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飾端
她癡癡地歪在案上,細數着窗外梨花落了幾瓣,頗有一股暮年餘味,寂冷到了心底。
“沒意思呀沒意思,古代小姐的日子過得真沒意思。起床吃飯睡覺起床吃飯睡覺,這樣循環往複的已經一個星期啦,憋死啦憋死啦!”小梨頓時不耐煩地一躍上桌。
“小姐,小姐,當心啊。”疏影剛推開門,唬了一跳。
“疏影,都快把人給悶死啦!”小梨不耐道。
疏影詫異,忙放了茶盤,走到書案邊,随手翻了翻案上的一疊書卷,卻道,“表少爺送來的書,小姐難不成都看完了?”
小梨朝案上一乜斜,因道,“《啓顏錄》、《周秦行記》、《太平禦覽》、《珠玉抄》……有趣倒是有趣,卻總不能鎮日埋在書堆裏罷,老日長天的,定要修煉成書蠹不可!”
“噗嗤!”疏影掩嘴一笑,竟道,“小姐說話可是愈發逗人了。”
“疏影,我問你,那納蘭性德去哪了?不,表哥,他去哪了,如何成日不見個人影?”小梨聊坐在桌上,随意搖晃着腿,俯身問道。
“表少爺這幾日跟着周姨娘去金陵接親戚了,算算也該回來了。小姐,求求你別再跳了,仔細又摔壞啊。”疏影一臉焦急,連連擺手央求着。
“既如此,那我下來便是了。”小梨一抿嘴,翻下桌來。
“小姐,您這一摔,莫不是真的把腦子摔壞了吧?不僅性情和以往大為不同,連生活習性都變了。小姐……”疏影萬分憂慮地望着小梨。
“是啊小姐,您從家裏可是什麽都沒帶,光帶了一車子的書卷,這幾日如何都沒見您翻過呢?您從前可最是嗜書如命、雅好閑情的主兒,琴棋書畫可是終日不離的呀。”暗香一邊沏茶一邊接口說道。
“可不是麽,說起小姐沒摔壞之前,那可是江南女翰林!”疏影說得頗為得意。
小梨愈聽愈覺着自己面目可憎,羞愧難當,想這幾日來,除了養病,她可真是什麽正經事都沒做過。更別提看書了,繁體豎排不說,連句讀都沒有,泛黃泛黃的書頁,只讓人昏昏欲睡。
“是麽?小姐我真有這般厲害?”小梨打量了自己一眼,頗為質疑。又瞥了她們一眼,不乏疑慮道。
“這通身的才華,連表少爺都要讓您三分呢!嘿嘿嘿。”暗香戲谑道。
“撲哧……”疏影也忍不住笑了出聲。
“好啊好啊,你們竟敢尋趁起主子了。看我不撓得你們跪地求饒……”小梨張開雙臂便張牙舞爪地朝兩個丫頭撲了過去,唬得她們四處逃竄。
疏影暗香頗以為小姐摔傷了腦子,莫不是瘋魔了,一時吓得紛紛逃竄。冷香閣頓時安靜了下來,又只剩小梨一個人了。
“不成,再這樣下去,定然要悶死的。太太只準我在後院這片兒溜達,這幾日後院都快被我踏爛了,總得找點事兒解解悶不是?”小梨哪是閑得下的主兒,心中早打定了主意。
乾清宮外,兩排禦前侍衛穿着鮮明的補服,腰懸寶刀,鹄立丹樨之下。
晨曦初透,康熙擎青鹽水漱了漱口,便正端坐于書桌前批閱奏折。
“皇帝哥哥,皇帝哥哥,教我填詞吧。”只見一個年歲約莫十四五歲,身着石榴紅旗裝的小姑娘正扭糖似的蹭着康熙的衣角,粉撲撲頰顏似桃夭。
“毓敏格格,皇上正在批閱奏折,咱們到別處玩吧。”毓敏格格的貼身太監王公公由于年紀大了,腿腳遲緩,好些時候才連忙趕進了殿中,顫顫巍巍地一面拜倒在皇上面前,一面求着格格。
這毓敏原是順治爺的十三格格,額娘去世得早,便由布木布太皇後撫養,也就是先皇太後,從小便與康熙極為親近。如今長大了,一直由宮裏的老太監王公公帶着,居住于長寧宮。康熙對這個妹妹很是疼惜,一方面憐惜她從小失去生母,一方面又喜愛她的好學機敏。
