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談寧是個怪人。
每個和他相處過的人都這樣說。
他很怪,是那種第一眼看到他的臉會選擇容忍,但絕對忍不到第三天的怪。
他每天獨來獨往,背着一只白灰條紋相間的書包,穿着顏色單一材質松垮的衛衣牛仔褲,穿行于法學院和總部圖書館之間。兩地之間有一條很寬敞的林蔭路,談寧總在固定的時間出現,踩着不快不慢的步伐,戴着耳機,目不斜視地往前走,風雨無阻。
這樣說的話,似乎也沒什麽問題。
如果不是他略長頭發仍遮不住的精致五官,以及不同于一般beta的修長身材,他也不會因此受到關注。
受到了關注,自然也有議論。
有好奇的人特地從北校區跑過來,專門蹲守在林蔭道口,等談寧一出現,就沖上來跟他要微信。談寧甚至連腳步都沒停一下,面無表情道:“不了。”
對方還要追問,談寧停下來,不耐煩地問:“你為什麽要跟着我?”
眼裏的反感毫不掩飾。
一次兩次都如此,後來談寧就成了全校有名的怪人,一直到大二,依然被人指指點點。
據知情人士透露,談寧不僅對別人冷漠,對同班同學甚至室友,也是一樣。
如果迎面碰上同班同學,談寧也不會打招呼,談寧不參與任何集體活動,不進社團,上課永遠坐在第一排正對講臺的位置,除了避無可避的小組作業,他不和任何人交流。
他的課餘時間都用來兼職賺錢。
他有點不明白自己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為什麽要被冠上“怪人”這個綽號,但他也不怎麽在意。
他更在意自己的存款有沒有增加,今天晚上六點有一場家教,給一個五年級小男孩輔導英語和數學,一小時三百,總共三個小時。
家長出手很闊綽,談寧自然用心對待,回宿舍收拾東西時,還沒進門就聽到裏面的人在說話。
鄭钰聲音很大,他在和另一個室友打鬧,叫嚷着:“你別把他東西弄歪了,小心他用那雙看死人的眼睛盯着你。”
徐清揚冷笑一聲,說:“他盯着我?他看都不看我的好不好?我真的煩死他了,跟身上有詛咒一樣,成天神出鬼沒。”
“昨天還有人問我,說你們宿舍的那個談寧是不是有自閉症啊?竟然還有人想加他微信!”
“他畢竟長得确實——”
“确實什麽?我沒覺得他好看,臉白得像吊死鬼。”
話音剛落,談寧推門進來,
鄭钰和徐清揚立即閉上嘴,兩個人吓得心髒差點驟停,但還是板着臉站在原地,眼神飄忽不定。
談寧徑直走到自己的桌子前,把專業課的書換成小孩的輔導書和筆記,然後拉好書包拉鏈,轉身走了出去。
全程用了不到半分鐘。
門關上的時候鄭钰忍不住踢了一下凳子,“看見他就晦氣。”
談寧坐在地鐵上,拿出手機刷雅思高頻詞,旁邊坐了一個看起來是alpha的男生,談寧察覺到他重複落在自己側臉的目光,于是起身,站在門邊。
談寧的側臉的确好看。
在課堂上也時常有人這樣盯着他看。
他的頭發天然帶着點褐色,又長至及肩,皮膚瓷白如雪,瞳孔是很淡的琥珀色,在陽光下看上去有種易碎的混血感,他習慣用皮筋紮個随意慵懶的半丸子,頸部的皮膚若隐若現。
他整張臉都充滿了矛盾感,譬如楚楚動人的眉眼,纖長卷翹的睫毛,都像是漂亮omega的專屬,而高挺的鼻梁還有略顯無情的薄唇,又像是alpha。
幸而左眼眼尾有一顆褐色的小痣,将矛盾點綴成了他清冷獨特的氣質。
憑着這副皮囊,剛開學時他就頻頻登上學校的表白牆。
談寧對此毫不知情。
到了小孩的家裏,談寧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微笑,但也只是微笑,稍縱即逝,他拿出筆記和測試題,努力不讓聲音太過生冷,問:“今天的作業做好了嗎?”
