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睡袍徹底敞開, 從脖子到腳脖子, 陸文的身軀直觀地暴露給瞿燕庭。倘若有服務生經過,一定以為他是個變态。
或者, 以為他們倆有那麽一腿。
陸文“唰”地拉攏住前襟, 腦子嗡嗡的, 整個傻了,低頭确認穿着內褲。
他臉色漲紫, 把雙眼皮都瞪寬了:“你幹嗎啊!”
瞿燕庭蜷了蜷犯錯的手指, 咕哝一句“抱歉”,目光流連在陸文的胸膛, 游移向下窺探被遮蓋的腰腹。
“你看什麽看!”陸文疊高兩片衣襟, 恨不得連喉結也捂住, 腰帶抽緊,打了兩個結實的死扣。
突然,瞿燕庭問:“你不覺得疼嗎?”
陸文姿勢一頓,身上的确有些疼, 他沒留心, 只和陸戰擎通話時提過一嘴。
瞿燕庭剛才看到了, 陸文的胸口有一塊淤青,腰腹、大腿和膝蓋上似乎也有,真正的重災區應該是看不見的後背。
傷痕是威亞的保護帶勒的,以及多次抛摔和翻滾所致。
陸文動一動肩,胸背的肌肉牽扯着疼,透出絲絲縷縷的酸脹。他沒什麽法子, 只能捱過一晚再說。
瞿燕庭讓陸文等一下。
他去翻行李箱,拿來一瓶藥酒和幾盒膏藥貼,出差旅行時他的必備品。膏藥分止痛的、活血化瘀的,他簡單給陸文講了講。
陸文今晚受的刺激太大,精神疲軟,應聲時呆呆的。
瞿燕庭耐心地問:“明白怎麽貼了麽?”
陸文眉一皺:“你當我傻啊?”
“……”瞿燕庭看在他高燒被“搭救”的份上,“後背貼不到,用幫忙麽?”
陸文皺得更深,眉頭鎖着一位良家男人的滿腔警惕。他把東西一奪,像頭倔驢:“不用,我胳膊長夠得着。”
兩扇門關上。
瞿燕庭小病未愈,睡下了。
陸文鬧完烏龍白拿人家一堆膏藥,花花綠綠比女明星的面膜還複雜,他拆開兩盒,對着鏡子貼。
腰間的死扣疙瘩解不開,他敗家,且毛躁,用剪刀給咔嚓了。哪痛貼哪,把自己貼的跟手賬似的,滿身濃郁的藥味。
陸文關燈上床,被子團在懷裏,捂住咚咚的心跳掩耳盜鈴。
第二天,日光稀薄的早晨。陸文關閉手機鬧鐘。
解鎖,食指懸在屏幕上,他把臉埋入枕間深呼吸,然後鼓足勇氣點開了短信箱。
一整夜,沒有收到瞿燕庭的短信。
他退出來,現在誰還發短信,太土了。打開微信——通訊錄——新的朋友,界面一片安詳,也不存在瞿燕庭的好友請求。
陸文的腳丫子一掙,把床單劃出一道焦躁的褶痕。
他打開支付寶,先收能量喂小雞,假模假式地在一個APP裏忙活,忙完,點開和瞿燕庭的對話,靜靜地瞅着。
瞿燕庭沒有設置頭像,俨如僵屍號。
陸文盯着“520”,認真得像讀一道數學題。透過題幹舉一反三,瞿燕庭真無他意?一晚上沒動靜,莫非是傳說中的欲擒故縱?
他打個滾兒,貼膏藥的部位不怎麽疼了。
陸文點一下對話框,輸入“謝謝你的膏藥”,又删除,改成“膏藥很管用”,再删除。無論怎麽說,都感覺嗲嗲的好惡心。
陸文後悔語文沒學好,一番糾結後,将謝語改成了生硬的叮囑:今天記得去輸液,別說我沒提醒你。
發送完五秒,微信提示響了。
“我他媽就知道!”一定是瞿燕庭發的好友請求,一夜故縱,稍一回應就來擒了!
陸文火速打開微信,聊天列表頂端顯示一條消息。
孫小劍發來:七點出發,大堂等你。
陸文:“……”
七點整,保姆車準時駛離酒店花園。
瞿燕庭活動一下肩頸,處理了一小時文字稿,有些疲,将皮椅轉動半圈,對着窗外大明的天色。
他續上半杯黑咖,閱稿,返修改意見,和工作室連線開會,一口氣忙到晌午。
挂線前,于南說:“老大,天氣預報說重慶降溫,你小心着涼。”
晚了,但瞿燕庭沒透露生病。
于南問:“老大,厚衣服帶夠了嗎?要不我給你寄兩件過去?”
“你有沒有搞錯?”喬編的叽喳傳過來,“解放碑買去呀,Gi,LV,Armani,你這樣伺候,他慢慢連商場都不逛了!”
