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其實秦侑川還有很多黑暗的細節沒有跟年峪說出來的,比如秦父秦母差點把他送去那種改造營裏,或者找心理醫生給他開藥,強迫他吃藥,甚至想過再通過那種技術要一個新孩子。
花錢就可以得到了一個留着跟自己身上同樣血脈的孩子,這對于年輕的秦父秦母來說,少了幾分真實感,倒像是花錢買來的商品一樣,一個不滿意,就可以再換一個。
後來還是秦老爺子罵醒了他們:“小川再不如你們的意,他也是你們的孩子,也是一條生命!你們耽誤了一個孩子,還想再耽誤一個?如果你們肯早點重視小川的問題,不自作主張想要把他扳回來,早就沒有那麽多破事了!”
那段時間可以說是秦侑川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候,童年陰影對他的影響确實很大,他幾乎每天都是在噪音中度過的,父母說的話傳到他耳朵裏就成了毫無意義的“滋啦滋啦”聲,像是在演默劇似的,他只能看到男人愧疚的臉色和女人捂臉哭泣的動作,卻無法分辨他們在說什麽。
或許,有過太多次失望,秦侑川也不想分辨那些是什麽了。
就連那天說到相親的事,秦父都只把這個話題當成一個附加項目,開場白則是隔壁王叔看中的那塊地。秦父越說越激動,很有滔滔不絕的趨勢,秦侑川聽到一半就知道這個項目不靠譜,後半段煩躁的情緒一上來,他就只能聽到嗡嗡聲了。
後來秦侑川看了看腕表,實在不想繼續浪費時間,就主動問起老爺子:“那個相親對象約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見面?”
他知道,就算自己暫時聽不見,身後的秘書也會幫忙記下來,而他正好有個借口可以離開這承載了太多不美好回憶的地方。
秦侑川覺得,這是他一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一個決定了。
說起噪音,年峪也很好奇地問:“你聽見的噪音到底是怎麽樣的,別人說的話一點都聽不見嗎?”
“一點都聽不見的情況比較少,大多數時候聽到的就跟施工工程差不多的噪音。”秦侑川搖了搖頭,對年峪說,“不過現在已經好很多了,大部分的時間裏我都能控制住情緒。”
年峪聽到這個就又對他心疼得不行,什麽從小缺愛長大變态最後成了終極反派的話,全都是瞎扯胡掰的!大川一天到晚板着張撲克臉,不是因為他變态,而是他不得不收斂自己的情緒,避免耳鳴聽不清別人說的話。
而且大川還很要強,別人說過的話一遍就能記住,所以從沒有人懷疑他的缺陷。
這樣老繃着自己多難受啊,就算秦侑川輕描淡寫地用一句習慣來形容,也不妨礙年峪對此感同身受,恨不得穿越時空找到小時候的秦侑川親一親抱一抱,減輕他的痛苦。
“那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是怎麽睡着的,還用降噪耳機嗎?”年峪問他。
秦侑川搖搖頭,自從跟年峪正式交往之後,他就再沒用過那個耳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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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開手機,把年峪那天發的語音“我喜歡你”點開,臉色有點窘,本來是打算一直當成個小秘密的,可是見年峪好奇,秦侑川的第一選擇還是滿足他的好奇心。
“我聽到這個,睡前心情就會變得很好。”
年峪聽見自己的聲音從話筒裏傳出來,也有點不好意思,那天晚上大概是他太困了,說話聲音都是軟綿綿的,而且經過電流處理音效還有些失真,不仔細聽一時還聽不出是年峪的聲音。
而且就這麽短的一句話,就能讓大川覺得高興,他也未免太容易滿足了吧。
年峪又跟着心疼起來,他對秦侑川說:“能把手機借我一下嗎?”
