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藥
狹小的角落中,許嘉年眼看着盛薰書一下子靠倒在牆上。他臉上的笑容定格,浮成一張虛假的面具,良久良久,他的嘴唇牽了一下,想抖出一個笑容,但這讓面具龜裂。
下一刻,一切都控制不住了。
腦海被一只從天而降的大手攪亂,思維一片渾噩。分散在身體裏的力量同時被抽走,雙腿在這時間突然失去了用途,盛薰書順着牆壁軟軟滑到地上。
而這還不止。
一股巨大的怒氣、或者巨大的憤懑,在他的腦海被攪亂之後突然自他胸中升起,眨眼充斥他的身軀。
疲軟的身軀讓混亂的情緒無從宣洩,于是在身體裏左突右撞,痛苦也随之自骨髓滲出。盛薰書壓根不知道現在充滿自己身軀的究竟是什麽樣的感覺,也不知道如何讓它們消失。理智崩斷,他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腕處,血光隐約!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
只是一眨眼,盛薰書已經坐倒在地上,完全發洩地用力咬自己的手腕。
許嘉年又驚又怒,上前一步,拉住盛薰書的胳膊:“你在幹什麽?”
他沒能阻止盛薰書,拉扯的動作只讓盛薰書的牙齒更嵌入手腕,血水順着胳膊蜿蜒而下,滴在地上,觸目驚心。
許嘉年又發現對方的手正在顫抖。坐在地上的人好像正處在冰天雪地且沒有衣服保暖,孤獨又無助,眼看着就要被凍死在這裏。
這時候,含糊的聲音從盛薰書嘴裏傳來,他念叨着相同的音節,來回都是“許嘉年”,來回都是“對不起”。
痛苦無聲凝聚,幻化成形,控制心靈。
許嘉年幾乎也被這樣的痛苦給俘虜了。
可是與盛薰書不同,痛苦沒有在許嘉年身上停留太久,相反,痛苦過後,怒氣滋生,很快,巨大的怒氣占滿了許嘉年的心靈!
他不再試圖拉盛薰書起來了。他退後兩步,大喊一聲:“盛薰書,你站起來!”
圖書館內不知道有沒有人聽見這裏的動靜,許嘉年已經管不到了。
他雙目炯炯看着盛薰書,看見地上的人動彈了一下,但沒有依他的說法站起來,而是依舊坐在地上,埋頭嗚咽。
許嘉年定定看着盛薰書,他說:“盛薰書,你站起來,我不怪你,我們之間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
可是盛薰書依舊沒有站起來。
難以形容的失望俘虜了許嘉年。
他當然知道盛薰書會這麽痛苦是因為自己,他知道不管對自己還是對盛薰書而言,這都是一件幾乎無法面對的事情,但是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完全沉浸在痛苦之中,除了讓自己受傷,還能幹什麽呢?
這個小小的角落,書架将其封閉,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痛苦将時間也凝固當場。
許嘉年倏爾動搖了。
他突然有點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和盛薰書在一起了。
真是奇怪。許嘉年默默地想。在事情發生直到現在,在盛薰書的爸爸這樣對我的情況下,我都沒有太過責怪盛薰書,也沒有想過要和盛薰書分開。
可是……
許嘉年凝視着盛薰書。
我相信我能解決任何問題,就算現在解決不了,未來也能夠解決。我也可以幫我喜歡的人解決很多問題,但我……我不能替他解決所有問題啊!他也不是我的牽線木偶啊!
總有些事情,他應該告訴我,他是怎麽想的,他打算怎麽做的。
他是否,是否還想要和我繼續下去?
這個念頭像根針,輕輕紮了許嘉年一下。
也不是真的那麽疼,只是有綿綿密密的痛楚,開始了就似乎停不下來。
“盛薰書,”許嘉年定了定神,他再和對方說,說得更加清楚明白,“你爸爸做的事是你爸爸做的事,他雖然是因為你做的,但這也不是你能控制的,我——我很讨厭你爸爸,但我不認為你需要承擔這一切——”
“許嘉年,”盛薰書終于松開了自己的手腕,身體上的痛楚和身體裏的痛楚明明不能相互抵消,卻仿佛能讓人升起一種詭異的放松感。他滿是恍惚,喃喃自語,“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盛薰書——”
“對不起……”
他真的明白我在說什麽嗎?
許嘉年有點茫然地想。
無數個念頭在這時候一齊掠過許嘉年的腦海,許嘉年亂糟糟地想了很多,都是從小到大,兩人的種種相處。
再接着,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和未來的盛薰書見的最後一面。
這個時候,他無比冷靜,思維額外清晰與活躍。
“我們分開了。”
我不信。
我覺得好笑。
“我們分開了。”
我——
我……
許嘉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困難沒有什麽。
挫折沒有什麽。
這都是早就預料到的東西。
但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情,我要有另外一個人和我一起努力,不讓我像個傻瓜。
許嘉年慢慢說:“盛薰書……”
我喜歡錯錯。
因為性格,因為相處,因為種種我也不太說得清的事情。
這些記憶,已像散在思緒長河裏的珍珠,一點一滴,彌足珍貴。
可是——
他同時無比清晰地想。
我不喜歡一個碰到事情就逃避的人。
他今天逃避了這件事情,明天就要逃避另外一件事情。
而且逃避又有什麽意義呢?
正如同現在的這件事情。
逃到最後,無路可逃。
“盛薰書……”
許嘉年又一次念着這個名字。
他咀嚼着嘴裏的字眼,只覺得特別複雜的感情從齒縫中滲出,在嘴裏融合滲透,化作淡淡的苦味。
他讨厭盛薰書在這件事情上的逃避。
既然叫不起已經被痛苦控制的人,他決定用另外一種方式和對方說話。
“你的父母可以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你也可以搞不定你的父母。”
這些都沒有關系。
我知道你不是萬能的,我也不是萬能的。
“但是——”
你覺得,閉上眼睛,遮住耳朵,就能解決一切嗎?
“你憑什麽——”
閉上眼睛,遮住耳朵,只能讓一切毀于一旦。
“讓我和一個總見不了光的人交往?”
許嘉年問。
他最後看着盛薰書。
“發生了這麽多事,我為什麽還要和你在一起?”
因為我喜歡你。
你呢?
許嘉年沒有再等盛薰書的回答。
他轉身走了。
2013年,中國。
客廳之內,一根無形的弦已經崩到了極致。
盛父顫抖的手指着盛薰書,他的面孔紅得滴血,将要開口的那一剎那,客廳的門被沖開,盛媽媽沖進室內,一把抓起沙發上的盛薰書,連推帶扯,将盛薰書往房門外拉去。
她嘶聲道:“你不就是想去找人嗎?你走!你走!你坐在這裏和你爸爸犟什麽!腿長在你身上,你要去找誰就去找誰!”
他們一同來到了屋子之外,冷冰冰的門在盛媽媽失控的力道下發出巨大的碰撞聲,狠狠關上了。
盛媽媽和盛薰書一同站在屋子外,她又狠狠推了一把盛薰書,但立在屋子外的盛薰書紋絲不動。
年邁的母親已經推不動年輕的兒子了。
盛媽媽哭了起來:“我就只有你一個兒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爸,瘋起來什麽不會說,他說了讓你去死你就真的去嗎?可我不想你有事啊!我把你養到這麽大,你就這麽回報我?“
“媽……”盛薰書沉默片刻,突然扯開手中的透明小袋子,拈起兩片白色藥片,丢在嘴裏,“這是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