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話(15)
兩人在趙宇的房間裏找了半天,還是同第一次來一般,一無所獲。
“現場沒有留下任何可疑足跡,兇手是經過缜密計劃,有備而來。”
“兇手先以食物誘惑了看門的狗,接着敲開了死者家的門,根據周圍居民的口供,在罪犯行兇當晚,趙宇家的狗并沒有叫,即使是以食物誘惑,可是看到陌生人的話這種烈性犬一定會嚎幾聲吧。”雲骞若所思地摸着下巴。
倏然間,他靈光一閃:“是熟人,所以看門狗見了他才沒有叫。”
安岩瞥了他一眼,似乎在說這種事用腳趾想也想得出來。
“馬犬的護主性極強,所以兇手将看門狗毒死也是有必要的,方便動手。”安岩摸着桌子上一點淺色的痕跡。
他的手忽而頓住,眉頭緊蹙。
接着他從雲骞手中拿過狼眼手電照了照桌面:“這個痕跡,是在此處長期放置物品,由于光線空氣阻隔而形成的痕跡。”
雲骞馬上湊過去:“就是說,是有什麽東西被兇手拿走了?”
“對,痕跡不是特別明顯,上次我們白天過來勘察時由于光線較強,所以可能大家都沒有注意,而這個形狀的痕跡,看起來像是……相框?還是圓形的相框。”
“那麽相框裏肯定是能證明兇手身份的照片吧,所以他才心虛地将照片帶走。”
“是。”安岩說着,打開抽屜,翻了翻裏面的東西,沒什麽特殊之處。
卻在關上抽屜的一瞬間,在抽屜的外框上發現了一個小黑點,仔細一看,是只蚊子的屍體。
安岩拿棉簽收集好蚊子實體裝進證物袋,抖了抖,遞給雲骞。
“你們隊長讓你查的廖曼出賬記錄,你查了沒。”話鋒一轉,打了還在一邊嘚嘚瑟瑟的雲骞一個措手不及。
“沒……沒呢……明天再查吧。”雲骞尴尬地撓撓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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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拖,現在就去查。”安岩的聲音很冷。
“可是現在都十點多了,等我們回市裏估計都要十二點了,還是明天吧。”
安岩看他一眼,良久,才輕聲道:
“作為警察,一個是要講科學,一個是要講責任。”
昏黃的燈光下,隐匿了人外表上的所有缺陷,而本來尚無缺陷的安岩此時此刻在雲骞眼中,優點被無限放大,模糊中,只有他格外清晰,一點一點吞噬着自己僅剩的理智。
“我陪你一起。”
在這句話從安岩嘴中說出的瞬間,雲骞登時瞪大了眼睛,像個被人表白的嬌羞大姑娘。
“差不多了,先回警局。”安岩卻完全無視掉雲骞那莫測的表情,徑直走了出去。
等回到警局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鐘了,雲骞困不行,看起來蔫蔫的,整個人也沒什麽精神,在安岩的死亡凝視下打開了電腦登入了系統,調出了廖曼近一年來的出賬記錄。
廖曼是藝人,賬戶記錄靈活,記錄繁多,雲骞強睜開他快閉上的眼睛,努力打起精神一個字一個字看過去。
“轉賬記錄較多的是一個名叫谷粟的男人,但大多是幾千的小賬,大的就是去年十二月份左右的一筆十五萬的轉賬記錄,收賬人名叫譚大江。”
安岩望着照片上那個看似老實巴交的男人:“查一下,譚大江和譚曉慧是什麽關系。”
雲骞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困意侵襲致使他意識都開始模糊。
“譚大江,大禾村人,一家四口,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就叫譚曉慧。”說着,雲骞将顯示屏轉給安岩看。
“那沒錯了,廖曼給譚大江轉了一筆錢,買下了譚大江的女兒譚曉慧,并以某種手段獲得了譚曉慧體內的屍油,很有可能,是直接燒死的。”說着,安岩掏出手機,打給了派出所。
“詢問一下趙宇的父母,在趙宇卧室的桌子上是不是擺過一只圓形相框,再問一下,相框中照片上的人是誰。”
派出所那邊都是行動派,就在雲骞還在查廖曼的出賬記錄時,派出所那邊已經回了電話過來,聲稱根據趙宇父母的口供所言,趙宇的卧室內的确曾經擺放過一只圓形的相框,相框裏的照片是同村趙宇發小和他的合照。
趙宇的父母說,孩子的發小名叫谷粟,在城裏一所二流大學讀大一,學的是土木工程。
雲骞看了安岩一眼,問道:“那我們現在應該做點什麽。”
“我從趙宇房間書桌的抽屜上發現一只帶血的蚊子屍體,等我檢測過DNA,與那個谷粟的DNA做個對比,如果成立,基本就可以斷定他是兇手了,但在此之前,我們最好先找個借口搜一下谷粟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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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自習室,偶爾發出輕輕拖動椅子的聲音。
頭頂一盞吊扇晃晃悠悠,清秀的男孩抹了把下巴的細汗,收好書,推了推眼鏡,起身打算先去吃飯。
剛出門口,就見自習室外站了兩個男人。
其中那個個子稍矮一點的馬上上前,輕聲問道:“請問是谷粟同志麽?”
