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泾川刀(1)
邺城,子夜。
殘月映照着寂靜的街道,滿地流霜。兩旁的店鋪都緊緊關着門,風将檐下紅燈籠吹得左右搖晃,燈光忽明忽滅,一如撲扇雙翼的蝶。
年邁的更夫敲着手中的舊銅鑼,緩步走了過來。他一邊走,一邊扯着嗓高聲吆喝:“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話音剛落,他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更夫回過頭去,只見一名容貌清秀的少女向他跑來。少女神情慌張,發髻都跑得散了,素白的衣裳下擺更是沾上了不少泥土。
她的雙手死死抱着一個朽壞的木頭盒子。盒子上面沾滿了泥土,髒兮兮的,像是才從地裏挖出來。
更夫認得少女是江家醫館的小姐,好奇地問了句:“江小姐,這大半夜的,急匆匆地這是要往哪去?”
江小姐似乎沒有看到更夫,徑直從他身邊跑了過去。
更夫搖搖頭,嘆息道:“大半夜的,江小姐跑出來做什麽?”他用衣袖蹭蹭鑼上的土,敲了下,喊着口號向夜色深處走去。
而另一邊,江小姐跑到自己家門口。她喘着粗氣,慌張地望了望周圍,确定沒人之後,才擡起手去敲門。
她敲門敲得很急,也很大聲。
為她開門的是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少年顯然還沒有睡醒,他立在門邊,揉揉惺忪睡眼,嘀咕道:“阿姐,這麽晚了,你去哪啦?”
江小姐忙将弟弟推進院中,轉身把大門牢牢鎖上,輕聲呵斥道:“你快回你自己的屋裏去!等下聽到什麽動靜也不能出來。今晚我出門的事情也不要對任何人說!”
少年還困着,他也沒多想,應了一聲,便回屋去了。
江小姐則去了她自己的房間。她的房間裏并沒有點燈,只有幾縷涼涼月光穿過門窗。
她坐在了銅鏡前,将懷裏的木盒子輕輕放在妝鏡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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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盒子上面,貼着有兩張交叉的黃紙,紙上用朱砂寫着複雜的咒文。
江小姐的微微發抖的雙手撫上木盒蓋子。她好像在害怕着什麽,極力讓自己的神情平靜。可她眼底的驚慌與緊繃的身體,無一不透露着她的緊張。
江小姐深吸了一口氣,猛然撕下貼在木盒子上的兩道黃符,掀開了蓋子。
盒子裏是一把斷成兩截翠玉長刀。
她擦去額上細汗,右手緩緩握住刀柄,左手則握住了刀刃,将它們輕輕合在一起。
翠色的刀身,漸變成瑰麗的胭脂色。
此時,天邊雲将彎月遮住,房間裏一片漆黑。唯一的光,就是江小姐手裏短刀發出來的。
它發出了紅色的光,妖冶得宛若業火紅蓮。
江小姐被吓了一跳,下意識把刀扔了出去。
長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重新斷成兩段。
江小姐如夢初醒,彎下腰要撿起短刀,可就在她指尖觸到冰涼刀身的時候,她覺得似乎有人在耳邊輕輕地吹了一口氣。
“你有什麽願望......”
是一個男子的嗓音,他聲線清潤得像是珍珠落在玉盤。
江小姐身子發抖,她一動也不敢動,怯怯道:“誰?”
“是你放我出來的啊...你沒有想要實現的願望嗎?”
江小姐像觸電般移開放在短刀上的手,十指忽而攥緊,急切道:“我有,我有想要實現的願望!”
“是什麽呢?”
江小姐沉吟片刻,道:“我爹醫術很好,在邺城裏開了間醫館。雖然不出名,但養家糊口沒有問題。”
“可是幾年前,我爹在上山采藥的時候,從山上跌下來摔死了。家裏就剩下我還有弟弟。弟弟年紀太小,照看不了醫館。而我醫術不精,幾年下來醫館已經是入不敷出,根本維持不了生計。”
“所以...所以我想成為全城醫術最好的人。”
那聲音淡淡道:“就這麽簡單嗎?”
