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話雖這麽說, 可那崔仁師也是個會察言觀色的, 見房玄齡面色讪讪, 便轉了話頭, 看向了一旁的稱心。
“喲,這不是直兒麽,眨眼間都這麽大了......”
稱心對崔仁師沒什麽印象, 只能沖他禮貌地點了點頭。
崔仁師笑道:“若是我沒記錯的話,再過兩三年, 直兒便到了婚配的年紀了吧。只可惜我崔家沒福氣, 這老大和老二都是男孩兒,否則我與玄齡結成兒女親家, 豈不美哉。”
房玄齡還未答話,稱心便已渾身一僵。崔仁師不提起,他都忘了如今距他到弱冠,不過兩三年的光景, 想必婚事,也要被提上議事日程。
以他的家世和出身, 還有與這範陽盧氏沾親帶故的身份,房玄齡必定會為他尋一位門當戶對的女子,到那個時候,自己該怎麽辦呢。
幸而眼下, 房玄齡替他解了圍:“眼下突厥入寇,中原屢有戰事,好男兒志在四方。怎可為兒女私情牽絆, 直兒的婚事,我想稍微往後放一放。”
稱心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他險些就忘了,房玄齡一向是主張先立業後成家的。
房、崔二人在屋裏聊着,外頭的尉遲敬德早就等得不耐煩了。他重重地敲了兩下門,沖屋裏喊道:“快點兒,收拾好了沒有?”
崔仁師詫異地往門口看了一眼,望向房玄齡的表情十足怪異,似是沒料到他會這般聽憑差遣。房玄齡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局促地看着崔仁師。
崔仁師擺了擺手,站起身來:還請玄齡留步,待改日你我二人得空,崔某再行拜訪。”
崔仁師出門時,正好與那站在門外的尉遲敬德打了個照面。乍然見到一個像門神般的人,崔仁師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尉遲敬德對他,也沒有什麽好臉色,銳利的眼神一直黏在崔仁師身上,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見。
房玄齡收拾好包裹,又跟着尉遲敬德輕裝從簡地上了路。稱心坐在馬車之中,望着房玄齡凝重的臉色,心頭也如同蒙上了一層陰翳一般。可一想到那長安城裏有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心情便又瞬間雀躍起來。
待馬車進到長安城內,熟悉的景物立刻喚起了他的記憶。原來在不知不覺間,他已經下意識地将長安當作了自己的家。
按照規矩,房玄齡和杜如晦等人既然已經成為了朝廷命官,便沒有資格再管秦/王/府的事。因而這回,他們都易裝成了家丁雜役,才最終順利地進入秦/王/府。
再次看到這府中的一草一木,稱心竟然有種落淚的沖動。如今的秦/王/府,已經今非昔比,因着秦王的兵權被李元吉取而代之,一時間秦/王/府可謂是“門庭冷落鞍馬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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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們收拾停當,進入內室,就被裏頭的景象吓了一跳。
外頭看起來寂靜無聲的屋子,裏頭卻塞滿了人。李世民麾下的高級将領,秦/王/府十八學士,全都在屋子裏。平日裏沒什麽機會見面的文武将官,全都聚到了一起,竟然讓人有一股子詭異的興奮感。
李世民也不繞彎子,他直言道:“諸位今日坐在這裏,想必也知曉我讓你們來此的目的......”
稱心作為房玄齡的長子,坐在了一衆将領的後方。他并不發言,只是旁聽,但即便是旁聽,也看得出李世民對他十分放心。
稱心的目光,透過前頭的縫隙,與李承乾對上了。他清楚地看見,李承乾的眼神驀地一亮。
轉瞬間,兩人便已經用眼神交流上了。
李承乾:“你回來了?”
稱心:“嗯。”
李承乾:“真好,我想你了......”
稱心:“別胡說,好好聽殿下的安排。”
李承乾:“我沒胡說,我真的想你了。”
稱心:“......”
