱的目光沉默片刻,把冰淇淋空盒随手往地上一扔,站起身拍拍屁股,按了一下何田的頭頂:“何田,我謝謝你,上次是我連累你出了意外,就算看在這件事上,我也要給你面子,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這是我新手機號……”
何田記下他的聯系方式,目送他一步三晃地走出視線,一低頭看見他扔在地上的煙頭和冰淇淋盒,他搖搖頭,仔細收拾了扔進垃圾桶裏,這才往教學樓走去。
辛躍在自習室給他占了座位,此刻正趴在桌子上對着手機屏幕癡癡地笑,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何田坐到他身邊,低聲問:“你又怎麽了?又發春了?”
辛躍把手機屏幕亮給他看,是一張吳少涵半身赤裸,背對鏡頭,在宿舍玩拉力器的照片,照片像素挺高,宿舍頂燈白光下,他身上的汗珠都能看見,背部肌肉線條緊繃,不會突兀到誇張,又不乏力量的美感,弧度好看的肩胛骨像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一樣。
何田看着這張美型照片想,葉加文和吳少涵的身量差不多,大概脫了衣服也是這個樣子吧……
呃,呸呸呸,為什麽會想到他。
“美麗吧?這是我閨蜜從吳少涵舍友那裏買的,然後我又買過來。”辛躍得意地說。
何田知道他為了随時随地掌握吳少涵的動向,在人家班裏安插了好幾個眼線。
“然後你再看這個……”辛躍劃了一下手機屏幕,這回好像是一張海報,兩個小帥哥衣衫不整,在沙發上親作一團,下面有兩行看不懂的日語。
“歐美的小片片我都看膩了,好不容易找到兩個喜歡的亞洲面孔,今晚咱們看這個吧?”辛躍一會兒看看吳少涵的照片,一會兒又看小片片海報,花癡地嘿嘿笑。
“我不看,我不感興趣。”何田拿出一本《社會學概論》,攤開在桌子上。
辛躍趁何田不注意,突襲捏了一把他的臉,揪着他細嫩的臉皮說:“你就跟我裝,實踐經驗都有了,還說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