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洛水石(3)
幾人才走入村中,就聞到一股難以形容的腐臭氣。氣味很濃,刺激得人雙眼漲疼。
三寶僅僅吸了一口氣,臉色立馬綠了,覺得胃裏翻江倒海。她趕緊捂住口鼻,不過只忍耐了半刻鐘,就扶着牆幹嘔起來。
江移舟用袖子掩住口鼻,嗓音也低沉下來:“這味道真夠勁兒,快趕上一百年的陳釀了,還是濃郁醬香的。”
沈泊如五感日漸衰退,只能聞到淡淡一點,但也忍不住皺眉。他之前與鬼類打過交道,知道厲鬼身上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特殊味道,越重越兇。
但如此令人難以接受的,還是頭一次遇到。
他看向江移舟:“這個村子太古怪,小心一些。”說完,又朝身後喚了聲:“三寶,你怎麽樣?”
三寶才答應了沈泊如不會害怕,極不想因為這難聞味道拖了大家後腿。她壓下惡心感覺,應道:“神君,我沒事的。我又不是什麽嬌氣包,吐一吐就習慣了。”
沈泊如自然看出三寶這話說得沒什麽底氣,他心知小姑娘要強,并未說破,而是放慢腳步,遞了她一塊手帕:“要是不舒服了,一定要說。”
三寶點點頭,用手帕捂住口鼻。手帕上有一股淡淡的白蓮香,綿柔淡雅,很是好聞。
他們繼續向前走着,片刻後,拐入一條幽深小巷裏。
張家村被困在通道之中,不與現世相通,天空仿佛被墨色浸染,一絲光亮也沒有。小巷子裏有農家兩三戶,家家大門緊閉,房檐下都高高挂着盞大紅燈籠,燈光如豆,小小的一點。
一個人背對着沈泊如他們,立在前方不遠處。光線晦暗,沈泊如與江移舟也望不清那人,只能模模糊糊瞧個大概,這人看上去身形高大魁梧,應是一名壯年男子。
江移舟上前幾步,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哎!兄弟,你大晚上在這做什麽呢?”
那人沒有回應,仍舊立在原地,如同一尊不會說話的木雕。
沈泊如放輕腳步,緩緩走到那人身前,他想到什麽,伸出手輕輕一推。那個人的身子驟然前傾,像跟煮久了的面條,軟軟攤在地上。
這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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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具被開膛破肚的屍體。
這名男子死了有些時日,臉上的口唇大張,一雙目光渙散的眼睛瞪得向外突出,似乎在驚恐地盯着沈泊如三人。
他衣衫不整,胸腹大敞,裏面肋骨髒器皆不見蹤影,整個人好比蟬蛻,僅是一具空殼。
沈泊如蹲下來看男子的屍身,發現男子全身上下只有貫穿胸腹間的這一道傷口。說明殺死他的東西極其鋒利,能夠瞬間劃開了他的身體。
江移舟指了指男子的腿,言簡意赅:“膝蓋沒了。”
三寶詫異道:“那他,那他剛剛是怎麽站起來的?厲鬼殺他之後,還給他擺了姿勢嗎?”
沈泊如道:“不見得是厲鬼。厲鬼這種東西不聰明,殺人方法也就撕咬兩種。無論是牙齒還是手爪,留下的傷口都會帶些弧度,不會這麽直。造成這種傷口的...像是刀一類的利器。”
江移舟接過話茬:“再說了,又不是選美畫像,厲鬼幹嘛還給死人擺個姿勢?厲鬼吃人不假,但我可沒聽說過它們有‘吃完擺盤’的愛好。”
說着,江移舟蹲下來,撕下一片衣角裹住兩手,摸向男子膝蓋的位置。他剛觸到男子腿部,就感覺男子雙腿外側各綁有一根細長如棍棒狀的東西。
江移舟稍微用力,将它們拽了出來。
那是兩根用來做晾衣杆的舊竹竿子,足有成年男子腿長。
沈泊如撿起兩根竹竿,發現它們的底部略顯寬大,還有人為磨平的痕跡。他拇指摩挲竹竿,把它們底部向下地豎放在地面。
兩根竹竿穩穩立住了。
沈泊如神情嚴肅:“男子死了有幾天,怕是有人故意支上這兩根竿子,将屍體立在了這裏。”
忽然,暗地裏傳出一陣輕輕腳步聲,有人磕磕巴巴地說道:“是我,是我,我把他立在這裏的。”
寂靜深巷之中,這聲音顯得尤為突兀。
江移舟的右手上立刻多出一道長劍形态的白芒,他臉色一寒,眯起眼睛,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喝道:“滾出來!”
