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有機農場搞“假有機”這種事情其實屢見不鮮,就算是在相關法律法規很完善的歐洲也并不少見。歸根究底,就是“假有機”能讓生産效率大大提升的同時生産成本大大降低。也就是說,“有機種植”生産效率很低,成本卻很高,還有技術要求,給農場的管理增加不少難度。
可是,DH集團是按“有機種植”的标準給足預算、資金的,農場這邊卻弄虛作假,由此推測,農經理肯定從中眛下了一大筆錢。
想到這些,谷熏又問:“南總,您打算怎麽處理農經理?”
南憑崖并沒有直接回答,卻說:“你認為這件事的根源出在哪兒?”
谷熏尋思了一會兒,臉露難色。
南憑崖知道谷熏想什麽,便說:“不必怕,但說無妨!”
谷熏遲疑了一陣子,才說:“國家還沒有對有機産業出臺相關的監管,所以這個農場的‘有機标準’都是DH集團總部進行監督的。”
“不錯,是DH總部。”南憑崖答,“DH集團是家族企業,到現在已經三代了。上層董事會的不是姓嵩的就是家裏有姓嵩的。很多事情,也不好在明面上處理。”
“我明白了。”谷熏明白了過來,“內部監督的總監是霍總,他的爸爸是霍董,霍董的媽媽是嵩老的媽媽的姐姐的……”
“總之就是‘皇親國戚’。”南憑崖無意計算這個親戚關系,便籠統地說,“這件事先緩一緩吧。”
“可是,如果這件事不盡早處理的話,一旦被曝光,受損的是整個‘有機品牌’的發展路線啊!”
“你說得對。”南憑崖道,“我一定會處理的。”說這話的時候,南憑崖的目光很堅定,但眼神裏又帶點疲憊。
谷熏想起來了,這幾年,南憑崖一邊安撫着嵩姑姑、嵩小公子,一邊送走了個屍位素餐的陳總、鎮壓了仗勢欺人的李念榮,現在卻又得處理一個徇私舞弊的霍董……
谷熏不覺認為:南憑崖這個“董事長”做得是相當受累。一點不比自己這個小職員輕松啊。
某程度上,南憑崖和谷熏一樣,只是個打工的。
他們都是給嵩家打工的。
嵩老本人雖然因為健康問題從董事會主席的位置上退下來了,但依舊是集團最大股東,況且聲望仍在,只要他一個不滿意,南憑崖就得從位置上下來。
“不過……嵩老也不太可能辭退南總吧?”谷熏暗忖,“畢竟,這個位子不給南總,還能給誰?小嵩公子每天花天酒地的,大嵩公子又在非洲……”
谷熏卻不知道,大嵩公子現在已經從非洲回來了。
嵩家長子嵩斐梵,此刻正在嵩老的病床前削蘋果。
“你在非洲的業務幹得不錯。”嵩老含笑看着自己的長子,“看來是錘煉出來,長了真本事了。這樣吧,過完年我就讓你正式回總部,再次加入董事會。”
嵩斐梵笑了笑,說:“我回來了,那南憑崖怎麽辦?”
“你是不是還怨爸當初踢你出董事局、讓南憑崖掌舵的事情?”嵩老嘆了口氣,“爸這麽做都是為你好!”
“我沒這個意思。”嵩斐梵只說,“您別多心。”
嵩老卻仍辯解說:“你看,DH內部弄虛作假事情還少麽?從上到下都是烏煙瘴氣,作風不良的。但我一直都睜只眼、閉只眼,你以為是因為什麽?”
嵩斐梵怔了怔,半晌說:“因為情面?”
“我們幾個家族經歷好幾代了,門戶之間的人情關系早就盤根錯節!我要動手,很容易惹一身騷。情面上、道義上都容易吃虧。”嵩老看着窗外的夕陽,緩緩嘆息,“我都不好動手,你這個小輩更不好弄了。這個時候,讓南憑崖這個無根無據的外人出頭整頓整頓,不是最好的嗎?他是個‘孤臣’,才可以做‘酷吏’。南憑崖不過是一把刀,幫你将前路的荊棘砍開。到時,所有人都會恨南憑崖。等時機成熟了,你就回來,一腳把南憑崖踹走,大家便都會自發的支持、愛戴你了!你就是‘衆望所歸,民心所向’的繼承者了,你懂嗎?”
