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陸文詐屍般坐起來, 眼眶殘紅未消, 瞪圓了對着李大鵬:“你說什麽?給我安排生活助理,是瞿老師的意思?”
“對啊。”李大鵬道, “小張跟我這麽說的。”
毯子從肩頭滑落, 陸文光溜溜地晾着膀子, 打起愣。孫小劍在一旁張着嘴,也相當意外的模樣。
“我去收拾收拾, 把髒衣服裝起來, 明天還給服道老師。”李大鵬拿上毛巾和水杯,去小客廳了, 屏扇也拉起來。
陸文和孫小劍面面相觑了一會兒。
陸文焦躁地抓抓短發, 所以瞿燕庭給他講戲的那個下午, 還給他安排了助理。他一直在享受瞿燕庭對他的關照,卻渾然不覺。
孫小劍說:“瞿編這麽做,說明他很欣賞你,咱們一開始的目标實現了?”
陸文滑入被窩裏, 翻身面朝牆。欣賞與否他不清楚, 他只記得自己沖撞瞿燕庭無數次, 現在胸口發脹,盛着滿滿的愧疚。
冷不防,車身駛過減速帶,颠了一下。
陸文這才注意到,扭頭問:“怎麽回事?車動了?”
孫小劍說:“累傻了吧,不動怎麽回酒店?”
陸文急道:“可瞿老師還沒上車呢!”
除卻藝人和服化組, 其他人還未收工。車禍拍完,需要再拍一組無人的景物鏡頭。
清晨時分,是光線變化的節點之一,要重新判斷現場光。瞿燕庭坐在防雨棚下,搭着二郎腿,紙筆墊在腿上畫新的示意圖。
他擡頭觀測街道,設計每個位置的布光。餘光中段猛朝這邊跑過來,他低下頭,緊張地轉動一圈筆杆。
“瞿編,”段猛鑽入棚下,“機器又防護了一遍,沒問題。”
瞿燕庭簡短地:“嗯,辛苦。”
雨太大,段猛沒有離開的意思,就守在一旁:“瞿編,你這架勢很有寫生的感覺。本來就學過畫畫,還是念導演系的時候學的?”
瞿燕庭本來學過,不專業,學導演少不了畫分鏡,又籠統地學了學。但他歸功于啓蒙者,說:“小時候跟我爸學的。”
段猛道:“令尊肯定是個文化人,不會是畫家吧?”
瞿燕庭抿唇淺笑,眼底卻靜若無瀾,是成年人慣有的敷衍方式。
标好最後一筆,他直接說:“A攝上大搖臂,開工。”
回到酒店。
陸文泡了個熱水澡,從頭到腳清洗幹淨。他連手指頭都懶得動,老僧入定地往妝臺前一坐,喊孫小劍進來伺候。
“先吹頭吧。”
孫小劍撸起袖子,繞到陸文背後吹頭發,吹幹後陸文低下頸椎。
“幹嗎?”
“擦脖子。”
男人經常穿襯衫,挺括的衣領下,露出的後頸就是男人的第二張臉,必須保養得當。陸文垂着頭,孫小劍幫他擦身體晶露,動作輕柔,怕糙手擦紅他的皮膚。
陸文不經意間想到瞿燕庭摸他的臉,也想到他扣着瞿燕庭的手掌。
握筆打字的一雙手,應當是過慣好日子的,然而觸感分明,他感受到瞿燕庭的手上結着一層舊繭。
陸文回卧室躺下,連軸轉的一天一夜,一沾大床,四肢百骸徹底放松了。
床頭燈上粘着一張便簽,出門前寫的,羅列着一串項目:水浴、霧式熱療、全身按摩,并預定了私人影院。
孫小劍問:“你都訂了?還去不去啊?”
