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醫院的輸液室人多, 有咳嗽的, 擤鼻涕的,瞿燕庭還未說什麽, 陸文先受不了, 做主開了一間單人病房。
病房的面積不大, 勝在安靜整潔,有獨衛也方便。護士配好液進來, 挂上藥袋, 詢問輸哪只手。
瞿燕庭伸出左手,白皙的手背上交錯着幾條青紫色的血管。輸液針穿刺, 護士利索地紮好:“滴液速度不要太快, 有什麽事情按鈴就可以了。”
陸文第一次給人陪床, 從床尾繞到床頭,放下剛接的一杯水,然後拉開椅子守在床邊。
瞿燕庭墊着兩只枕頭,上半身微微太高。他聽見陸文發出一聲嘆息, 扭臉去瞧, 用目光詢問什麽事。
陸文說:“我剛才站得遠, 怕護士認出我來,結果又多慮了。”
瞿燕庭失笑:“這部戲你是男主,播出後知名度會提升的。”
陸文道:“劇組能大力宣傳宣傳我嗎?比如陸文演技情商俱佳,知名編劇瞿燕庭力贊他前途無量。”
高燒令頭腦麻木,瞿燕庭未加思索:“好,我給你安排。”
陸文一臉訝然, 他開玩笑過嘴瘾罷了,怎料瞿燕庭竟會輕巧地答應。一時分不清瞿燕庭是認真的,還是在逗他。
外面華燈斑斓,年輕人的夜生活剛剛開始。瞿燕庭過意不去,說:“這裏有醫生有護士,我自己就可以了。”
陸文翻個白眼,從“溺水”到今晚高燒,他對瞿燕庭的自理水平有極大的懷疑。萬一睡着沒醒,液滴完都不知道。
他說:“我不放心,你這人怪不靠譜的。”
瞿燕庭道:“我沒事,你去忙你的吧。”
陸文吸吸鼻子:“我也沒什麽好忙的。”
瞿燕庭說:“今晚不是有約會麽?”
陸文心想,他這個情場萬人迷的人設已經立起來了,幹脆将錯就錯:“無所謂,反正都遲到了,下次再約吧。”
未免被追問,陸文掏出手機,假裝有消息要回。
瞿燕庭果然不再問,猜測陸文在和約會對象聯系,起碼要解釋一聲。之後陸文捧着手機不放,應該是和對方聊了起來。
房中靜悄悄的,瞿燕庭無聊,沿着天花板上的懸挂軌道睃巡,從右繞到左,順着挂杆落在藥袋上,觀察藥液中升起的小氣泡。
忽然,手臂被戳了一下。
瞿燕庭偏頭,右臂旁邊,陸文戳完他的手指還未收回。
他不可控地料想,是約會推不掉嗎?或者和對方聊了一會兒,改變了主意?
陸文湊近一點,舉着手機:“瞿老師,你幫我看一下。”
瞿燕庭沒有窺探別人聊天記錄的欲/望,也沒有興趣,婉拒道:“不太好吧,你想幹什麽不用問過我。”
陸文堅持道:“我想讓你看看啊。”
瞿燕庭沒來及說下一句,陸文已經把手機伸到他面前。哪有什麽聊天記錄,屏幕上鮮豔熱鬧,三個動畫小人兒各據一方。
他微怔:“你在……鬥地主?”
“對啊。”陸文猶如告狀,“這孫子一開局就明牌,還翻倍,搞得我壓力好大。你打麻将那麽厲害,幫我看看怎麽出。”
瞿燕庭哭笑不得,陸文又戳他:“快點,倒計時呢。”
瞿燕庭嗓子疼,擡起右手點了點屏幕。陸文賴上他了,挨在床頭,巴着他出了一半的牌。
很近,能聽見鼻息聲,瞿燕庭放下手:“你自己去玩兒。”
陸文這才坐回去,翹着二郎腿,長褲上縱露出骨感分明的腳踝。襯衫柔軟平整,敞着倆扣,挽着袖管。風衣橫搭在腰胯間,仿佛怕腹肌着涼。
瞿燕庭的臉仍是紅,病态中多幾分倦懶,耷着雙目,兩扇睫毛忽閃得很輕。他的手壓在身上,抓了一下被子。
陸文察覺到,退出馬上要打贏的牌局,問:“怎麽了?冷嗎?”
瞿燕庭說:“胃有點不舒服。”
陸文恍然大悟,熬完通宵一夜一天沒吃東西,八成是餓的。此刻提起來,他的肚子跟着一起咕嚕直叫。
醫院餐廳放餐的時間早就過了,陸文打開外賣軟件,問瞿燕庭想吃什麽。瞿燕庭一時斷片,只想到皮蛋瘦肉粥和芋頭糕。
陸文搜索餐廳名字,發現醫院超出了配送範圍。他閑不住,抄起風衣決定親自去餐廳買一趟。
走之前,陸文捏着被角掀開一點,說:“把右手塞被窩裏。”
鮮少有人這樣指揮自己,瞿燕庭慢半拍,遲鈍地縮回右手。陸文掖了掖,對他說:“瞿老師,睡一覺吧,睡醒給你吃好吃的。”
瞿燕庭有種被當成小孩兒哄的錯覺。
陸文下一秒便坦白:“我小時候不睡覺,我家保姆就這麽騙我。”
瞿燕庭無言:“可我不是小孩兒。”
陸文說:“所以我沒騙你,去了啊。”
瞿燕庭合住眼,聽腳步聲離開病房,門關上,房中只餘藥液滴答的聲音。他漸漸沉入睡眠,做了一場夢,夢裏陽光明媚,像是北方的大晴天。
不知過去多久,瞿燕庭捕捉到細碎的腳步聲,霎時醒了。
值班護士進來給他換液,說:“體溫降下來些,感覺怎麽樣?”