“王安達,你先下去吧,格格留在朕這兒便好。”皇上略略擡頭,朱筆圈點了幾劃。
“喳。”王公公瞥了小格格一眼,輕搖其頭,卻還是退了下去。
“毓敏,前些日兒要皇帝哥哥教你蹴鞠,昨兒要皇帝哥哥教你騎馬,今兒又要學填詞,你這小淘氣的花樣兒還挺多。”皇上罷了筆,撫摸着格格的額發。
“毓敏什麽都想學,皇帝哥哥,皇後嫂子說你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定然是什麽都會的,你就教教毓敏吧,求求你了。”毓敏扯着皇上的龍袍,搖得更歡快了,嘻嘻笑着。
“好好好,皇帝哥哥這就帶你去書房,教你寫詩填詞,這下好了吧。”皇上拗不過格格,便長身而起,伸了個懶腰,拉起毓敏的手,朝書房走去。
夕陽下,他們的倒影逐漸被拉長,只見一個闊步而走的大影子牽着另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影子,依稀還是兒時親厚的模樣。倏爾消失在前往禦書房甬道的拐彎處。
此時,容若正騎着一匹雪白骢馬沿着城外的河岸奔馳,後頭緊跟着一輛雕花飾錦的紅帏大馬車。
春已然很深了,雜花生樹,群莺亂飛,滿耳都是脆生生的鳥鳴,柔柳浮動着撩人的綠意。春風得意馬蹄急,踏花歸來馬蹄香,正當容若暢懷酣賞如此春光美景之時,臉頰上漸覺一絲絲的涼意撲粘而來。
“好個沾衣欲濕的杏花雨呵。”容若非但沒有為這廉纖的雨絲惱了賞春的心情,反而更加暢快,“駕!駕!呵呵……”他甩着馬鞭風姿俊逸地疾馳而去。
“容若哥哥……找個地方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走吧。”馬車裏形容姣好的少女探出簾栊,嬌聲喚道。
容若原本雨中馳騁之心,遽然澆滅了去,只得“籲”地拉住缰繩。
“也好。”容若調轉馬頭,按辔徐行至車前。
“多謝容若哥哥。”那女子纖手一撩簾子,綻出一臉紅柔粉媚。
容若微微颔首,一行人尋得附近的一處茶肆,大夥皆下了車馬休整。
“容若哥哥,有勞哥哥一扶,我身子素來孱弱,這馬車太高了些個。”女子一面發着嬌嗔,一面探出半個身子向容若盈盈招手。
容若随口應聲遂下馬,撐了青綢油紙傘,扶了少女落地。
“哎喲……”少女下車時腳底不穩,竟一跤跌在了容若身上。
“妹妹當心。”容若忙伸手扶着,少女愈發嬌羞起來,雙頰緋紅。
容若心頭一陣不悅,卻不待發作,一路扶進了茶肆,才找了個角落坐下,獨自喝茶。
“婉禛,快過來,來娘身旁坐着。”美豔婦人一招手,那少女便花蝴蝶似地飛了過去。
原來,這婉禛是周姨娘親妹妹的女兒,周氏一族于金陵也算望族,幼時便十分慣着,又自恃貌美,長大後更是性情驕縱些。
三個女人湊到一處,便七嘴八舌地聊開了,聽着不過東家長西家短的日常瑣事,甚是無趣。容若起身行至茶肆的茅檐下,倚着柱子,輕沾了如絲的細雨,頓覺憐意叢生。遂而吟出:
嫩煙分染鵝兒柳,一樣風絲。似整如欹。纏著春寒瘦不支。
涼侵曉夢輕蟬膩,約略紅肥。不惜葳蕤。碾取名香作地衣。
眼下的山頭水尾模糊一片,盡染了水墨似的顏色,河畔的嫩柳,仿佛是哪位多情的丹青聖手,用毛筆沾水輕染過一般澄澈。許是春寒未盡罷,那些柔弱的柳條纏着東風,或飛或舞。這般微涼是否也入了你的夢中呢?它們是否也如我這般,把你看成了蟬兒親昵下、雨兒潤澤後新綻的花蕊?