伏桃未婚夫君的臉從背光處一點點露了出來,他外眼角上斜,傻笑着指了指屍體,含混不清道:“嘿嘿,他,他是我立在這裏的。”
沈泊如見他滿臉癡傻樣子,只得放輕了聲音:“你認識這個人嗎?”
伏桃的未婚夫君赧然一笑,他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答道:“認識的,他是我的大舅哥。”
伏桃的哥哥。
伏桃的未婚夫君仍舊笑嘻嘻的:“我大舅哥說要等桃桃回家,可是他太懶啦,居然趴在地上睡着了,我怎麽叫也叫不醒。只好找了兩根拐杖把他立在這...我是不是特別聰明?”
江移舟道:“是,就你有腦子,特別尖。”
伏桃的未婚夫君聽不出好話賴話,傻呵呵笑了一陣,突然失落地坐在“大舅哥”身邊。他一只手來來回回在地上畫圈:“可是桃桃為什麽還不回來?”
他神情苦惱,聲音中滿是迷惘,似乎想不明白心心念念的“桃桃”為什麽不要自己了。
三寶于心不忍,猶豫了許久,慢慢地告訴他:“桃桃她回不來了。”
伏桃的未婚夫君仿佛沒有聽到三寶的話,又笑了起來:“桃桃喜歡我,我也喜歡桃桃,我們自小就認識,說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她怎麽會抛下我呢?”
“村裏人都說桃桃死了,還變成厲鬼出來害人,我看這都是胡說八道。桃桃那麽好的脾氣,怎麽會害人呢?之前我讀書,她怕我累着,時常會做些小點心悄悄給我送來。桃桃還告訴我,要和我生生世世做夫妻。我們這輩子還沒做成,我不信她死了。”
微弱燈光下,他的眼眶好像有些發紅,身子輕微顫抖着:“桃桃定是生我的氣,躲着不願意見我了。這一陣,我反反複複做着同一個夢,一閉眼就看見桃桃坐在一只小竹筏上,順着水流向前飄。我記得她穿着大紅色的嫁衣,打扮得很是漂亮。”
他畫圓圈的速度越來越快,手指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而變得僵直。但他似無所覺,依然重複那個動作,一雙眼茫然看着自己畫出來的雜亂圖案:“可是我不知道她為什麽哭,為什麽那樣難過。她一邊哭,一邊喊我的名字,希望可以再見我一面。我每次都要過去,卻都追不上,瞧着那只小竹筏飄啊飄的,飄到了河中央,一下子不見了蹤影。”
“我想,桃桃一定是生我的氣了,氣我不去找她,這才躲了起來。沒關系的,我等她回來就好。”
三人默然不語。他們心裏都明白,伏桃未婚夫君所說的夢境,極有可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伏桃被選為祭品沉入漳河,作為她的未婚夫君卻什麽都不能做,眼睜睜瞧着喜歡的姑娘沒入湍急河流,此生再也不能相見。
沈泊如覺得,伏桃未婚夫君的心裏也是恨他自己的。就算變成了神志不清的瘋子,對什麽事情都稀裏糊塗,卻依然記得伏桃,依然記得當時那個無助的自己。
既然他以為伏桃沉河的事情只是夢境,那便當做是夢吧。
何必說破。
此時,伏桃的未婚夫君停住亂畫的手。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原本混沌木然的雙眼瞬間有了光彩。他站起來,重新露出癡傻笑容:“這麽長時間過去,也許現在桃桃回來啦,說不定她在家裏等我,我要和大舅哥一起去找她,我不能讓她擔心我。”言罷,他彎下腰,拍拍大舅哥臉頰:“大舅哥,起來,我們回家了。”
大舅哥不能回應他。
伏桃的未婚夫君見大舅哥沒有反應,雙手穿過他的腋下,抱起來扛到了肩上。
許是他姿勢不對,大舅哥的腦袋“啪”一聲掉在了地上。
伏桃的未婚夫君一時沒反應過來,盯着他大舅哥的腦袋看了半天,哭喪着臉愕然道:“我,我大舅哥怎麽突然死了!”
他後知後覺地駭叫了聲,手一松,大舅哥就摔到了地上。他瞪圓了雙眼,踉踉跄跄地後退了幾步,整個人靠在牆上,喘着粗氣,身子如同爛泥,一點點向下滑。
作者有話要說:
大舅哥:mmp,我不要面子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