江小姐急忙從座位站起來,她抱着短刀,環顧四周,懇切道:“你能幫我做到嗎?”
那聲音輕笑一聲:“當然。你的願望,我會幫你實現的。”他說完,狂風乍起,猛地吹開房間緊鎖的門窗,房中家具被刮得一陣亂顫。
江小姐眼睛都睜不開,伸手遮擋住臉。
待風停時,江小姐手中胭脂色的刀已經不見了。
屋中擺設如常,只是那銅鏡裂開了一道深痕。
滿懷心事的江小姐并沒有發現,自己映在銅鏡裏的身影,模糊地如同鬼魅。
待到第二天清晨,人們在邺城的護城河外發現了那位老更夫的屍體。老更夫面容安詳,臉上沒有半點痛苦。
仵作查看後得出結論,老更夫是自然身亡,死後才跌進了河水裏。
雖說如此,但老更夫的死還是充滿了疑點。比如他為何要在半夜前往護城河,還有他的脖頸上為何會有一道淺痕?
淺痕的顏色,紅得像胭脂一般。
而後不久,邺城突發瘟疫。之前一直名不見經傳的江小姐,卻能對症下藥,抑制住病情擴散。
自此,江家醫館聲名鵲起。
***
二月,燕京。
初春時節,薄薄的雪花覆滿琉璃瓦,街道兩側的屋頂上,皆是銀白之色。
鬧市之中,有一條幽深的小巷。
巷子深處,有一處安靜的院落。
院門邊挂了塊桃木牌子,牌子僅有巴掌大小。但上面有很多古舊的裂痕,一看就知道是個老物件。
它上面刻有“雲華齋”三個字。
雲華是茶的別稱,而雲華齋,正是一間茶館。
周圍的居民都不清楚雲華齋是何時建成的,他們只知道老板姓沈,字泊如,是個奇怪的年輕人。
為什麽說奇怪?別人開茶館都是為了掙錢養家。而雲華齋,偏偏子夜開門,日出打烊。專門選在宵禁沒人的時候開張,天底下哪有這樣做生意的?
周圍的人都說:“這個沈老板,不是腦子進水,就是賣茶給鬼喝。”
他們說對了,雲華齋的确不做人的生意。它是間很特殊的茶館。
太古封神之後,上皇太一立下規矩,仙妖不可幹涉凡間事。而浮生之中,依然有非人之物化為人身隐匿于世。于是,天界會委派仙神下界解決這些妖鬼異事。
但沈泊如自上任以來,業績年年墊底。同行笑稱他為“雞肋神君”,暗指他是個整日不務正業的閑神。
沈泊如卻是不在乎這些,一個人開了雲華齋這間茶館。若是遇到了四處游蕩的妖靈,便會讓這些妖靈進門喝口茶歇歇腳。
一來二去,這位沈老板倒是在妖靈圈子裏有了好名聲,很多遇到麻煩的小妖小仙,都會悄悄上門來尋求幫助。
傍晚飛雪時分,雲華齋迎來了今天第一位客人。
客人是一只報春燕。她翩翩落在院門前,化為一名五六歲的白衣女孩。她三步兩步跳到臺階上,用力拍拍門:“我是邺城來的,有急事找神君。”
寫有“雲華齋”的牌子光芒一轉,院門霍然而開。
報春燕走進了院中。
院中種着一片翠竹,竹林深處有間木屋。屋門旁挂了一副楹聯:“夜掃寒英煮綠塵,松風入鼎更清新。”
屋門大開着,透過朦朦飛雪,可見屋中玄色的案幾上,正煮着一壺茶。一縷縷茗煙自壺中升起,輕盈如夢,消散于空。
一名青年支着腿坐在案幾的左邊。他一襲月白的冬衫,眉眼中若含有笑意,溫潤得如同一幅寫意山水畫。
青年的對面,還卧着只橘色老貓。老貓身子圓滾滾的,甚為富态,連脖子都找不到了,遠遠看去如同一個橘色毛球。它歪頭看了看燕子,一甩尾巴,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報春燕才要進屋,忽覺腳邊微沉,低頭一看,卻是只小凳子精。它頂着一杯杏色的茶水,稍稍擡着頭,看樣子是想讓客人喝上一杯。
報春燕彎下腰拿起茶水,摸了摸小凳子精的頭,輕聲道:“謝謝你啦。”
小凳子精擡起前腿,輕輕蹭蹭客人的掌心,愉悅地轉了個圈,撒着歡跑遠了。
雪還在下。
青年飲盡杯中茶,将紫陶杯放至案幾,看向客人:“我就是沈泊如,這沒有外人,邺城出了什麽事情?”