“去個屁。”陸文懶如死狗,“現在天塌了,我也不離開這個床。”
孫小劍可惜道:“那多浪費啊。”
陸文一慣大方,說:“你想去的話就去吧,陪一晚也夠累的,叫上鵬哥,還想做什麽項目挂我房號就行。”
李大鵬煮好了姜湯,端來一碗。
陸文一口氣喝幹淨,裏外都暖和了,他讓孫小劍和李大鵬都回去休息。
整間套房安靜下來,陸文拱了片刻,又困又累卻睡不着。窗外的高空,陰沉中透着一點天亮的白光,是雨中的黎明。
其他組收工沒有?
拍攝順不順利?
瞿燕庭搭哪輛車回來?
陸文越發睡不着,嗡,手機短促振動,孫小劍發來消息:睡了嗎?
手腕壓在枕頭上,陸文回:幹嗎?
孫小劍:上微博,阮風關注你了,回關一下。
陸文有一陣子沒上線,狐疑地打開微博,吓了一跳。新增幾萬關注者,他粗略掃了掃,基本全是阮風的粉絲。
平時每條微博就一百來條評論,現在評論欄有近千條未讀。陸文點開一瞅,阮風的粉絲給他留言,大意是:帥哥,好好照顧我家阮阮,比心。
有毛病吧。
劇組的演員互關很正常,陸文握着手機,卻遲遲按不下關注鍵。他發了一會兒呆,最終退出了微博。
孫小劍的消息追過來:回關了嗎?
陸文撒謊:忘記登錄密碼了。
窗外雨勢不定,偶然刮過一脈強風,叫嚣着掀開行人的雨傘。
陸文難以入睡,裹着睡袍轉移到客廳沙發,半小時後,當走廊隐約有腳步聲,他立刻爬了起來。
瞿燕庭收工歸來,蹉跎一個雨夜,渾身上下早已濕透了。外套抓在手裏,潮濕的煙紫色的毛衣顏色變深,絨毛上覆蓋着細密的水珠。
他累極了,腳步慢沉,走到6206垂首刷卡,烏黑濕涼的發絲落在前額,擡頭時被他輕輕地攏向腦後。
瞿燕庭進門,反身關門,在漸窄的縫隙中解開一顆襯衫紐扣。
門關上,徒留門把手表面淡淡的水痕。
6207門後,陸文貼着貓眼,什麽都窺不見了。但腦海裏的人影還未消失,與平時的矜持不同,與片場裏指揮上下的果斷也不同,剛才的瞿燕庭顯得狼狽、落拓。
像風雨裏顫抖卻堅強的一棵樹。
瞿燕庭太冷太累了,沖完熱水澡,連吹頭發的力氣也沒有。門鈴響了,他刻意忽略掉,沒多久按鈴改成了敲門。
服務生不會這樣幹,他大概猜到是誰了。
瞿燕庭疲于應付,頂着毛巾去開門,只吝啬地開了一掌寬。
門外,陸文雙手捧着一口小鍋:“瞿老師,助理煮的姜湯,還有一多碗。我聽見你回來,拿來給你喝。”
瞿燕庭有些訝異,問:“你喝過了嗎?”
走廊盡頭,服務生做清晨第一班早巡,向這邊走過來。瞿燕庭害怕服務生向他問候,把門開大,讓陸文先進屋。
陸文一邊進去一邊說:“我喝過了,剩下的放冷了,本來想熱一下再端給你,但是我不太會用廚房的電器。”
關上門,瞿燕庭道:“我自己熱就好。”
兩間套房的結構一樣,陸文把姜湯端到開放式廚房。瞿燕庭從櫃子裏拿出一套碗盅,盛出來用蒸箱加熱。
他随口問:“助理給你煮的?”
陸文不答,反問道:“瞿老師,是你給我安排的助理嗎?”
瞿燕庭懵了兩秒,他不挂心這樣的小事情,回憶片刻才确認道:“貌似是……我跟小張說的。”
陸文的大手按在島臺上,像那天按着游泳池岸,都焐熱了。他一個十八線,向來受的是怠慢,何曾讓人這樣關照過。
“你……”他問得很矯情,又很期待,“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啊?”
