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前世今生的恨
蘇雲來是女眷，不好在這裏多待，她叮囑完，便帶着君瑤匆匆地離開了。
為了避開耳目，蘇雲來便選了人少的小道走，剛走到花園裏，就看到一個小厮模樣的人從旁邊的側門推門走了進來，他神色鬼祟，手裏還拿着一個包袱，四處看了看，這才悄無聲息都了進來。
正好假山擋住了蘇雲來的身影，小厮沒有看到她，蘇雲來目光在那小厮的腳上一頓，目光頓時一凝。
蘇雲來看了君瑤一眼，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悄悄地跟了上去。
君瑤一臉緊張，緊緊地跟在蘇雲來身後，不過動作卻很小心，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蘇雲來跟着那個小厮走到了陳府角落的一處院子裏，小厮很謹慎，他扣了三下門，然後門打開了，從裏面走出來一個中年男子。
兩個人沒有進屋，而是就站在院子中間，那小厮背靠着門，正在低聲回着什麽話。
“已經都準備好了，只要顧君延動身回武州就是他的四期。”
“後面的事情呢？這次可不能像上次一樣，派了那麽多人還讓人跑了！”
小厮點了點頭：“放心吧，大人，都準備好了。”
小厮說完，便把手裏的東西遞給了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接過東西，冷笑一聲：“他不是厲害麽，我倒要看看，通敵賣國，他要怎麽能摘得清楚！”
男子說完又壓低聲音吩咐了幾句，蘇雲來離得太遠，沒有聽清楚。
等見兩人好像說完了話，蘇雲來便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
一直又走回花園，蘇雲來一直陰沉着臉，想着剛才的對話。
君瑤她看了蘇雲來一眼，心裏暗道，她是不是和小姐看到什麽不該看的東西了？回避被殺人滅口啊？
她只是想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大丫鬟啊，怎麽就那麽難？小丫鬟心裏無比悲痛，表情都扭曲了。
蘇雲來一擡頭，就看到自家小丫鬟一臉的生無可戀，她嘴角抽了抽，“不管你在想什麽，都不是真的。”
君瑤倏地回過神來，露出一個傻笑，實在按捺不住心裏的好奇問道：“小姐剛才那些人是誰啊？”
蘇雲來神色一縮，半響都沒說話，就在君瑤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才淡淡地說道：“那人是從徐州回來的，他腳上穿的是軍靴，李建中将軍是陳閣老插手軍中的重要一步，所以李将軍軍中的士兵裝備也比旁人的更加精良，都是單獨特別準備的。”
君瑤聽着眨了眨眼，然後一臉崇拜地看着自家小姐，她感嘆着道：“小姐，你好厲害，連這個都知道！”
蘇雲來眼神頗有些複雜，她會知道，是因為她曾經見過，那些士兵曾經穿着這樣的靴子抓走了她的父親。
蘇雲來握着手帕的手微微收緊。
突然，一道有些張揚的女音傳來：“你是不是一直在躲着我？我去你府上找你，你總是都不在？你到底在忙些什麽？”
蘇雲來倏地回過神來，收斂了情緒，君瑤看到恢複常态的蘇雲來松了一口氣，剛才小姐的表情好可怕。
蘇雲來轉過頭，就看到旁邊的涼亭中，有一男一女。
姑娘十四五歲的模樣，相貌俏麗，衣着華貴，臉上帶着一絲矜持的驕傲，剛才正是她在說話，她正仰着美麗的面孔，看着面前的男子。
那男子背對着蘇雲來，看不到他的長相，他白衣墨發，只是一個背影，便已經傲骨如霜。
有些人，立在那裏，便就會和環境融為一體，成為一道風景，他身上散發着靜谧美好，會讓忍不住停下腳步，靜下心享受片刻的安寧。
這個時候，蘇雲來有些讨厭那個姑娘，因為她的聒噪破壞了這份美好。
男子擡起手，他的手修長好看，指骨分明，指尖瑩潤，蘇雲來奇怪，怎麽會有人，連手指都那麽好看。
那雙好看的手輕輕地握住了抓着他衣袖的手腕，然後蘇雲來聽到了一個永遠都不會忘記的聲音。
蘇雲來在後來很久之後，都會記得這一天，他說的話，每每想起，痛徹心扉，不能自已。
“安寧，你又胡鬧，男女有別你又忘記了。”他的聲音如清泉悅耳，語氣裏帶着濃濃無奈的寵溺。
