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劍又一劍,海歌能感覺到冰涼的劍身正刺穿自己的手臂,胸口,腹部。
什麽都沒了。
滿是行走盔甲的空間,一波又一波的從被撕裂的黑洞空間湧出,她再也找不到曾經一起訓練,一起談笑的夥伴。
盔甲怪的長劍刺穿了她的身體,海歌能感覺到她被挑起來,甩在地上。四周圍攏過來的盔甲怪,托着長劍,劍劃拉着地面的聲音,就像死神拖着他的鐮刀走來。
海歌看着血量一點點的從橙黃到危險的血紅,終于,到了少于百分之十範圍,她承受着疼痛,眼睛卻是望着不在下降的血條。
突然有些憎恨這保護模式,痛苦的不是死去,而是保有那麽多美好回憶活下來。
當一個人只能懷着回憶活下去,還有什麽必要呢?
海歌伸出手,點向保護模式,再次出現熟悉的對話框。她也目睹過失去朋友的冒險者,絕望而又無畏的從城牆邊緣跳下,那時她不懂為什麽他們不選擇活下去,現在,她想她懂了。
有的人,沒有陪伴你一生,可是卻給了你骨血難以磨滅的支撐依靠。如果只剩下自己一個,那麽活着又有什麽意思?
請注意,保護模式僅限個人使用,取消後保護程序将會自動銷毀。
您正在取消保護模式,是否确定?
手指攀上标有‘Y’的按鈕,海歌不帶一絲猶豫。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沒有再感到疼痛。要按下确認的手也被不知名的力量揮來,海歌充滿死寂的雙眼緩緩上擡。
仰躺在地上的她,只看到守在她身邊不讓盔甲怪靠近的黑影。海歌想起尤利西斯,那個到最後也要保護自己的男孩子。
“你要讓他白死嗎?”
他冰涼的聲音透過她的耳朵,凍醒她那早已破滅的神思。海歌木愣的察覺到,他的語氣裏,還有這不能壓抑的惱怒。
她看見黑影擊退盔甲怪的動作淩厲有序,一招一式優雅卻又迅猛,直逼,不為這些數量龐大得怪物而感到驚慌。左右兩手握着的橫刀,更像是一道堅固的防線。
有他在前面,根本沒有任何盔甲怪能夠靠近。
“想報仇嗎?”
海歌緊盯着他絞/殺一個又一個試圖靠近她的盔甲怪,想起騙了他們,讓他們來當祭品的那些人。恨意翻湧着席卷而來,将她整個人拉向名為報複的深淵。
餘光看向身後已經慢慢撐着身子坐起來的人,K的手臂一揮,恍若只是趕走某個惱人的小飛蟲,可實則攔腰斬斷左前方的盔甲怪。
“獲得寶物就要貢獻祭品,可祭品所在區域根本就不存在。最先突破怪物包圍打開寶箱的隊伍,就能獲得寶物怪物消失,同一時間,另一個房間就會出現寶箱主人來收回他的祭品。”
“現在,你明白要做什麽了嗎?”
淺淡的尾音,像是蠱惑,也像是激勵。海歌直愣愣的站起來,默默走到一邊坐下,靜靜等候已是紅色警示的血條一點點增加,曾握在手中的細劍早已經消失。
待到血條恢複為橙色,她漠然的調出藏在背包深處的桧扇,分拿在左右手中。
扇面一點點展開,邊緣冷然凜冽的光澤正如她現在的內心。她從來沒試過将這個作為武器,可在桧扇拿在手中那一刻,卻是用得無比順手。
将圍聚到身邊的盔甲怪一點點擊退,海歌向着托起寶箱的平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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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住了兩晚的第十層旅館房間,鄰床是麗貝卡的位置。房間大窗沒有拉上窗簾,透過被窗棱分隔成一塊一塊的玻璃,海歌仰頭望着懸挂在天際的圓月。
好像回到了躺在病房,身體漸漸融于死寂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夜涼如水,巨大的顏色落差,沒有任何其他能讓人感覺到除了悲哀以外的顏色。
公會公用背包的空間因為會裏人數的缺少而減小,多餘的東西被自動歸進她的背包裏。她拿起那本尤利西斯常看的小說集時,從裏面滑落出了署名給她的信。
她的右手邊,放着從寶箱裏開出的稀有物品——延時卷軸。
使用後可以定住怪物十秒,僅限一次使用。清楚了使用方法,海歌只感到深深的諷刺。想要救下的人都已經失去,這樣的東西偏偏來的這樣晚。
沒有人會料到在這一天,他們會這樣突然的離開。 沒有任何錄音,海歌坐在空蕩蕩的房間,依稀記得每次出完危險任務回來後,大家羞紅臉公布自己‘遺言’的有趣場景。
當她拿着卷軸,靜靜立在那些人作為祭品被寶物主人收去的房間門口,看着他們想要逃脫卻無力被拖回去的絕望,心裏絲毫沒有報仇後的喜悅。
那些為了寶箱,不惜欺騙他們陷入絕境的人。海歌能看到他們向自己投來的乞求,能聽到呼喊的求救,可她一點也不想幫助他們,那群殺/害了尤利西斯、麗貝卡和所有人的兇/手。
慢慢展開手中的信,海歌從不知道原來尤利西斯的字是這樣的好。字跡工整,她聯想到他坐在桌子邊一筆一劃認真寫信的樣子。
