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然而這一次,隰城縣令臉上,神情卻有些嚴肅。照例一番寒暄過後,稱心便立在一旁,看那縣令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玄齡啊,你說你這......”
房玄齡擺了擺手:“我心意已決,你也無需再勸了,今日就當是我們父子倆餞行吧。”
縣令長嘆一聲:“這大隋還沒亡呢,你怎麽就......”
房玄齡飲了口茶,淺笑道:“是啊,不過這眼看着,氣數就要盡了,更何況你是知道的,即便是隋不亡,當今陛下也不會用我的。”
沒有人比隰城縣令更明白房玄齡話裏的意思,房家是書香世家,房玄齡更是曾經官拜東宮羽騎尉,雖然在遍地高官的京城,羽騎尉一職不過從九品,可到底是個京官。遺憾的是,房玄齡的運氣實在太差,隋文帝的嫡長子,東宮太子楊勇,竟然被廢黜了。
作為東宮的僚屬,哪怕只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官,房玄齡還是被波及了,原本大好的仕途,就這樣斷送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亘古不變的道理,當今皇帝楊廣,親手殺了自己的哥哥,當然也不會容許楊勇曾經的僚屬掌權。
房玄齡看着縣令糾結的表情,勸慰道:“當然,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當今陛下暴虐,也不是我心中的明主,我房玄齡若真下定決心輔佐一人,勢必毫無保留,陛下容不下我,我也瞧不上他。”
這大逆不道的話将縣令吓得險些噴出茶來,連連擺手道:“玄齡,慎言,慎言啊。”
稱心在一旁默不作聲地聽着,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也無論李承乾有多不待見房家父子,稱心一直十分敬佩房玄齡的為人。
兩人又說了一陣子話,那縣令見房玄齡心意已決,只能嘆道:“亂世之中,能臣自當擇良主而栖,既然你已經打定主意,我也不強留你了,切記,萬事小心。”
待那縣令走後,房玄齡将稱心叫到跟前,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衫:“直兒,願意随我去渭北麽?”
稱心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卻還是疑惑道:“阿耶是想?”
房玄齡低嘆一聲:“阿耶帶你,去見你口中神勇無比的李世民。”再次聽到這個名字,稱心還是忍不住顫了顫。
次日清晨,房家三口人便踏上了前往渭北軍中的路途。稱心坐在略顯颠簸的馬車上,一路上看到許多沿着官道乞讨的人,他們大多衣衫褴褛,形容消瘦,而且以老者與孩童居多。
稱心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他看了看自己懷中的胡餅,剛想将它分給那些饑民,卻被房玄齡按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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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耶?”稱心詫異地望着房玄齡:“我想把這餅,分給他們。”
房玄齡的笑容有些苦澀:“傻直兒,你就算把一張餅分完了,又能幫的了多少人呢?沿途這麽多饑民,你若是給了一個,饑民便會一擁而上,到那個時候,你又能怎麽辦呢?”
稱心聞言,咬咬牙還是将胡餅收了起來,他不死心地問道:“難道就見死不救麽?”
房玄齡摸了摸他的頭:“直兒,現在的你,連保全自己都做不到,又談何救濟百姓呢?你要記着,我們到渭北去投奔李世民,為的不是求一個溫飽,而是為了有朝一日,官道上不再有饑民,那些如今面黃肌瘦的孩子,能夠在治世吃上飽飯。”
稱心被房玄齡眼中的堅決震撼了,他喃喃道:“我明白了。”
馬車載着三人一路疾馳,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原本出生于武德年間的稱心,完全不能想象史書中所描述的,餓殍遍野的景象。
然而即便民間已經蕭條成這樣,皇帝陛下的行為,卻沒有半點收斂,他終日醉生夢死于江都,全然忘了不久前,才耗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去營建洛陽。
這一日傍晚時分,馬車忽然停了下來,車夫沖房玄齡道:“郎君,前頭就是李大都督的軍營,馬車恐怕不能放行。”
房玄齡擺手道:“無妨。”他下了馬車,眺望着暮色下肅穆的軍營,牽起稱心的手:“直兒,我們到軍營裏去。”
不出所料,兩人走到軍營門口,就被守衛攔住了去路:“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我姓房,名喬,字玄齡,此番特來求見大都督。”
那守衛從未見過那麽大膽的人,竟敢只身攜幼子來到軍營。
“房喬?”那守衛冷冷地重複道:“沒聽說過,你莫不是敵軍派來的細作吧。”
房玄齡不說話,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那守衛,守衛被他看得不自在,大手一揮,竟示意左右将房家父子綁起來,吩咐道:“快去通知段軍頭,就說抓住了一大一小兩名細作。”
稱心擡眼看了看房玄齡,見他還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提起的心便又落回到肚子裏。
段志玄來時,就見兩個被捆上的人,一個一副笑眯眯的模樣,一點都不畏懼,小的也不哭不鬧,頗有些架勢。
段志玄可不是普通的守衛,他馬上判斷出了,看着兩人的氣度打扮,定然不是細作,既然不是細作,又前來軍營,難不成是來投奔的?
想明白了這一點,段志玄的語氣變得溫和了些:“不知這位郎君前來我右三軍軍帳,所謂何事?”
房玄齡輕笑一聲:“我曾聽聞,李大都督向天下廣納賢士門客,不曾想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
房玄齡素有口齒伶俐之譽,他一說話,自有一番傲骨氣節在其中。段志玄也隐隐有預感,眼前人絕非池中物。他急忙溫聲道:“軍營裏都是些大老粗,平日裏張狂無忌習慣了,還請郎君不要見怪。”說着便親自為房玄齡和稱心松了綁。
兩人被帶到了李世民的軍帳前。段志玄在帳外道:“大都督,有一人前來應征您的門客。”
話說了許久,都沒有聽到回答,段志玄正準備再喊一次,下一刻李世民卻忽然掀起了簾子,親自迎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