只是我惜你如初,又怎會像那無情的東風,忍把你吹落塵土,碾作香泥。
表妹,你在家裏,是否也感受到了春雨的涼意?
“小菜一碟!”小梨拍了拍手,輕松地翻出明府牆外。
一溜煙兒,便行至鬧市。正是“二月二”龍擡頭的天,雖算不得什麽大節氣,但是時正值早陽春,乍暖還寒,人氣也比冬日旺些。滿街的店鋪攤位,早早地便兩溜兒排開去,市廛鱗次栉比,百藝雜耍俱全,各色玩意兒哄得人眼花缭亂。
“哇!好熱鬧啊!果然是京城,更比別處繁榮些哩。”小梨忍不住心頭激動,遂以陶醉般的姿勢倏地撲了上去。
攤位上琳琅滿目,唐三彩、宋硯、元畫、明瓷、西域香料彩絹、金箸玉碗、阗碧八寶瓶、鼻煙壺、銅佛像、遠山屏、美人圖……應有盡有。小梨愈發心花怒放,只見她這個攤位瞧瞧,那個店鋪看看,抛了抛瓷器把小販吓得連喊姑奶奶,趁老板不注意順手牽了幾顆桃,圍觀雜耍比誰叫得都大聲,一到人家收錢便逃之夭夭。
一路瘋瘋癫癫地一口氣連跑了幾條街,忽而腦筋一轉,思忖道,“既出來一趟,總不好空手而回。得給夫人帶些禮物才是,以報答這幾日照顧之恩。只是,帶些什麽好呢?”
“氣寶光珠!”小梨眼眸一瞥,落目在一家店面招牌上,兀自念了起來。
“是珠光寶氣!哪裏來的不識字丫頭,呵呵。”小梨一轉頭,迎目便撞着那說話人的胸膛,她順目打量,這男子一襲武袍,搖着一把燕尾折扇,扇上飛揚着“沖靜得自然,榮華安足為”二句,倒顯飄逸。
原來是嵇康的詩,想必也崇尚魏晉之風。他年歲約莫二十歲,面龐生得棱角分明,風鑒澄爽,神情俊邁,一雙劍眉下刻着一對桀骜不馴的眼,隐隐搖曳着不安分的氣息。只是,這神氣沖和、舉止濯然的男子,說話卻不免傲氣淩人了些。
“要你管教!”小梨扭過臉去,滿是不屑道。
“你這黃毛丫頭怎麽說話的?”男子終于低下眉眼打量起眼前這位小姑娘。這姑娘約莫十三四歲,渾身上下竟似一澗春水,流動着若山間裏青翠的生氣。
“偏自如此說話,你管得着麽?”小梨亦是擺出一副盛氣淩人的姿态。
未曾想,那男子微微一哂,卻自顧自地走進這家珠寶鋪。小梨見狀,忙也跟上前去,硬是搶在了男子前面入了門去。
“兩位客官,買點什麽?随便看看。”掌櫃的生得膀大腰圓,堆笑成褶。
“掌櫃的,你這裏有沒有适合我娘這個年紀的婦人佩戴的首飾?”小梨搶在櫃前問道。
“有有有,什麽年紀戴的都有。”說罷,掌櫃的遂從櫃底取出一方錦盒,開啓放置到小梨面前道,“翡翠鳳凰簪,金鑲玉,有貴氣。如何?”