秦侑川毫不猶豫地将手機遞給他。
他不覺得年峪想要删掉這段話,何況就算删了他也不會說什麽,畢竟是他擅自把小魚的語音存下來,沒有經過年峪的同意。
年峪當然沒有删,他不光沒删掉前面的語音,還特地給秦侑川錄了一段新的語音:“咳……我想對大川說。”
年峪看了一眼秦侑川,眼角眉梢都是喜悅,然後将注意力再轉移到錄音上,繼續道:“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明天會比今天更喜歡,你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大寶貝,你值得被所有人喜歡!曾經的苦難不過是今天幸福的跳板,我的寶貝沒有被苦難壓垮,反而成為了最最優秀的人,所有不懂得珍惜你的人現在肯定都在後悔。當然了,我希望你最喜歡的是我,因為我是你的男朋友,将來還很可能是你的……”他咽了咽口水,說完最後一個詞,“老公。”
錄完了,年峪紅着臉點擊保存,饒是他臉皮夠厚,也覺得剛才那段話有點過于羞恥。
這段肉麻膩味又幼稚的話,放在別人那裏肯定會覺得年峪腦子瓦特了,但對于秦侑川來說卻非常受用。
這些話在小的時候沒有人說給秦侑川聽,長大以後也沒人覺得秦侑川需要聽,更不會有人敢于把這麽幼稚可笑的話當着秦侑川的面說出來。
所有人都覺得他不需要,只有年峪總是不按套路出牌,每句話都說到了秦侑川的心坎上。
這些年他努力學習,勤奮工作,把他父親的位置都擠了下來,不就是為了得到那麽一句肯定嗎?
然而在秦父眼中,他就是在報複,在彰顯他的工作能力,在對自己的親生父母訴求他的不滿。
他們的确認可了秦侑川的工作能力,卻也害怕他,畏懼他,忌憚他……連說話都在照顧他的情緒,不敢惹怒他。
這樣得來的肯定,早已變了味。
“這樣吧,我再給你錄幾段,等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就換着播放,總是聽同一段肯定會膩的。”年峪有過一次經驗後,稍微緩一緩就不會再臉紅了,甜言蜜語開始一車一車地往外冒,就當給秦侑川錄睡前故事。
年峪臉不紅心不跳,什麽大寶貝小寶貝親親寶貝這些肉麻詞彙都用上了。
關在洲進門的時候,正好聽見年峪說完最後一句“所以我最愛你了,吧唧”,站在門口好半天沒說話,表情非常的複雜。
年峪一擡頭,看見門口多出來個人,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嘴上埋怨道:“老舅,你進來怎麽也不敲門啊?”又抓着秦侑川的手腕,半個身子探進他懷裏,“大川,快檢查一下,剛才有沒有把開門的聲音錄進去?”
秦侑川點開錄音重新聽了一遍,關在洲也愣愣地把剛才那段話從頭到尾聽完整了,心情不由得更加複雜。
秦侑川仔細聽完,道:“沒有錄進去。”
“那就好。”年峪松了口氣,要知道吹彩虹屁不打草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好不容易想出一段來,自然不希望這段垮掉。
關在洲現在不僅想自戳雙目,還想時光倒流把耳朵也給堵上,聽完那段錄音他覺得自己晚飯都不用吃,光撿地上掉的雞皮疙瘩就夠了。
同時他又隐晦地看了一眼秦侑川,難道秦總看上他的外甥,是因為他那張嘴特別會說肉麻話嗎?
有錢人的腦回路他真的不太懂。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關在洲還想把剛才那段不吃晚飯的話也給咽回去,因為年峪在确定只有自己做的飯菜最合秦侑川的胃口之後,說什麽也要親自下廚,讓秦侑川“好好吃一頓”。
于是他眼睜睜地看着年峪在廚房裏颠鍋揮鏟,秦侑川在旁邊給他打下手,一盤一盤幾乎看不出原材料的菜被端出來,最後還有一鍋黑乎乎的湯。
他舅突然很後悔,為什麽不在外邊跟兩個助理吃完飯再回來。
年峪一口氣炒了三四道菜,接下圍裙的時候還有些意猶未盡:“唉,今天太晚了,只能先弄這幾道,明天再多做兩樣,大川你先湊合着吃。”
那表情,那口吻,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哪裏請來的大廚。
偏偏秦侑川就很喜歡年峪這副拿腔拿調的小模樣,幫他收起圍裙後還用指腹抹了抹年峪額角的汗:“嗯,你辛苦了。”
他舅盛了一碗年峪熱情推薦的紫菜湯,嚼着跟頭發絲一樣多的紫菜,嘴裏酸甜苦辣什麽味道都有,但關在洲就是覺得越吃越沒滋沒味的。
他說不出自己是個什麽心情,反正是覺得自己挺亮的吧。
快到晚上11點時,年峪又主動幫秦侑川把被子搬到沙發床上去,自從知道上回秦侑川睡沙發的真相後,年峪就不免遺憾地摸着那床被子:“等我拍完戲,一定要給你一個美好的夜晚。”
秦侑川輕輕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好。”
那天晚上,年峪連做夢都是各種姿勢。雖然他和原主都沒有具體實踐的經驗,但現在互聯網發展得這麽迅速,該看的不該看的多少都看過一些,片裏的兩人換張臉再換個身材,經過夢境的藝術加工,那簡直是身臨其境!