夕陽透過玻璃窗照在嵩老蒼老的臉龐上。這個當年意氣風發的男人,此刻已變得衰老,眼神裏沒有桀骜了,只有長輩特有的柔情。
凝睇着發禿齒搖的老父親,嵩斐梵語氣變得柔順:“爸,我懂……我都懂。”
嵩斐梵從病房裏離開,便順手取了在醫院走廊上的免洗洗手液清洗雙手。雖然,父親的病房裏配備了殺菌免洗洗手液,但嵩斐梵知道如果自己離開的時候在父親面前洗手,父親嘴上不說什麽,但心裏一定會嘀咕“這是嫌我老頭子髒呗”。
而嵩斐梵确實是嫌髒。
離開了病院之後,嵩斐梵便乘坐助理駕駛的車子回去。在路上,助理在一旁問道:“老爺子怎麽說?”
“沒說什麽。”嵩斐梵的語氣仍然很溫和,“但我有表示感動。”
助理看着嵩斐梵出來的時候神色自若,卻說:“會不會不夠感動?看起來您沒有哭啊,估計流淚的話效果會更好?”
嵩斐梵道:“那太多了。”說着,嵩斐梵轉頭看着窗外:“嵩家的人沒有淚腺。”
助理又說:“南憑崖倒是一個大隐患,不如找個機會将他……”
“如果你暗示的是犯罪的手段,那我可必須批評你了。”嵩斐梵教訓下屬的時候語氣也是很溫柔的,這是他一貫的習慣。
“當然。”助理心裏卻犯嘀咕。
嵩斐梵善于體察人意,一眼看穿助理的想法,溫柔地笑問:“你是在想,我們又不是沒做過犯法的事情,為什麽不可以呢?”
“我……我沒有這麽想……”助理驚恐地搖頭。
“沒有是應當的。因為我從來沒有做過犯法的事情。”嵩斐梵說,“至于你……我就不敢說了。”
助理驚出了一身冷汗,握着方向盤的手都是汗津津的。
因為路上人多,嵩斐梵的車子開得很慢,這三步一停的開車節奏太讓人煩躁了,他索性把車停在路邊,打算先去吃飯,等高峰期過了再駕車離開。當他看着路上摩肩接踵的人群時,一摸藍色的身影如一幢風中招搖的旗子似的鮮明,在嵩斐梵眼前晃了晃,那瞬間,路上其他人都不存在了,單單剩下那一抹藍。
“谷熏!”嵩斐梵搖下車窗,高聲喊道。
他很少這麽高聲叫嚷。
因為當衆喧嘩實在不雅。
嵩斐梵是貴公子,如非必要,不行不雅之舉。
但,現在就是必要。
“谷熏!谷熏!”嵩斐梵連續叫喚了兩三聲,終于引起了谷熏的注意。
谷熏剛剛出差回來,正是疲憊的時候,恍惚之中忽然聽到了有人喊他,他還以為自己幻聽了。當他扭過頭的時候,還茫然地搜尋了一下聲音的來源。
“是我聽錯了嗎?”谷熏有點兒自我懷疑的時候,卻看到一輛轎車開了門,走下來一個臉熟的人。谷熏一眼就把嵩斐梵認出來了,畢竟,誰長那麽一張臉都會叫人過目不忘的。
谷熏訝異地說:“宋非凡?”
嵩斐梵笑了笑,說:“好巧。上次你寫在餐巾上的電話號碼,我給弄丢了。”
——沒有關系啦,那個號碼是假的。
谷熏笑了笑,說:“是嗎?這不值得在意。”
今天的嵩斐梵身穿西裝三件套,看起來十分莊重。嵩斐梵拿着一根鋼筆遞到谷熏手裏。谷熏還挺想問:“又是鋼筆?那直接把手機給我,讓我輸入號碼不行嗎?”
但谷熏并沒有問,考慮到“宋非凡”是一位随身攜帶鋼筆的年輕男人,他的思路大概和一般人很不同?
嵩斐梵随後從西裝口袋裏拿出一塊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方巾,又将方巾攤開,遞到谷熏面前:“寫在這個上面吧。”
谷熏接過方巾,但見這一方男士絲巾是月白色的、勾勒着淺碧色的提花,絲帕角落還是手工繡着花體字的“SFF”——這個大約是“宋非凡”的簡寫吧。這樣一塊方巾,價格應該很昂貴吧。谷熏握着鋼筆的手頓了頓,有些遲疑地說:“你這個方巾吧……應該是真絲吧?寫了字沒法洗掉的。”
“那就最好不過了。”嵩斐梵微笑說。
嵩斐梵這樣誠懇又溫和地看着自己,讓谷熏有些不好意思:我真的要在人家的真絲方巾上寫假號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