幸而衆人都專注于談事情,沒有注意到眉來眼去的兩只。
這樣一個場合,委實容不下再次相見的欣喜。因為秦王所講的每一個字,聽在衆人耳朵裏都宛若一聲驚雷。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只有一次機會,若是沒能一次成功,處境就會十足地被動。
直到李世民說完了最後一個字,全場鴉雀無聲。李承乾發現,衆人看向李世民的眼神變了,那樣的眼神,不像在看一個皇子或者一個統帥,而更像是在看一個真正的君主。
到了最後,出乎稱心意料的是,李世民單獨将他留了下來。
就連房玄齡本人,都被李世民請到了室外。李世民無比鄭重地抓過李承乾的手,将它放在稱心的掌中,牢牢地握緊。
“我知道,承乾相信你,他雖然年歲不大,卻十分懂事。到了那日,一旦狀況有變,你馬上帶上承乾,出長安直奔洛陽。我已在洛陽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到了那裏,我的舊部會庇佑承乾。看在承乾對你如此信任的份上,你一定要保護好他。”
稱心一怔,只覺得手心都冒出了一層薄汗。在李世民頗具氣勢的目光下,他無比鄭重地點了點頭:“殿下放心,我明白。”
他緊緊地握住了李承乾的手,與身旁的人默契地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眸中看見了自己嚴肅的身影。
李世民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唯一還有變數的就是起事的時間。說來可笑,哪怕到了現在,李世民心裏也還是沒有放棄,用不流血的方式獲得太子之位。
然而,老天卻仿佛和李世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這一日,李世民意外地接到了李淵的敕令,宣召他入宮觐見。
李世民心下忐忑,可皇命不能違。當他踏進太極宮時,李淵的眼神,一下子看了過來。
一陣涼意從李世民的心底透了上來,他從來不曾想過,李淵會有這麽可怖的眼神,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情。
即便如此,他還是努力壓下心底的惶惑,沖李淵行了個大禮。
李淵卻不由分說地将一份卷軸甩到了地上:“你自己看,從三月以來,太史令傅奕數次上書于朕,直言:“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此事你怎麽看?”
李世民登時愣住了。
所謂太白見秦分,指的是一種特殊的自然現象。太白指的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金星,由于我們肉眼可以觀測到金星的時間,大約在日出或日落時分,因此在唐代,太白星又被稱為啓明星。
而傅奕所言則是指太白星,數次在正午時分出現。長安百姓單憑肉眼便能分辨出它的存在,這種反常的自然現象,古人稱之為太白經天。
在唐人的觀念裏,金烏是象征天子的存在,它應當是獨一無二的,也是不可被替代的。一旦太白經天的景象出現,也就意味着金星和太陽同時能為肉眼所見,預示着強臣亂将的出現,對統治者來說是極為不祥的征兆。
這種現象的本身,便已經不可為封建君主所容忍。如今竟然還牽涉到了秦王,李淵的臉色自然不會好看。
李世民敏銳地抓住了李淵話裏的細節,傅奕打從九年三月份開始,就向李淵上書。由此可見,李淵把這件事憋在心裏多久了,就連六月那次臨陣換帥,也可以說得通了。
這樣的天象,對擁有宗教信仰的李淵來說,實在是晴天霹靂。
秦王當有天下?
那太子呢?當今皇帝呢?是不是要給秦王這個天下讓路?沒有人能說得清楚。
李淵能夠容忍秦王勢大,能夠容忍秦王得民心,卻不能夠容忍所謂的天命所歸。
李世民看着那份奏表,眼眶一點點地變紅。他知道,打從李淵知道太白經天的那一刻開始,他們之間的父子之情,便開始出現裂痕。如今那裂口越來越大,兩父子再也回不去了。
李世民沉默着,李淵卻不允許他沉默。李淵沉聲喝道:“你說話呀,對傅奕所言,你是什麽看法?”
李世民頹然地垂着頭,有氣無力地道:“我還能......說些什麽?父皇您不會不知道,這是板上釘釘的死罪。我只是不甘心,到了最後,我居然是因為一紙上書而喪了性命!”
李淵也是又急又痛,大喝道:“你敢說你沒有半點非分之想?如果你當真沒有,太白又何以見秦分?”
李世民豁出去了,他冷笑道:“那又如何?總好過太子,和那後宮的尹德妃、張婕妤不清不楚的好。”
此話就像一枚重型炸彈,直将那太極宮炸得柱子都要裂開幾根。李世民居然說,太子與後宮的尹德妃、張婕妤私通?這樣給皇帝老爹戴綠帽子的行為,李淵如何能受得了?
尹德妃是何種地位,後宮四妃之一,走到哪兒都是萬千擁簇,更別說太子是萬人的焦點。這兩人要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私通,談何容易?
正因為這一點,李淵在短暫的憤怒過後,終于冷靜下來了。也因為這樣,他對李世民這個兒子是徹底失望了。
一個張嘴就能找到理由污蔑自己哥哥的人,在李淵眼裏實在是德行有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