對于商場,尤其是門店這種和櫃員一對一的地方,瞿燕庭向來是繞着走。聽喬編編排他,跌面兒,說:“不用了,我自己去買吧。”
于南确認道:“真不用?”
瞿燕庭雲淡風輕地:“嗯,這裏離解放碑不遠。”
喬編甜甜地喊:“瞿編,給我捎瓶香水吧!”
瞿燕庭冷峻道:“我給你燒個包。”
挂了線,瞿燕庭沒有丁點逛街的意思,但他需要保暖的衣服,尋思片刻,打開淘寶湊合買了兩件。
淘寶和支付寶分在一組,藍标上有未讀消息的小紅圈,瞿燕庭沒開消息提示,這才看到陸文早上發的消息。
時隔四五個小時,似乎沒有回複的必要了。
轉念想起那一身青青紫紫,瞿燕庭禮尚往來地關心:身體好點沒有?
兩分鐘後,陸文回:好多了。
瞿燕庭怕傻子不知道,編輯:今天就撕掉,不要貼太久。
陸文:知道了,還用再貼麽?
瞿燕庭:不疼就不用。
陸文:沒用完,還剩下不少。
瞿燕庭:剩下的你留着吧。
陸文:你怎麽囤那麽多膏藥?
瞿燕庭:我腰不好。
發出去就後悔了,手指支棱一會兒,他亡羊補牢地說明:經常久坐寫稿子,腰會疼。
許久,陸文回複:哦。
一個簡單的字,切斷聊下去的欲/望,瞿燕庭終止回複。
陸文坐在房車的休息棚下,消息提示音一響,他的心就吊起來了。每回複一句,吊得越高,現在卡在嗓子眼裏。
對話似乎結束了,他卻遲遲不退出,怕瞿燕庭還有下一句。
車尾繞過來一人,是阮風,學過戲的嗓子清如泓泉,叫得又甜又親:“——陸文哥!”
陸文吓得一哆嗦,手機砸在了腳背上,彎腰拾起的工夫阮風走過來。他慌忙鎖屏,把手機塞兜裏。
“嗨。”陸文擠出笑容。
阮風拎着塑料袋,在旁邊椅子坐下。他的房車在這一輛後面,隔窗瞧了會兒,沒見人,所以繞過來找找。
不自然的笑仍挂在臉上,陸文詢問:“找我有事?”
阮風漾開嘴角,一口潔白齒貝襯得笑意燦爛,将塑料袋遞過去:“陸文哥,能幫我個忙嗎?”
陸文托住,三四斤沉,扯開袋口裏面是幾大串葡萄,尋常的品種,但仔細挑過,顆粒新鮮又飽滿。
他不解:“這是?”
阮風道:“我今晚夜戲,實在抽不開身,麻煩你幫我捎給瞿老師。”
陸文一愣:“這不合适……”
“有什麽不合适的。”阮風使用糖衣炮彈,“陸文哥,我知道你熱心,你就幫幫忙吧。”
陸文頭都愁大了:“其實不用,酒店每天供應水果。”
阮風十分堅持:“但不一定有葡萄啊。”
的确不一定,可葡萄又不是什麽稀罕水果,非得吃嗎?
“陸文哥,我就不拿你當外人了。”阮風把握着分寸,透露,“我偶然知道的,瞿老師生病尤其是發燒,喜歡吃葡萄。”
原來是這樣,陸文錯雜地看阮風一眼。
他無法分辨阮風對瞿燕庭是真心還是讨好,但他确定瞿燕庭對阮風不是認真的,哪怕曾經是,如今也不專一了。
人總是喜新厭舊,瞿燕庭目前的心思,多半系在他的身上。
阮風毫無知覺地笑着:“陸文哥,你愛吃什麽?”
“啊?都好。”
“哪天咱倆收工早,我請你吃飯。”
陸文越發心虛,不知該怎樣面對阮風。他忍不住反思,瞿燕庭喜歡上他,他是否有逃不開的責任?
常言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現在的狀況是他不勾引瞿燕庭,瞿燕庭卻迷得他不行。
陸文倍感煎熬,笑得勉強又內疚:“小阮……你都叫我哥了,我請你。”
“都好,那說定了!”阮風爽快應了,助理叫他補妝,他一邊跑一邊回頭喊,“陸文哥,謝謝了!”
傍晚日落,霞光正濃的時候,瞿燕庭輸完液回酒店。路上阮風打來,說拜托陸文捎一袋葡萄給他。
客房晚餐先一步送到,清淡的四菜一湯。瞿燕庭簡單吃了幾口,端抱電腦窩在沙發上改劇本,偶爾撫弄一下腕表。
敲打出一行字,走廊隐有漸近的腳步聲,他指尖懸停,估摸是陸文收工歸來。
果然,門鈴響了。
瞿燕庭沒有瞧貓眼,直接打開門,卻不料門外是陸文的經紀人孫小劍。他後撤半掌距離,抓緊了門把手。
孫小劍滿臉笑,比陸文的态度好十萬八千裏,語氣也恭敬:“瞿編,打擾啦,您吃了嗎?”