瞿燕庭明顯一愣:“沒有吧。”
“怎麽沒有?”陸文莫名着急,“劇組那麽多演員,你為什麽偏偏給我安排助理?”
瞿燕庭回答:“因為別人本來就有助理。”
陸文語塞,心血管那一塊也有點堵。
只一瞬的神情變化,瞿燕庭便明白了,挑眉問道:“怎麽了,你是不是以為我格外重視你?”
被戳中心事,陸文心虛地遮掩:“沒有啊,我有什麽好重視的,不過比別人帥了點。”
瞿燕庭還問:“特別感動嗎?”
“都說了沒有。”陸文越描越黑,“這有什麽好感動的,我就求證一下,沒別的意思。”
瞿燕庭又開始欺負人:“那你收工不睡覺,巴巴地跑過來送姜湯。”
陸文窘得要死,口不擇言道:“我喝不完,不想浪費而已。再說了,我其實……其實是來拿毛衣的。”
千算萬算漏了這個,瞿燕庭收斂一些:“毛衣……淋濕了。”
“那也得還我。”陸文管不了自己的嘴了,“我就這麽一件顯黑的衣服,現在就還。”
瞿燕庭被弄得有點尴尬,他本想洗幹淨再還,這二百五竟然上門來要。他往浴室走,毛衣脫下來放進髒衣籃了。
忽然,手機在沙發上響起來,八成是卡着時間問候拍攝情況的任樹。
瞿燕庭拐彎去接電話,使喚習慣了,沖陸文說:“毛衣在髒衣籃,你自己去拿吧。”
陸文一時嘴硬,現在也只好将錯就錯。他走進浴室,燈亮着,淋浴間的玻璃門半敞,飄出沒散盡的熱氣。
髒衣籃就在洗漱臺的旁邊,裝滿了衣服,陸文俯身去翻。
不出五秒鐘,陸文空着手從浴室出來,喊道:“毛衣我不要了!”
瞿燕庭拖到最後一聲鈴音正要接,被這嗓子吓一跳,不小心挂斷了。他不解地問:“剛才那麽心急,為什麽又不要了?”
陸文口齒磕絆:“都、都淋變形了,反正我不要了。”
瞿燕庭說:“那我賠你一件。”
“不用。”陸文道,“就當我送你了。”
他去廚房拿上小鍋,徑自往外走,走到玄關擰開門,看見花瓶裏的那一枝康乃馨。花瓣趨于枯萎,但瞿燕庭一直插着沒丢。
“瞿老師,”陸文頓住,“總之,謝謝你對我的關照。”
瞿燕庭道:“不客氣。”
話音剛落,陸文攥緊門把手,氣勢足得要命:“但一碼歸一碼,我必須提醒你一下,以後不要讓人随便進你的浴室!”
嘭!門甩上了。
瞿燕庭滞在沙發旁,眉目間透着三分懵懂,一分驚吓。
他又被那個二百五吼了?不知是太疲憊,還是習慣了,竟然蹿不起一絲脾氣,只覺得莫名其妙。
瞿燕庭摘下頸間的濕毛巾,放回浴室,經過髒衣籃,想确認一下毛衣變形的程度。如果問題不大,他就送去幹洗。
籃中的衣服是洗澡前脫的那一身,先扔進外套,接着是毛衣、長褲、襯衫,越外層的衣服越壓在下面。
“都沒拿出來,怎麽知道變形的。”瞿燕庭嘀咕着,拿起最上面的一件。
他頓時僵住了,手指勾起的這一件,是他最後脫下的、濕淋淋的、黑色的三角內褲。
所以,這條內褲一直在最上面?
陸文找毛衣的時候,豈不是……
瞿燕庭觸電般收回手,把內褲扔回筐裏。他直起身,明白了陸文為什麽不要了,也明白了陸文吼的那句話。
他擡頭看鏡子,白熾光黑睡衣,頰邊泛起兩團難堪的緋紅。
作者有話要說: 陸文:有被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