男孩怔了怔,接着緩緩點點頭。
那個矮個子的男人從口袋裏掏出警員證:“你好,我們是徽沅市刑偵總局刑事調查科的成員,方便跟我們走一趟麽?”
頭頂的火球散發出刺眼的紅光,空氣中彌漫着沉悶的熱氣。
男孩擦了擦鼻底的細汗,抱着書的手微微顫抖着。
但他接下來的舉動卻有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書本掉在地上,發出巨響,引得路過的學生紛紛側目。
而此時男孩已經攥緊拳頭,向着面前的兩位警察伸出了自己的雙手。
一旁的雲骞愣怔怔地看着他,接着求助性地望向一邊的安岩,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安岩按下了他的手,聲音冰冷:“這是不打自招了麽?”
汗珠劃過臉頰,在下巴尖上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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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室內,清冷的燈光映照出極其蒼白的一張臉。
谷粟坐在桌子前,一動不動,猶如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于淵坐在對面,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桌子,表情是掩飾不住的嘲諷:
“你膽子可真肥,殺了人都不跑,是打算放棄了?”
破天荒的,谷粟竟然點了頭。
于淵坐正身子,将檢測報告扔在他面前:“我們檢測過在趙宇家發現的蚊子血,與你的DNA完全一致,說明你在開學期間還去過趙宇的家,我說得沒錯吧。”
谷粟依然只是機械地點頭。
“并且我們從你的宿舍中發現了栗色的長假發,以及女士服裝,還有小型往複鋸……”
谷粟深吸一口氣,打斷于淵:“不用說了,我全都認。”
這倒是讓于淵有點尴尬,他清了清嗓子,瞪了他一眼:“說吧,為什麽要殺害趙宇和廖曼。”
“需要理由麽。”
記錄員的手頓了頓,他奇怪地看了眼谷粟。
“不需要,殺人就是殺人,沒有理由可言,但我們要知道你的作案動機。”于淵摸着小胡子,斜眼瞧着他。
但即使谷粟不說,大家心裏也差不多明了了。
世間文字八千萬,多少人卻最終敗于一個“情”字之下,數不勝數。
十九年前,大禾村同時出生了三名嬰兒,生了男孩的家庭喜上眉梢,設宴大請賓客;生了女孩的家庭愁眉不展,別人家前來道喜,女孩的父母也只是抱怨着什麽“女孩都是賠錢貨,到時候還不是要跟着別人家姓”。
随着時間的推移,三個孩子都漸漸長大,女孩亭亭玉立,男孩器宇軒昂,情窦初開的年紀,其中兩個孩子就這樣私定終身。
任何感情,無論是友情也好或是愛情也好,血淋淋的現實——這裏永遠容不下第三個人。
同時傾心于女孩的另一名男孩谷粟,就這樣将這份感情默默藏在心底,最喜歡的女孩,最好的兄弟,是該祝福他們的吧。
只是原本平靜的生活,終于被一個不速之客徹底打亂。
一個女明星,眼熟卻叫不出名字的那種,戴着時尚的墨鏡,開着豪車,猶如天神莅臨般降臨于這偏僻貧窮的山村,她對女孩的父母提了個“小小”的要求,她要這個女孩,并且作為報酬,可以贈予這家父母十五萬。
一個女孩在農村賣到十五萬,這可是聞所未聞的事,所以女孩的父母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當女孩無意間得知這個消息後,下意識想到的便是和心愛的男孩私奔,去到一個無人能找到他們的地方,永遠地離開這裏。
男孩遇到了半夜向他求助的女孩,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所謂的“明天一早在村頭等我”也只不過是敷衍之言。
那個寒冬的早晨,他并未如約而至,更不會如約而至。
甚至于,在架起焚架将大哭大喊的女孩強行綁上去時,男孩依然只是冷冷地看着,仿佛這個即将要被燒死的女孩并不是曾經與他定下終身的情人。