這樣好聽的聲音，即使是在埋怨，卻讓人無法趕到反感，即使是向來跋扈的姑娘。
那位名喚安寧的姑娘，此時撅起了紅唇，帶着小女兒的任性嬌氣：“誰讓我總是找不到你，就算男女有別又怎麽樣，晟哥哥，反正我都會嫁給你的啊，又有什麽關系？”
少女嬌俏的聲音裏天真無邪，卻帶着一股霸道。
“安寧，”男子突然正了正色，嚴肅地對着安寧說道：“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說這種孩子話，會對你的名聲有損。”
“我說的從來都不是孩子話，我就是要嫁給你！”安寧理直氣壯地說道。
蘇雲來重活兩世都沒見過這麽熱情大膽的女子，一時間不由得對她的勇氣十分欽佩。
君瑤也是，她小聲地對着蘇雲來說道：“小姐，這姑娘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姑娘家這麽上趕着要人家男子娶她的！”
君瑤也知道這話不能讓人聽到，可沒想到安寧居然立刻回過頭看來，惡狠狠地瞪着君瑤。
那一刻，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一點都不像一個嬌蠻任性的姑娘。
君瑤吓得臉色都白了，她不傻，這姑娘的身份一看就非同一般，她一個丫鬟，妄議主子，本就是大罪，還被人抓着了，她倒不是怕自己會被處罰，就是擔心會連累自家小姐。
“看來陳閣老真的是越來越不中用了，什麽樣的人家都能進得來了！我倒是要問問，這陳家是不是成了花園子，随意讓人逛了？！”安寧冷笑着一聲說道。
蘇雲來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看了惹了禍小丫鬟一眼，她上前一福，行了一禮：“郡主喜怒，這丫頭一直都是口無遮攔，是我管教不嚴，倒是冒犯了郡主，郡主大人大量，還請繞過這丫頭一回。”
蘇雲來此時已經完全知道了這姑娘的身份，莊親王嫡女，當今皇上的親侄女，安寧郡主。
莊親王是當今皇上唯一的弟弟，這位莊親王和蘇家的四老爺一樣，也是個不着四六的，無心政事，只願意做個逍遙王爺，不着調的事做了一籮筐，皇上有心栽培他，給他尋了個差事，這位王爺就能在禦書房裏抱着皇上的大腿哭。
皇上無奈，只好放任他了，莊王爺對女色單薄，太後賜了無數的美人送到王府裏，沒有一個誕下子嗣，最後還是莊王妃生下了一個女兒，被皇上封為安寧郡主。
安寧郡主作為莊王府唯一的子嗣，備受皇上和太後的寵愛，所以才養成了這麽一副無法無天的性子。
而那個男子，蘇雲來心裏微微有些澀然，她也猜到了他的身份，說起來，前一世，她的表舅林正安被問罪，父親愧疚自盡，母親被逼死都和他脫不開關系。
他便是皇長孫殿下，李晟。
說到李晟的身份，非常尴尬。他不是當今皇上的長孫，而是先皇的長孫，他的父親便是前太子。
其實當今皇上不是以太子的身份繼承皇位的，先皇早立過太子，便是皇長孫的父親。
只是當年，先皇在世時，碰見前朝餘孽謀刺，先太子為了救皇上，身中一劍，最後竟不治而亡了。
這讓親情淡漠的先皇傷心欲絕，太子死後，皇上非常悲痛，可是他年紀已大，江山還要傳下去。
當時的人選有兩個，一個便是當今的皇上，另外一個便是皇長孫。
皇長孫是先太子的嫡子，卻是在先皇身邊長大，由先皇親自培養的，只是奈何皇長孫年紀尚輕，無法擔江山重任，先皇無奈之下只好把皇位傳給了當今皇上。
不夠有趣的是，先皇在下了聖旨時，加了一條條件，待皇上百年之後，皇位不能傳給自己的皇子，而是要把皇位傳給皇長孫。
當時的皇上答應了，也許他答應的時候是真心實意的，可是在他有了自己的兒子之後，而且兒子都聰慧優秀的時候，漸漸的，他便不再甘心把自己的皇位傳給別人的兒子了。
即使那個人是他的侄子。
可是先皇的遺旨擺在那裏，就算是皇上也不能違背自己父親的旨意，否則全天下的人都要罵他背信棄義了。
而且皇長孫也不是勢單力薄，任人宰割的，先皇大概是早就預料到今天，所以先皇給皇長孫安排了最有力的靠山——顧衍山。
皇長孫的生母，前太子妃是顧衍山的嫡親妹妹，在先太子死後，太子妃憂思過度，沒過兩年也因病去世了。
顧衍山手握兵權，他是皇長孫最大的底氣，因為有他的支持，皇長孫才能平安長大。