報春燕立在門外,任點點白雪滿頭,急道:“神君,我是監察邺城妖鬼動向的小仙。如今邺城有疫鬼作亂,城中好多人都染上了瘟疫。”
“疫鬼?”橘貓舔舔爪子,口吐人言:“疫鬼乃怨氣所化,喜歡隐藏在江水井水之中作亂,傳播疫病的速度極快,且事發前毫無預兆。”
“按照常理來說,疫鬼這種東西,只會出現在怨氣深重或發生災害的地方。而邺城百姓安居樂業,近年也沒有大災害發生,并不符合疫鬼出現的條件。”
報春燕連連點頭:“正是如此,事情才變得奇怪。邺城不會無緣無故出現疫鬼的。”
沈泊如搖搖頭,沉吟片刻:“阿肥,還有兩種情況是會出現疫鬼的。第一種是邺城裏面有什麽東西吸引了疫鬼。而第二種...是有人在驅使疫鬼。”
被喚做“阿肥”的橘貓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嘀咕一句:“驅使疫鬼,閑的沒事。”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如果真有人在這樣做,那驅使疫鬼的人,肯定是想從中獲利。”沈泊如頓了頓,又看向報春燕:“請問邺城可出現了什麽奇怪的人?”
報春燕低頭思考,半晌之後,她似想到什麽,忽然道:“有個開醫館的江小姐,能治好城中感染瘟疫的病患。但江小姐之前一直是個醫術不精的人。”
她定了定神,又低下頭:“我一個人解決不了這些事,這次來是找神君幫忙的。”說着,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根翎羽,惴惴不安道:“我聽人類說,上門求助需要帶着禮物。我也沒有什麽好東西,就這跟翎羽還漂亮些,給神君當做這次的報酬吧。”
沈泊如笑笑,他接了小姑娘的翎羽:“你的報酬我收下了。現在就走吧,阿肥留下來看家。”
阿肥擡起一張大餅臉,問道:“你這半死不活的身子,撐得住嗎?”
沈泊如屬于先天神祇,與那些後天修煉飛升的仙人不同。将死之時,會通過轉生的方式獲得新的壽命,循環往複。
臨近轉生時,神的右臂上會出現一圈玄色咒痕。當咒痕長成一圈,就是命盡轉生的時候。
神因混沌元氣而生,但并不是永恒的存在。每一次轉生都會耗去部分元氣,等元氣耗盡,也會消亡湮滅,複歸混沌。
沈泊如身上的咒痕在不到百年的時間裏長了半圈,并已顯出神魂将散的跡象。他雙手捧着熱茶,垂下眼輕笑道:“生生死死這麽多年,也沒什麽。我這次反正熬不過去了,趁自己還有口氣,出去轉轉也好。”
作者有話要說:
跪求點進來的上帝們評論一下QAQ萌舊想知道如何把上帝們都伺候舒服了
總有一天我會有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