在女孩閉上眼睛的前一刻,他看到的是父母得到巨款後餍足的眼神,鄉親們看好戲般戲谑的臉,男孩仿若同自己沒一點關系的冷漠,除此之外,還有那個紅了眼眶拼命要撲過來将自己救下來卻最終被村民拉住的——
青梅竹馬。
谷粟。
那個給自己紮紙鳶,背着自己淌過長河的,最好的朋友。
“粟哥,真好,你要去城裏了。”在谷粟收到錄取通知書的當天,譚曉慧只是淡淡地這樣說了一句。
淡弱的語氣背後,卻是無盡的豔羨。
低矮的山坡上,擡頭便是漫天繁星,猶如一條巨大的長河,緩緩流向天際——
“以後,以後,我會也把你接到城裏的。”谷粟羞紅了臉,慢慢挪動身子,向這個喜歡了十幾年的女孩漸漸靠近一點。
再靠近一點。
想攬住她肩膀的手,最終卻懦弱地停在了半空。
是了,在這個教育資源匮乏的貧瘠之地,作為村莊裏唯一飛出去的“金鳳凰”,谷粟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等将來自己出息了,有能力了,能配得上譚曉慧了,就将她接走,帶她遠離那個令她痛苦了十多年的地方。
只是,意外又再一次先未來一步來到所有人中間。
所有的期盼,全數的付出,心動時那張恬靜的臉,牽手時掌心的溫度,頃刻間灰飛煙滅。
而此時此刻對于谷粟來說,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複仇。
向奪他所愛的人複仇,向殺他所愛的人複仇。
他先借故接近廖曼,讨得她的歡心,趁她睡覺時用陶泥偷偷模印了她家的鑰匙,買了假發長裙以掩人耳目,如同雲骞分析的,廖曼所謂的“女鬼”确實也是谷粟在裝神弄鬼,他有了廖曼家的鑰匙後便出入自由,在廖曼被他吓到躲進卧室後才開門走人。
他以同樣的方式殺害了趙宇,将兩人的鮮血灑在譚曉慧的墓前以此祭奠。
到現在,要是問他後不後悔,谷粟的回答依然是:
“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就像安岩說的,我們本就生活在一個巨大的球體之上,地球橫向轉動,就會出現永無白日的極端,而很不幸,譚曉慧恰好就生活在這片暗影之中,深陷于泥潭,越掙紮下落的便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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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室的單向玻璃外站了一排旁聽的警員,當趙欽看到谷粟的時候,大吃一驚:
“那天我遲到,就是因為在半道碰上這小子,他自行車車鏈子壞了,半天弄不好,我就幫了他一把。”
雲骞沒理會他的話,只是怔怔地望着審訊室內那個狼狽悲慘的男孩。
一旁的溫且戳戳他,遞過來一本日記本。
雲骞接過日記翻了翻,發現這是谷粟的日記。
他不明所以地望向溫且,溫且則伸手将日記翻到最後一頁,是昨天寫的,在日記的最後一行,用紅色的筆寫了一句:
“青梅已逝,竹馬老去 ,從此以後,我愛的人都像你。”
雲骞不懂,溫且為什麽要給他看這句話。
“這個兇手,只有這句話,我姑且認同。”
溫且說着,笑得眉眼彎彎,從他清亮的眸子中,雲骞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他忽然想起來為什麽會覺得溫且的名字如此耳熟,那天上午自己在會議室補回籠覺,醒來時身上蓋了件西裝外套,外套胸前口袋處別了一張警員卡,姓名欄中的名字就是——溫且。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那個修文要花錢的制度JJ已經改了,謝謝大家關心,愛你們~(PS:下章開新卷,不瞞你們說,我根本沒有存稿,這幾天雖然沒有存稿,但是我的游戲等級提高了【驕傲.jpg】)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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