信上寫了滿滿的字跡,海歌看得很慢。尤利西斯一直都是那麽體貼,信紙上大量的篇幅都是鼓勵着她要活下去,不要放棄。
“對不起,不能一直守護着你。如果有更厲害的公會邀請你加入,不要因為害怕被發現自己的身份暴露就想也不想的拒絕。找一個能讓你信任的人,請他/她幫你保守秘密……”
尤利西斯一直都知道她和他們是不一樣的,海歌緊緊地握着右手,想要咽下哽住喉嚨的異物感。
“不能陪你去鏡湖了,原本是想在那裏正式請求你和我交往,看來是沒這機會了吧。我很喜歡你,海歌,你一定要勇敢,不要畏懼,總有一天能回到現實的。”
她沒有戀愛過,第一次對男孩子産生好感,得到的是這樣真誠珍貴的情感。海歌的身體輕輕顫抖,大口大口的呼吸,仰起頭想要将奔湧而出的淚水收回,卻發現這根本起不了一點作用。
“沒關系的,尤利西斯,我可以自己去鏡湖。”
隔着一扇厚重的木門,K靠坐在海歌的房門外。鳶紫藍的眸子盯着空落落的牆壁,整個人神色漠然,不知悲喜。
逼仄的走廊是壓抑沉重的黑暗,一次又一次的搜尋試探,不論是名字發音相似還是長相身段相似的女孩,他一次次确認,又一次次失望。
現在,他終于确認了她是他要找的人。
他追随着她的腳步來到這裏,為她求得能保護她通過不畏任何危險境地的保護模式。當發覺她要取消保護模式,想要自尋死路的時候,他是憤怒的。
為了一個認識不到一年的人,她想要放棄生命。
不論是這個世界,還是那個世界,她從未發現過,角落裏一直注視着她的自己。
如果那些人依舊活着,他不敢保證自己會用禮貌的行為将她搶回來。不過,現在也沒有這樣的如果了,現在她的身邊,也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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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被準确生物鐘管制着的海歌準時醒來。要是按照以往隊裏安排,大家會在吃過早飯後休息片刻就去迷霧秋谷繼續訓練。
可今天海歌卻不想這麽做,迷霧秋谷,那将會是她永遠不再涉足的地方。
出了房門,海歌發現了等候在門邊的少年。那是她聖誕節給大家買禮物店裏的男孩,她還記得,他說他叫柯恩。
當他帶着她回到缪爾休賽科城鎮大門前時,海歌親眼看見那個三番兩次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神秘黑影拉下掩去面部的兜帽,露出陰影後驚豔的秀致容貌,那麽一刻,海歌是怔忪的。
但過多的打擊已經讓她再也沒有心思去追問他究竟要做什麽。
可現在開了門後,他還在這裏,海歌戒備的盯着他。
如今,她想她再也無法相信別人了。
半響不見他有動作,海歌挪着步子遠離他,而後下樓直接退房離開。旅店的老板沒有詢問她為什麽只剩下她一個這樣的問題。
只是在她交易珂爾的時候,含着安慰的目光輕輕落在她身上,而後柔聲祝福她,路上保重。
她的兩把桧扇如裝飾品別再胸口,轉而向轉移平臺走去,念及第十二層安全城鎮拉斯特列羅的名字,一陣藍光後出現在眼前的是十二層城鎮裏,熱鬧往來冒險者的廣場。
新的城鎮,她沒有興趣去一點點熟悉。
選定一條路,她向拉斯特列羅的城門外走去。本可以用轉移水晶直接去鏡湖,海歌沒有這麽做。
第十二層的怪遠不如以前的好對付,兩把精巧桧扇在她這裏,是最順手的刀劍。她沒有用過,這一招一式幾乎不用想就能順應着感覺流暢發出,這樣的攻擊方式好像已經練習過無數次。
海歌到達那裏的時候,正好是夕陽懸挂不遠處的黃昏時節。遠離金紅陽光渲染的天空,還是那麽的幽藍澄澈,一顆耀眼的紫星懸挂在天際。
連綿起伏的山環繞而立,一汪圓如鏡的湖面靜靜落在中央,水面平靜映着天空稀薄的雲朵。綠茵茵的草地,夾雜開着些許五顏六色的小花,這裏安谧寧靜,少有活物。
這裏真的很漂亮,也難怪明明是個男孩子的安利,總是念念叨叨的惦記着想來這裏看看。
海歌靜坐在湖邊,想象着和大家一起來這裏的野餐的場景。這次可沒有大白兔怪了,尤利西斯應該會讓大家坐下來吃東西玩花牌了吧。海歌還記得,上次和麗貝卡玩翻花繩才翻到一半。
和大家的一切,就像是個小電影,一遍又一遍的在大腦中回放。每一次沉浸在過去,體會完美好回憶帶來的喜悅,回過神卻又不得不回到如今自己形單只影的境況。
巨大的落差,帶來只會是撲滅無感的無盡悲哀。
原來,比起未知的死亡時間,更加令人恐怖痛苦的,是眼睜睜看着一路以來相互扶持的朋友一個個逝/去,自己卻無能為力。那樣的絕望,貫徹人心的痛苦,一點也不亞于死去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正式出場且再也不會離開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