瞿燕庭抿唇“嗯”一聲,淡得能在空氣裏化開。
孫小劍不敢廢話,遞上袋子說明來意:“瞿編,這是阮老師給您的葡萄,托我家陸文拿給您。”
瞿燕庭不明白陸文為什麽不親自給他,要多此一舉地讓經紀人代勞,6207關着門,他問:“陸文沒回來?”
“回來了。”孫小劍怕顯得不禮貌,撒謊,“他着急上廁所,先進屋了。”
對面的屋內,陸文反身靠門,後腦勺抵着門板,将外面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瞿燕庭一面收着阮風的葡萄,一面關心他的去向。
這叫什麽?這就叫吃着碗裏的,望着鍋裏的。
這還叫什麽?還叫兩手都要抓,兩手都想硬。
陸文無法接受,他惹不起,那他就躲得遠遠的。
瞿燕庭把葡萄拎到廚房,過冷水洗淨,三大串足足一盆。拈一顆能填滿腮幫,汁水甜蜜,果肉軟中帶彈。
瞿燕庭小時候生病發燒,瞿父便從家裏的葡萄藤上摘一串。春夏就用冰箱凍一會兒,秋冬就過一遍冷水,涼涼的給他鎮嗓子。
未結果的季節,瞿父買來,騙他是摘的,他回回都信。
瞿燕庭坐在沙發和茶幾的空隙間,一邊改稿子一邊吃。
手機響,是昨晚從北京回來的任樹。瞿燕庭在鈴音中暫失胃口,拖延至極限,按下了通話免提。
一段好友寒暄,任樹不知他生病,問他今日沒去劇組,是不是前幾天累壞了。
“還好。”瞿燕庭不喜抱怨和報憂,“沒給你耽誤事就行。”
任樹的聲音充斥整個客廳:“你這樣就沒勁了啊,那麽大的雨,實拍,一通宵連帶空鏡頭全部搞定,哎呀呀……”
瞿燕庭說:“怎麽?”
“你說怎麽?牛逼呗!”任樹爽朗地笑,“燕庭,你如果有一支自己的班子,會拍得更好。”
每位導演都有這樣一支班子,包括攝影、照明、美術、剪輯,每個人熟悉導演的風格和套路,之間存在藝術性的默契。
瞿燕庭沉默數秒,開口時笑了,像自嘲:“我一個編劇要什麽班子,給你代工就夠夠得了。”
任樹樂道:“累壞了?那我可不好意思往下說了。”
瞿燕庭會意:“有事?”
“關于第78場戲。”任樹有些為難,“今晚能不能改出來,我想讓楊斌老師提前殺青。”
楊斌飾演葉父,系特邀,戲份很少,定于本周末殺青。老戲骨出名的敬業,有風濕和哮喘,天冷後熬得十分辛苦。任樹知道了,不忍心,想讓對方早點離組。
瞿燕庭浏覽文檔頁面,一口答應:“好,今晚發你郵箱。”
“太好了,真是我親哥們兒!”任樹嚷得手機發熱,“我收到劇本就去找楊老師,跟他對一遍戲,明早開拍。”
瞿燕庭輕聲重複:“明早?”
任樹回答:“是啊,其實是加塞,這樣不影響別的場次。”
那今晚不單要改好劇本,演員也需要熟記。瞿燕庭看着文檔中葉杉的臺詞,問:“陸文怎麽辦?”
“差點把他忘了,叫上他一起。”任樹說完,很納悶兒,“不過奇怪了,我就沒在酒店碰見過他。”
你當然碰不見,瞿燕庭心說。
為了省時省力,他采用折衷的辦法,把任務攬上身:“這樣吧,我來管他。”
兩小時後。
陸文泡在浴缸裏,熱水循環模式,雙臂搭在邊沿上,臂膀的肌肉塗着一層水光。
他後仰枕着毛巾,心煩,在淡淡的水霧裏唱歌:“真想完全的解脫,逃離你的掌握,開始重新生活,找回那快樂不退縮全新的自我……”
來電鈴音打斷了他。
手機在妝臺上振動,陸文赤/裸出浴,踩着地巾過去。是一個陌生而規矩的號碼,不像是詐騙,他接起來:“你好,哪位?”
“是我。”
瞿燕庭的聲音。
陸文打了個寒顫,慌亂地扯浴袍披上。三五秒內思考了太多,瞿燕庭打給他幹什麽?有什麽目的?一天沒見到他就耐不住了?
穩定心神,他來回滑動喉結:“什、什麽事?”
瞿燕庭道:“過來我房間。”
作者有話要說: 改天我把巨星的歌單整理一下(随便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