小朋友有些怕他,乖乖點頭。
談寧沒多廢話,把測試題放到小朋友面前,“半個小時,做完再講。”
小朋友本來還笑嘻嘻的臉色一下子耷拉下去。
煎熬的半個小時終于結束,談寧改題的時候聽到小朋友跑出去,和他的媽媽抱怨:“談老師好兇!我不喜歡談老師!”
小朋友的媽媽連忙“噓”了一聲,說:“談老師一直誇你呢,乖乖不要任性。”
小朋友嘟囔着:“我還是喜歡原來的,我不想要談老師。”
談寧手裏打叉的紅筆停都不停。
對于自己天生不招人喜歡這件事,談寧已經習以為常。
輔導結束之後,談寧和家長說了一下小孩的學習情況,期間收到了一條微信:【十點,天河別墅。】
談寧回複:【沒空。】
第二天談寧照常七點起床,洗漱穿衣,拿上書包去總部圖書館。
今天一整天都沒有課。
去飲水機打水時他聽見旁邊兩個人坐着聊天,說下午在大禮堂有社團活動,外聯部還拉來了天河集團的贊助。
談寧微微愣神。
“今年的天河獎學金名單你看了嗎?”
“還沒,我學姐之前拿過一等獎,十萬呢,一畢業就簽了天河集團。”
“又是捐樓又是設立獎學金,我們學校就快要被天河承包了。”
“承包不好嗎?天河財力雄厚,多少人想進天河都進不了呢,我們直接有校企聯合項目,畢業包分配,都是沾了人家太子爺的光。”
“林頌安嗎?”
“我前幾天在籃球場看到他了,不愧是頂級的alpha,人群裏一眼就能看到他。”
“是因為帥吧。”
“哈哈,alpha常見,林頌安少有。”
熱水将将溢出杯沿,談寧迅速按下停止,然後拿着杯子回到座位,繼續看書,直到下午一點。
他的時間軸嚴格按照課程表行走,不允許任何的出入,但總是有一些突如其來的事情,打擾他原本的計劃。
比如下午三點半,他收到了班長發來的消息,【法學院和商學院今天下午有聯合會,我們班點名就差你了。】
談寧皺起眉頭。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翻出被他設為免打擾的班級群,果然在聊天記錄裏找到了這個他以為是憑興趣參加的活動,他回複:【好的。】
寧江四月的溫度正好,樹葉簌簌,陽光穿過林隙灑下細碎金光。
談寧迎着四月的微風往商學院的會議廳走,他不擡頭看天,只低頭專注地踩着地上的光斑。
七八分鐘之後才走到商學院。
他對商學院很不熟悉,還缺乏方向感,看着指引圖思考了半天才弄明白會議廳入口在哪裏,只是盡管這樣,他還是弄錯了。
應該從後門進的。
但他開的是前門,一拉開就聽見商學院的院長正在臺上慷慨陳詞,說着法商聯合的重要性,大門吱呀一聲,衆人的目光紛紛向談寧投射過來。
按理說是個人都會社死的,但談寧是個“怪人”。
他的臉色絲毫未變,轉身關上門,然後淡定地走了進去,徑直走到第二排最右邊的空位。
剛坐下就聽到後排傳來倒吸涼氣的聲音。
他瞥了一眼身側。
哦,是林頌安。
聽說今年大三的林頌安已經接手家族企業的事務,所以時常穿襯衣,開着百萬豪車來上課,他穿了一件剪裁精致熨帖的白色襯衣,被黑色西褲包裹着的長腿交疊,從談寧的角度,能瞥見他的皮鞋鞋尖,很是矜貴。
從後排伸出一只手,遞過來一張小紙條,上面寫着:【你別坐在這裏,換個位置,林頌安旁邊的座位一般都是空出來的。】
倒不是林頌安搞特殊,只是他身邊的空位常常是留給領導坐的,為了活動拍照需要。
至于學院活動為什麽需要林頌安入鏡?
因為每次有林頌安做封面的微信推送,閱讀量都能翻倍,院領導也非常願意和天河集團的未來繼承人合張影。
談寧接過紙條,看完之後又遞了回去,穩坐如鐘,後座的同學都呆住了。
林頌安的朋友雷忻先看不過眼,小聲嘀咕了句:“他誰啊?”