“不好不好,太俗些。”小梨撥浪鼓似的搖頭。掌櫃又從櫃中上層取下一木質雕花盒,輕輕推到小梨面前,笑道,“珊瑚點翠鏈,紅配綠,好福氣啊小姐。”
“倒是會說話,只是依舊伧俗些。再換來!”小梨揚手一擺。
“小姐,那您想要什麽花式的?您給我說說,我好按着您的意思找去。”掌櫃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得更開了。
“樣式要清麗些的,花色要素淡些的。”小梨若有所思道。
“小姐,你可真是好眼光、雅品味呵。瞧我眼拙的,見您這身打扮,就該猜着定是京城中富貴人家的大小姐,呵呵呵呵。我這就按您的意思找去。”掌櫃喜滋滋地打量了小梨一眼,又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白瓷镂花的長盒,一臉神秘擺在櫃臺上。
小梨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瓷盒。只見盒中用青色綢布擁着一支質地透明晶瑩的白玉步搖,主幹雕成芙蓉的形狀,垂珠好似一顆顆出水的蓮子,似還沾惹了水汽,樣式甚為清麗。
小梨大喜,正待拿起仔細端詳時,卻被身旁的一只大手飛奪而去。
“掌櫃的,給你錢,不用找了!”男子歪在一旁笑着,随手朝掌櫃抛出一塊金錠,便欲離開。
“喂!你站住,說什麽也有個先來後到!”小梨不依,疾步跟着男子竄出了店鋪。
“錢都付了,東西便是我的。還有何話說?”男子忽而站定,小梨急煞不住腳步,差點撞個滿懷,踉跄幾步才陡然發現,自己未曾帶錢,一時窘然。
小梨眼珠一轉,笑道:“話是如是說的,只是,你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漢,總不能平白無故地欺負我這樣一個天生麗質的小姑娘吧?”
“那,天生麗質的小姑娘意欲如何?”男子負手而立,嚴峻的臉龐終于綻出了幾縷笑意。
“若你能答出我一個難題,我便服你。那步搖,自是拱手相讓,不作二話。”小梨說得倒頗有幾分綠林氣。
男子忍俊不禁,心想這姑娘倒是有趣,便略颔了首。
“點頭是表示答應咯。那你可要願賭服輸。”小梨笑得旗開得勝。
“那是一定。堂堂男兒,豈有反悔之理。”男子臉色遂而又轉為深沉,雙臂抱胸。
“火燼爐冷平添意馬心猿,打一字。”小梨腦中急速一轉,遂道。
“驢。”男子順口一答,卻恍然回神,竟罵人之語,不由氣惱道,“你!”
小梨這下氣順了,放聲大笑起來。
“比烏鴉更讨厭的是什麽?”小梨得意地一揚眉,吱吱抿着嘴笑。
“這……”男子一時不解,心下一沉,自知是答不出的,卻轉而釋然,撫掌大笑起來,“哈哈哈,有趣!歸你了。”男子一抛瓷盒,解了商鋪前拴着的駿馬,一蹬上馬,一撩發辮,竟豪放飄逸地揚長而去。
小梨一把接住抛過來的瓷盒,竊竊笑着,鬥贏的公雞般大步流星地繼續在街上溜達。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小梨因身無分文,此時已然餓得饑腸辘辘,口舌冒煙。
“又餓又渴……不管了,先吃飽喝足再說。”她一頭鑽進了街邊的館子。
“客官裏邊兒請,打尖還是住店?”小二堆笑地迎将上來。
“好酒好菜加緊着上。”小梨不耐煩地擺手道。
“咱們店裏的好酒,那可多得去了,杭城秋露白、西京金漿醪、汾州幹和酒、富平石凍春……”小二嘩啦啦地說了起來,大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停停停!把你們店裏最好的通通拿上來。快去!”小梨使勁地把小二推走。
“好嘞……”小二一邊應答,一邊麻利地甩下肩上的白布條兒抹了抹桌子,“客官請坐,片刻便好。”
小梨頓時癱坐在了方條凳上,頓覺得腿腳酸痛,幾盡散架。
須臾,各色菜樣已然擺了滿滿一桌,小梨咽了咽口水,急忙*起碗筷,大快朵頤、風卷殘雲了一番。
“咯,撐死我了……”小梨撫着微鼓的肚子,打了個驚天飽嗝。
館子裏的客人紛紛停筷,噓聲回眸。小梨下意識地摸了摸幹癟的荷包,心虛地朝着四周回望,店外店外守着幾個大漢,惴惴然只覺後怕。
她可不想被亂棍打死、暴屍街頭,少不得,三十六計走為上!
