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窦建德怎麽也不會想到, 會在虎牢關這個據險而立的關隘處, 看見李家的大旗。
他根本就沒把這個關隘放在眼裏, 一心直撲洛陽去的。可是李世民那支三千五百人的小隊, 早在關隘之上搭好了家夥。直到這個時候,窦建德才意識到,要想從此處通往洛陽, 就必須攻破虎牢關。
洛陽城外的李唐軍營內,稱心折了一根枝條, 在沙地上勾勒着什麽。李承乾疑惑地伸過頭去, 仔細地瞧了瞧,唇角含笑地問道:“你畫的是什麽?”
稱心回過頭, 瞄了一眼神出鬼沒的人,失笑道:“地形圖。”
準确的說,稱心畫的,是虎牢關周圍的地形圖。稱心一邊畫着, 李承乾就一邊感嘆:“這地形也是絕了,當真的一夫當關, 萬夫莫開的架勢。”
稱心把枝條扔下,三兩下又将那沙土踩平了:“确實,以秦王之才,這樣的關隘能拖上窦建德許多時日了,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撐到王世充開城獻降的那一天。”
李承乾一愣,他敏感地察覺到了稱心話中的隐憂:“你是擔心, 兩軍相遇,父王贏不了窦建德?”
稱心伸手戳了戳李承乾越湊越近的頭:“難道你不擔心?秦王帶去的小隊只有三千五百人,而窦建德麾下有十萬大軍,要真的對打起來,秦王能有多少勝算?我猜想,秦王原本的計謀就是如此,先用三千五百人拖住窦建德的腳步,待到王世充獻城,洛陽的唐軍再趕到虎牢關增援,與窦建德殊死決戰。”
幾乎所有人,都抱着和稱心一樣的想法。就連窦建德自己,也是這麽想的。十萬和三千五,這兩個數字實在太懸殊,窦建德完全就是一副貓逗老鼠的姿态。在他看來,自己是那只志在必得的貓,而李世民是那只虛張聲勢卻終将滅亡的鼠。
所以他一點都不着急,就在關外和李世民耗着。
期間,長孫氏生産的消息也終于從長安傳到了河南。長孫氏成功地誕下了一枚男嬰,據說在生産的當晚,天降祥瑞之異象。
可若是仔細詢問異象的細節,又各有各的說法,也難以分辨孰真孰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李淵本人,對這個孩子可謂是恩寵有加。李泰剛一出生,就被李淵親自冊封為宜都郡王,縱觀諸王的子嗣,有此殊榮的實在不多,更不要說,李泰并不是嫡長子了。
這則喜訊大大激發了唐軍的鬥志,尤其是虎牢關那三千五百守将,個個都摩拳擦掌,就想要給窦建德一點顏色瞧瞧。
可無論他們有多想一展身手,秦王的開戰命令一天沒有下達,他們就還得等着。
王世充也一直沒有開城獻降,只是雪片兒似的書信飛到了窦建德的桌案上。洛陽城中,此刻已是生靈塗炭,到了夜晚,王世充甚至不敢阖眼,他怕自己的部下,趁他酣睡之際将他的頭顱割下來,第二天開城獻給唐軍。更多的時候,那些侍從給他端上吃食,一雙眼睛卻閃現着饑餓的睛光。王世充甚至覺得,他會随時撲上來,啃咬自己的皮肉。
再這樣下去,洛陽城還沒有破,王世充自己的精神卻要崩潰了。他開始頻繁地催促窦建德,一聲聲地質問他為什麽還沒有兵抵洛陽。到了最後,忍無可忍的王世充,已經将臉面全都丢掉了,他威脅窦建德,如果還不發兵,自己就開城向唐軍獻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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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建德見狀,将那封張牙舞爪的信揉碎了。即便心中對王世充的做派再不屑,他也知道,不能再拖了。
可就在他準備動員十萬人馬,擊破虎牢關之時,窦建德的軍中,卻出現了兩種不同的聲音。
一種當然是支持窦建德拿下虎牢關的,而另一種,則是覺得窦建德不應該在此處與李世民糾纏。李世民帶出來的,都是李唐王朝的精銳之師,而在這個時候,地處河東的李唐大本營兵力最為空虛,因此窦建德麾下的謀士淩敬提議,窦軍應當使個障眼法,繞過太行山,直接攻擊此時守軍薄弱的長安。
一旦長安被攻擊,李世民無論如何都得回援,洛陽之圍,自然就解了。淩敬的這個戰略,軍中有許多人聽着,都覺得頗有道理。可窦建德心裏卻清楚,他千裏迢迢,從河北來到河南,瞄準的就是王世充手中的河南。什麽解河南之圍,那對他來說都是屁話,他從頭到尾,就沒想過真的幫王世充。
如果長安沒有打下來,李唐王朝一定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為了一個王世充,值得麽?