皇長孫自幼身子不好，這麽多年來一直深居簡出，平日裏和朝中大臣都保持距離，就連顧衍山都極少往來，行事很是低調，不過這幾年，随着皇長孫和幾位皇子的年紀漸大，皇上和皇長孫之間的關系越發的緊張了。
此時安寧看着蘇雲來，冷笑了一聲：“你倒是有幾分眼色，可是本郡主向來都不是個大人大量的！既然你管教不好丫頭，本郡主就替你管教管教！”
蘇雲來微微蹙了蹙眉頭，還真的是，郡主大人不願意高擡貴手，非要追究，她還真的沒辦法。
蘇雲來頗有些無奈，她看了一眼坐在一邊，一點都沒有想要幫忙的李晟一眼，然後別有深意地說道：“自古便有紅顏禍水一說，可是往往都是男人犯了錯，偏偏要把過錯推到女人身上來逃脫罪罰，我這丫鬟，能為着紅顏背一次黑鍋，也是她的造化。”
安寧明明是被李晟拒絕，她舍不得去遷怒自己的心上人，便把火氣灑到君瑤身上，可不就是無妄之災麽？
李晟：“……”
所以，他這是因為袖手旁觀，就被人說成是禍水了麽？
李晟摸了摸自己的臉，還沒發現自己有這樣的潛質，這麽一想，李晟便回過頭來，看向蘇雲來。
年紀不大的小姑娘，亭亭玉立地站在那裏，一雙眼卻是沉着鎮定，她長得極好，只是還沒張開，若是年紀大一些，定是個讓人一見難忘的美人。
蘇雲來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她硬着頭皮沒有擡起頭。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丫頭，依我看，果然是有什麽樣丫鬟，就有什麽樣的主子！”安寧冷笑着說道。
李晟此時看向安寧郡主，微笑着道：：“安寧，你是來陳家賀壽的，還沒去見過陳夫人，怕是要失禮了。”
安寧郡主看着李晟臉上溫煦的笑容，盛氣淩人的臉上竟是微微一紅，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
“我聽你的晟哥哥。”安寧郡主看着李晟溫潤俊美的面容，眼中帶着絲絲的欽慕。
安寧郡主轉身往外走，經過蘇雲來身邊的時候，擡起頭輕蔑地看了她一眼，就像是看一個不入眼的東西一樣。
蘇雲來輕輕地笑了笑，站到一邊，讓她離開。
安寧郡主一走，蘇雲來卻沒有動，她看向了李晟，眼裏閃過複雜的神色。
因為她想到前生，自己父母的遭遇，都是跟李晟分不開的。
上一世裏，在皇子和李晟之間的皇位争鬥大戰中，贏的人是二皇子。
因為林正安是天子門生，注定了他是皇上的人，在皇位之争時，他理所當然的站在了二皇子一派。
二皇子上位之後，蘇老太太擔心因為林正安勢大，會鎮不住蘇之洵，利用蘇之洵陷害林正安給李晟通風報信，二皇子因此降罪林正安，判了他斬首，蘇之洵自知是自己害了林正安，愧疚不已，為了給他求情而被連坐。
陳氏失去了丈夫之後，被蘇老太太磋磨至死，蘇雲來雖然逃過一劫，至死因為她還有剩餘的利用價值，蘇老太太用蘇霑的安危威脅她，要把她送給蘇之敏的上司為妾。
蘇雲來想到這，忍不住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林正安為二皇子做了多少事，為了他，背棄了心中堅守的忠義，一心扶持他上位，以報皇上的知遇之恩，可是二皇子卻因為奸人的挑撥，便斬了林家三十多口！
蘇雲來狠狠地咬着下唇，她不能讓前世的悲劇再次發生，所以她讓蘇霑遠離二皇子，就是不想讓他被貼上二皇子一派的标簽。
什麽是報複？不是讓曾經的悲劇不再重演，而是讓害過他們的人，失去他們引以為傲的一切。
前一世，二皇子得到了一切，成了最後的贏家，這一世，他想都別想！
蘇雲來回過神來，看向了李晟，她的眼神讓李晟有些奇怪，不過他一個男子和女子單獨在此地，容易引來閑話，不太方便，所以李晟站起身也打算離開。
“長孫殿下請留步。”蘇雲來開口說道。
李晟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姑娘請自便，今日之事，安寧不會再追究。”
蘇雲來搖了搖頭：“長孫殿下誤會了，民女要談的不是今日之事。”頓了頓，她擡起頭，對上了李晟的眼神，別有深意地說道：“聽說徐州的戰事吃緊，多虧了少将軍力挽狂瀾，只是他這麽一走，武州卻是群龍無首。”