小梨一起身,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沖向店門,砰的一聲悶響,撞在了店小二的胸膛上。糟糕……
“我沒有想逃啊,只是只是……”小梨目光楚楚,一臉哀愁地合掌拜着。
“客官,您的東西忘拿了。給。”小二笑臉依舊,遂恭敬地遞上了瓷盒,揚手道,“客官慢走,下次再來,嘿嘿。”
“我……可……以,走?”小梨滿臉狐疑不安,指了指門外。
“客官慢走,嘿嘿。”小二一甩布條兒,拱手讓出。
“錢……”小梨小心翼翼地迸出這個字。
“酒菜錢啊,剛才那位搖扇的爺,已然替您付過了。”小二點頭哈腰道。
小梨心下疑窦,遂轉身回望,那搖扇的爺,正在角落裏酣飲。定睛再看,那人,不正是早間搶她首飾的人麽!
走出館子門,街上已經人煙稀少,小梨因喝了不少酒,在店門口微微站定了一會兒,醉眼惺忪,只是偶爾閃過幾個行路匆匆的人,以及遠處不時驚起的幾聲犬吠。
現在什麽時辰了?完了完了,回去定要被太太說死。小梨恍然清醒,遂加緊了腳步,不一會便行至明府後門。
小梨擡頭望了望明府的高牆,足足高出了她半個身子。方才想起,早間翻牆時,竟把梯子落在裏頭了,這廂出來了,卻如何翻得回去?她沿着牆角蹦跶了一會,卻無濟于事。
“哈哈哈!這叫狗急跳牆嗎?”此話遽然從高處傳來,又值黑夜,着實唬了她一跳。
“誰!躲在暗處算什麽英雄好漢,出來!”小梨飛速轉身四顧。
“是我,擡頭看,我在這兒呢。”
哐當一聲,只見從明府對街的屋頂上抛下一個酒壺,砸在了小梨的腳邊,跌得粉碎。
小梨驚跳後退,順着酒壺擲來的方向望去,果見一人散坐在房瓦上,旁邊七倒八歪地堆了些許酒壺。小梨奔至跟前,這才認清了原來是早上遇見的男子。又是他,當真陰魂不散。
“喂,背地裏陰人,算什麽!”小梨愠氣道。
“怎麽,就只準你變着法兒地罵我?”男子提着酒壺,仰頭喝了一大口,笑道。
“有種你下來!”小梨氣急敗壞地直跺腳。
“你上來!”男子喝到。
“我……”小梨自知沒有功夫,一陣忸怩。
沒等她緩過神來,男子縱身一躍,點地的剎那一拉小梨的胳膊,借着屋前的小樹,一蹬一躍,兩人便齊齊上了屋頂。
男子扶着小梨坐下,不置一言,默默地喝起了悶酒。
“你有心事?”小梨靜默地觀察了半晌,猜道。
“沒有。”男子硬生生地把話堵了回去。
“那你如喪考妣的,莫不是……”小梨橫眸一眨,怔怔地望着他。男子被瞧得不自在,避開了她的目光,嘴角微弧道:“你揣測什麽?”
“莫不是輸了發簪,悶悶不樂了一日,此時借酒消愁,以寬幽懷?你也太小肚雞腸了些。”小梨自顧自地笑得前仰後附。
“……呵呵,你這麽無憂無慮,定是不會曉得,什麽叫作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了……”男子緊握酒壺,眉間緊蹙,無神地望着遠方。
小梨見他頓起一剎愁瀾,心下不覺一陣愧疚,下意識地摸了摸瓷盒,遂取出玉釵偷偷地放入了男子的荷包。
他并未發現,須臾功夫,男子忽而冷笑了幾聲,倏地一躍至地,笑着朝小梨揮了揮手,“喂!天生麗質的小姑娘,再會了。”話音未落,便已揚塵離去。
“喂,你又陰我!不要走。快放我下來。喂!喂!喂……”小梨頓時反應過來,男子卻已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半晌的涼風,拂得小梨瑟瑟發抖,她呼聲凄厲,明府的家丁這才紛紛從後門湧出,救下了房頂上的小梨。
男子立在不遠處,側身朝明府這邊望着,直至火把的光芒全部消失入府,方才回轉過身,摸了摸荷包裏的玉釵,嘴角微弧,款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