見談寧紋絲不動,雷忻作勢要起身去拽他,周圍一圈的人都感覺到了氣氛的凝固,只有談寧一人淡定如初,他甚至摘下書包,從包裏拿出了一本《雅思9分閱讀》,一頁一頁地翻了起來。
雷忻和後排同學:“……”
“我想起來了,他是不是就是法學院的那個自閉症啊?有病的那個?他故意的吧。”
雷忻剛準備起身,林頌安就擡了下手。
雷忻明白林頌安這個動作的意思,大抵是不要沖動,或者說算了。
林頌安從來是不容置喙的。
雷忻于是悻悻作罷。
談寧學習時不喜歡夾着胳膊,所以翻着翻着就霸占了旁邊的扶手,林頌安原本随意搭在扶手上的小臂就這樣被他擠了下去。
“……”一旁的雷忻眼角抽抽。
這人真的是自閉症吧,要不然就是純粹腦子有病?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旁邊坐着誰啊?
他和林頌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談寧那件灰不溜秋的寬松衛衣在林頌安白襯衣的襯托下顯得十分黯淡,尤其是他坐時總低着頭,身子佝着,就像是縮在座位裏,再加上額前碎發擋着臉,看不見他的容貌,除了纖瘦,便再沒有值得誇獎的地方。
他就這樣大咧咧地坐在林頌安旁邊,和他整個人一樣松垮的書包放在腳邊,搖搖欲墜地倒在林頌安腿側。
談寧在衆人的灼灼目光中看完了三篇閱讀題,在校領導講完升華主題的陳詞之後,掌聲一結束,他就拎着包起身去班長那裏簽了簽到表,然後轉身離開。
雷忻看着談寧的背影,嘟囔了句:“裝什麽逼啊。”
談寧去食堂吃了晚飯,然後回到宿舍,他今天沒有家教任務,所以先洗了個澡,剛洗完就收到微信消息提醒。
他拿起來看了一下。
放下手機,繼續擦頭發。
幾分鐘後鈴聲響起,談寧好像不用看也知道是誰,沒有接,他直接拿着吹風機進了衛生間,他的頭發很細很軟,洗完就要吹幹。
他們宿舍是個四人寝,只是其中一個人大一轉專業去了計院,所以就剩他、鄭钰和徐清揚。
鄭钰和徐清揚都是omega,寝室一般是按三種性別分的,但是因為beta人數較多,有時候也會安排他們和低等級的omega同寝,談寧就是被安排的其中之一。
這兩個低等級的omega,顯然對于長着一張高級omega臉蛋的談寧很是排斥。
其中鄭钰對談寧的意見最大,幾乎到了不能共存在同一個空間的程度,今天他推門進來的時候,談寧正在穿衣服,一件不太同于往常的米白色衛衣。
鄭钰愣了一下,一邊對徐清揚說話,一邊譏諷談寧:“有些人可是在兩個學院都出了名,還得罪了太子爺,真是牛逼。”
談寧好像完全沒聽見,從包裏拿出專業書,換成家教教材,然後就出了門。
鄭钰追上去把門踹上。
談寧出了學校大門,往右邊走,路過一條小攤販排成的長隊,然後走到道路盡頭,人稀少許多,在轉角的巷口,他看到一輛黑色的路虎,在傍晚即将消弭的昏暗中,倒顯得低調許多,不經意還看不到。
談寧走過去,拉來後座車門,還沒來得及松手,就被人拽了進去。
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
談寧甚至來不及摘下書包,就被人抱着親了起來,嘴唇先是被含住,那人像是思考了幾秒又覺得不忿,溫存片刻就換成用力吮咬,談寧躲都躲不開。
直到衣擺被撩起來,談寧才想起來制止,指尖先是抵着那人的胸口,然後滑過襯衣衣領邊緣,反抗無效,倒惹起燎原之勢。
談寧微微仰頭,呼吸聲逐漸與作惡的人同頻。
“為什麽不接我的電話?”
“在忙。”談寧說。
林頌安擡起頭,在昏暗車廂裏望向談寧,直直地看着談寧的眼睛,追問:“忙什麽?”
他這副模樣和兩個小時前的商學院禮堂大相徑庭。
他仰視着談寧。
“家教。”談寧回答。
林頌安冷嗤一聲,“這麽缺錢?”
談寧不置可否,他從林頌安的大衣口袋拿出林頌安的手機,熟練地解開屏鎖,給自己轉了兩千塊,然後放回手機,亳不反抗地躺下,問:“現在就開始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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