醒來以後年峪更加精神抖擻,滿心想的都是快點把戲拍完,把檔期空出來,跟大川把所有情侶該做的事兒都做完。
一想到這,年峪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就連拍戲用的大泥坑在他眼裏也不過是一個小水窪。
然而,有句話叫做樂極生悲。
片場中的泥坑是用來模拟沼澤環境的,有一幕戲是男主角在吸引敵方火力,需要劇中的弟弟去找他落在沼澤裏的關鍵性證據。
當那個裝着證據的文件袋被沼澤一點點吞沒時,弟弟毫不猶豫飛身撲下去搶救,最後主角解決完追兵回來,看見的就剩下弟弟高高舉起文件袋的一只手。
這也是弟弟打動男主角的經典一幕。
飛身撲救的鏡頭年峪在前一天已經拍完了,現在拍的是他要托舉證據大半個身體埋在泥裏,被男主角艱難拉上來的鏡頭。
年峪按照導演的要求,頂着滿臉泥巴對着鏡頭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傻裏傻氣的,看着卻讓人覺得心酸。
“好,年峪保持這個姿勢,田宇上!”導演小聲地說。
田宇立刻撲到了坑邊,用力抓住了年峪的手,表情格外猙獰:“小弟!小弟你拉着我——”
年峪口中喊着“哥!哥!”腳下不斷撲騰,按照事前商量好的,他用力蹬地,田宇就順勢将他拉起,把這個鏡頭拍完。
結果年峪因為太激動,蹬力過猛,田宇拉着他的胳膊還來不及發力,年峪又摔了回去,正好腳下踩到個小石子兒,沒站穩,撲通一聲結結實實地倒在了泥巴裏。
年峪:“……”
田宇:“……”
“哎喲!年峪你還好吧?”導演和他身邊的工作人員全都跑了過來,還有年峪的經紀人和助理,大家齊心協力把年峪撈起來,趕緊給人用毛巾裹上,以免着涼。
畢竟不是真沼澤,坑裏的泥水比較稀,水的成分更多,還是比較涼的。
年峪自打被撈上來以後就皺着一張臉,苦兮兮的,問他哪裏受了傷,他只是搖頭:“沒有受傷,繼續拍吧,我沒事。”
但表情是騙不了人的,而且年峪說話時聲音都在發抖。
導演看他這模樣,索性提前放他回去,又對關在洲說:“這一場正面的鏡頭都拍完了,剩下的交給替身就行,你還是帶他去做個檢查吧,有些內出血的傷剛一兩天沒事,過幾天再發現就不好處理了。”
關在洲憂心忡忡地點點頭,等年峪洗完澡換了幹淨衣服出來,在送他去醫院的路上,他舅忍不住對他說:“你啊,摔到哪裏要說出來,就是沒受傷也應該告訴我。我不但是你經紀人,還是你舅舅,有什麽話不能跟我說的?”
年峪眼眶還有點紅紅的,見他舅準備去挂號了,才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小聲說:“……我,我傷到了那個地方。”
“哪個?”
他舅愣了幾秒鐘,才震驚地反應過來。
回到酒店之後,年峪甕聲甕氣地朝秦侑川勾了勾手指,把不明所以的男人從工作中拉起來,随即快速關上了房間門,咔噠一聲上了鎖。
關在洲則走出房間,把空間讓給兩個年輕人,并回憶起他們在醫院裏聽到的醫囑。
醫生檢查之後,對舅甥倆說:“沒有什麽大損傷,就是破了點皮。患者有女朋友了嗎?如果你擔心功能問題,可以讓女朋友幫忙驗證一下,只要還能那個,就說明沒事。現在比較擔心的是患者的心理壓力,通常那裏受過傷的壓力都會比較大,過了這個坎就好了,讓你女朋友耐心點,不行可以多試幾次。”
年峪:“……”
這“美好的一夜”,跟他最開始設想的有點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