正是因為不值得,所以到了最後,窦建德還是堅持他的第一種辦法,和李世民硬碰硬。
這一仗,從頭到尾都沒有人覺得李世民能贏。可事實上是,李世民真的就憑這三千五百人,讓窦建德成了自己的俘虜。這一仗,他誰都沒有靠,靠的就是自己在日複一日的等待中,積累出來的戰争心得。
唐軍的騎兵在窦軍攻關的間隙,一鼓作氣将窦軍的步兵陣營沖散。混亂中窦軍無數高層被俘,其中就包括了做着滅李吞王美夢的窦建德。
兵士們一看,主帥都被俘了,再多的人馬也變成了一盤散沙,逃的逃,散的散。
這實在是意料之外的收獲,洛陽沒有攻破,先将窦建德的河北拿了下來。
稱心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身側抱作一團相擁而泣的将士,甚至還有人不管不顧地高呼秦王萬歲。再看人群中的李承乾,絕對是最淡定的那一個。
看樣子,李承乾是一早就知道,秦王此役會以多勝少。
稱心走過去,從人群中将李承乾拉出來,等兩人到了安靜偏僻處,稱心才一個勁兒地揉着李承乾的臉。
到最後,李承乾不得不捂着臉怒道:“你做什麽?”
稱心輕咳一聲,只說了一句:“秦王打了勝仗,我高興。”
李承乾簡直哭笑不得,剛想開口,又聽稱心問道:“我聽說......京中傳來消息,王妃順利生産了......”
李承乾臉色微變,望着稱心的目光漸漸淩厲起來。直到這時,稱心才覺得眼前的李承乾變了許多。
經過一段時日的行伍生涯,李承乾吃住都跟士兵們在一起,李世民從不允許他搞特殊化,很多時候,他甚至還要和士兵們一起訓練。現在的李承乾,個頭拔高了些,皮膚也黑了,一雙眼睛卻格外地明亮。
“沒錯,我有弟弟了......”李承乾的聲音很平靜,并沒有上一世提到李泰時的歇斯底裏。稱心設想過李承乾有可能出現的數種情緒,不安有之、沮喪有之、暴怒有之,卻唯獨沒有想過,李承乾居然會一臉平靜地說出這個事實。
“世子......你......”稱心準備了一肚子勸慰的話,如今看來卻像是派不上用場。
“我是唯一的秦王世子,這個事實,無論到什麽時候,都不會改變的。”李承乾一雙眼睛專注地望着稱心,似乎能看到人心裏去。
稱心愣住了,他有多久沒有見過這樣的李承乾了。小孩兒比從前又長高了不少,一張臉透着自信的神采,沖着他說,我是唯一的秦王世子。
印象中,只有在剛認識李承乾的那些年裏,李承乾才有這種自信張揚的模樣。
稱心忍不住又上手捏了捏李承乾的臉,心裏無聲地吶喊道:“很好,保持住呀!”
下一刻,李承乾卻将他的魔爪揪了下來,踮起腳,湊近了稱心的耳際輕聲道:“所以,你休想我放開你!”
說話的氣息噴灑在耳邊,有種熱熱癢癢的感覺,暧昧得就如同李承乾惦着腳尖,在親吻着稱心的臉頰。
稱心腳下一軟,險些整個栽倒在地。窘迫之際,卻忽然聽見軍營內有人大喊:“秦王回營了——”
李世民帶回來的小隊,遠不止最初的三千五百人,還有許多是原屬窦建德部隊的投降人馬,如今全數被編入唐軍之中。
李世民笑看着手下的将領肆意地慶祝,眼睛卻在搜尋着李承乾的蹤跡。虎牢關之役,如果不是李承乾啓發了他,他也想不出那樣好的計策。要說這首要的功勞,李世民可将它算到了李承乾頭上。
正找着,忽然就瞧見李承乾和稱心一前一後地朝這邊過來了。李世民領着兩人,走到了被捆紮在營中的窦建德跟前:“承乾,這就是父王跟你說的豺狼。”
這還是李承乾第一次見窦建德,眼前的人虎背熊腰,長相也有些兇惡,比李世民看起來還要壯實。
李承乾撓頭道:“我怎麽覺得,他長得比較像熊罴?”
一句戲言,讓四周的人都忍俊不禁。
窦建德瞪了李承乾一眼。落到如今這個田地,他也就什麽形象都不顧忌了,潑皮無賴般吼道:“別磨磨唧唧的,要殺要剮,給個痛快話,反正我也就只有賤命一條了。”說着,還沖李承乾的方向吐了口唾沫。
李世民嗤笑道:“別着急啊,留着你還有大用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