瞿燕庭答:“好多了。”
護士笑着說:“你的睡眠比較輕,我推門看了幾次,沒敢進來。陪床的帥哥特意囑咐過,不要吵醒你。”
瞿燕庭不困了,欠身倚住枕頭,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快九點了,原來他睡了一個多小時。
解鎖屏幕,“電話”圖标上有個未接提示的小紅圈,瞿燕庭把這茬忘了,正欲回撥,“阮”先一步打來了第二通。
瞿燕庭接通,叫了聲“小風”。
走廊盡頭,陸文颠了一大圈回來,單手拎着一大袋吃的,另一只手端着杯熱巧克力。
到病房門外,陸文不知道瞿燕庭醒沒醒,側身用肩膀貼住門,輕輕頂開一條縫。人還未進去,先聽見了瞿燕庭講電話的聲音。
他立刻退出來,在門外等。
瞿燕庭說:“我沒事。”
阮風打第一通沒人接,以為瞿燕庭在休息,便沒繼續呼叫。到酒店找不到人,才得知瞿燕庭生病去了醫院。
“可能淋雨着涼了,有點發燒。”瞿燕庭道,“正在輸液。”
阮風問:“管家說有朋友陪你,姓陸?”
瞿燕庭回答:“嗯,陸文。”
他把手機拿遠一點,躲過阮風的咋呼音,斷續的話傳出來:“管家說陸先生,我就猜會不會是陸文,居然真的是……”
阮風問病房號,要過來。瞿燕庭不準,醫院人多,萬一被拍到徒增麻煩。
護士從門外經過:“帥哥,回來啦,怎麽站在外面?”
陸文用傻笑混過去,領導在裏面講私人電話,他哪好随便進去。
手機裏,阮風妥協道:“那好吧,我不過去了。”
瞿燕庭挂線,病房內沒了動靜。
五分鐘後,陸文從外面頂開門,假裝剛剛回來。
瞿燕庭投去目光,但陸文沒有回視他,也沒有打招呼,兀自走來,落下移動桌,将餐盒一個一個擺上桌面。
瞿燕庭左手不能動,身體又虛弱,便伸手抓住陸文的衣角。
陸文毫無防備,被拽得挪了一步,才明白瞿燕庭要坐起來。他單手一撈,隔着真絲睡衣描摹出瞿燕庭肩胛的形狀。
“跑一趟累不累?”
陸文撇撇嘴,當然累了,還要在門外傻站着。
瞿燕庭道:“你多吃點。”
撇下的嘴角又勾上去,陸文把餐盒打開,興沖沖地說:“我要了兩樣小菜,清淡的,配着芋頭糕吃吧。”
隔着移動桌,陸文側坐在床沿上。他給自己要的蝦餃,鮮美四溢,問:“瞿老師,你什麽海鮮都不吃麽?”
瞿燕庭點點頭,他不喜歡海腥味。
陸文說:“葉杉不吃魚,是你從自身找的靈感嗎?”
瞿燕庭攪動皮蛋瘦肉粥的動作停下,舀起一勺送入口中,逃避掉這個問題。舌尖被燙得一麻,他皺起眉。
陸文正好吃完,奪過那碗粥:“燙是吧?你先吃芋頭糕,我給你吹吹。”
“不用這麽麻煩。”瞿燕庭感覺不太好。
陸文道:“就當練手了,以後給我爸養老送終,免得抓瞎。”
瞿燕庭烏雲罩頂,陸文三翻四次把他和自己爹聯系起來,到底什麽毛病?他忍了會兒,咬下一口糕:“你覺得我很老嗎?”
“沒啊。”陸文一臉無辜,“您貴庚啊?”
瞿燕庭說:“三十二。”
陸文“哦”一聲,原來瞿燕庭比他大四五歲。幾秒鐘後,發覺瞿燕庭一直盯着他,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他試探地答:“你看上去好年輕啊。”
瞿燕庭滿意了,安安生生地吃糕。陸文繼續吹粥,吹了幾下,病房的門吱呀一聲。
兩個人一齊望過去,門被推開,阮風低着頭,動作迅速地閃入病房。
關上門,阮風摘下口罩和帽子。他陽奉陰違,挂線後以最快速度趕來,向年紀大的護士打聽了房號。
三個人面面相觑,全重慶的空氣都好像凝固了。
陸文忽然明白了,瞿燕庭之前是和阮風通話。他放下粥,兩手一空尴尬到抽筋,拿起熱巧克站起來。
瞿燕庭有了反應:“阮風,你怎麽來了?”
阮風說:“我不放心。”
短短兩句話,陸文感覺頭頂發光,俨然成為一只礙事的燈泡。他從床邊踱至床尾,又移動到窗前,自覺地為阮風騰位置。
阮風奔過去,一屁股坐在瞿燕庭身旁。
陸文捏緊杯子,知道自己已經是多餘的那個,杵在這兒只會讓瞿燕庭和阮風不自在。他非禮勿視,識相地往外走。
瞿燕庭卻沒忽略他,下意識地問:“你去哪?”
陸文腳步未停,還能去哪,哪涼快就哪待着去呗。
真好笑,他發現瞿燕庭生病,他陪瞿燕庭來醫院,他第一次給人陪床,他繞了一大圈親自去買皮蛋瘦肉粥和芋頭糕。
既然阮風會來,瞿燕庭何不提前支走他?
蝦餃仿佛沒咽下去,一整團堵在胸口,陸文通體不暢地說:“去護士站,有個護士姑娘挺漂亮,我去要個號碼。”
他擰開門出去了。
門一關上,阮風殷切地問:“哥,你好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