李晟的神色一怔，探究地看了蘇雲來一眼，然後才淡淡地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一向不過問政事，姑娘身為閨閣女子，這些也不是你能過問的，我勸姑娘，還是少關心為好，免得連累了家人。”
蘇雲來對他的反應也不覺得奇怪，只是道：“如今對外武州群龍無首，邊境遼人虎視眈眈，內有陳大人下了陷阱，就等着三少爺鑽，可謂是內憂外患，殿下還能如此氣定神閑，這份定力，小女子當真是佩服得很！”
“你知道什麽？”李晟擰着眉頭問道。
如果換一個人，跟李晟說這樣的話，他大概早就拂袖而去了，可是這次他沒有，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因為初見時，那個姑娘鎮定清明的眼神，實在是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蘇雲來一臉正色，把剛才看到的告訴了李晟：“和徐州将士接頭的，正是陳閣老的長子，此事陳閣老不知情，我是不相信的！少将軍少年成名，顧将軍更是戰功赫赫，能動搖顧家根本的只能是無法辯駁的罪名。”
皇上要想改立皇子，最大的障礙其實是顧家，有顧家在，皇太孫就會有最大的籌碼，所以一旦顧家的罪名落實，皇上就不可能給顧家喘息的機會，一定借此機會連根拔起。
陳閣老的證據是真是假根本沒人在意，他的行為是皇上默許的，甚至是皇上需要的，所以一旦顧家通敵叛國的事情暴露出來，等待顧家的就是滅頂之災。
“徐州路途遙遠，只怕是一時間難以聯系到少将軍，你就算告訴我，我現在也無能為力。”李晟無奈地說道。
這是真的，李晟因為身份敏感，一舉一動都在皇上的監視之下，無論他做什麽都很容易引人注意，所以就算他知道了，也于事無補。
蘇雲來卻別有深意地看了李晟一眼：“其實在邊關的可不止少将軍一個啊，不是還有另外一位将軍麽？比起打了勝仗的将軍，敗軍之将不是更有可能會通敵麽？”
李晟微微一怔，擡起頭看了蘇雲來一眼：“你是說……”
“有些東西既然可以僞造，那不如就多造幾份，總會有人相信它是真的。”蘇雲來淡淡地說道。
就算陳家布好了天羅地網打算誣陷顧家一個通敵叛國，如果這個時候又冒出來李建中也通敵叛國呢？
李晟立刻想到其中的關鍵，他深深地看了蘇雲來一眼：“不知可有人說過，蘇姑娘聰慧過人，生為女兒身實在是有些可惜了？”
蘇雲來目光閃了閃，她就知道，李晟不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麽與世無争，她并沒有自報家門，他卻已經知道她是蘇家的姑娘。
蘇雲來眼中閃過一抹傷痛：“不止一次，我自己都想過，為什麽我不是男子，這樣我也可以保護自己的家人。”
李晟沒想到蘇雲來會這麽說，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這個姑娘年紀不大，可是卻帶着與她年紀不符的滄桑與成熟。
他知道蘇家的情況沒有表面上那麽簡單，可是也不至于逼得她到這個地步吧？
李晟來不及多想，蘇雲來便道：“殿下，我出來太久了，也該回去了，總之，此事還請您多加防備。”
蘇雲來說完，匆匆地行了一禮，轉身走了。
君瑤這下更想哭了，她先是得罪了安寧郡主，生死前途未蔔，她還沒來得及接受這個事實，就看到她家小姐跟長孫殿下好像傳統一氣，要開始謀劃通敵叛國這麽大的罪名？
果然，丫鬟不是一個好幹的活計，一不小心就有生命危險。
突然，蘇雲來停下了腳步，君瑤一不小心，差點撞了上去。
君瑤愕然地擡起頭，就對上了蘇雲來似笑非笑的眼神，她急忙咧開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小姐？”
“君瑤，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不用我教你吧？說錯話可是要死人的。”蘇雲來笑容可掬地說道。
她家小姐笑的很溫柔親切，可是君瑤卻生生地打了個寒顫，急忙點頭如搗蒜。
蘇雲來看着她緊張的樣子，不由得撲哧地笑了出來。
蘇雲來帶着君瑤回到了前廳，剛走到門前，就聽到外面有人喊：“顧少将軍到！”
蘇雲來一臉愕然地回過頭。
顧君延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