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上
? 接通電話就聽到艾小葉在哭,林薇真有些手足無措。
她正通過衛星監控尋找001的身影——之前她委托002和001接觸過，001的問題比較嚴重。簡而言之,他失憶了。
畢竟是從數千米的高空掉落,落地時的沖擊給他造成了不輕不重的腦震蕩。其結果就是，他忘了自己是機器人。撿到他的人把他帶到派出所去,在派出所他查到了自己的身份——雖然仍有疑惑,但作為一個失憶者，他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設定。
孤兒,自由職業者。從出入境記錄來看，應該一直在世界各地游歷，曾協助某研究所前往某海島調查某稀缺鳥類——這應該就是他的主要收入來源。
從002口中得知薩迦研究所，001表現出了正常人類的激動，他希望見一見資助他的研究員,以便借此了解一下被自己忘記的人生,看能不能想起些什麽。
002倒是沒有草率告訴001他的來歷,而是請示了林薇。
林薇的心情很複雜——簡而言之,如果她真想看NS001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融入人類社會,001目前的狀況無疑是最理想的。
可另一方面，她覺得這對001而言很不公平。她能體會失憶者的不安，因為她本身也是個失憶者。
據說每個人自懂事起就面臨三大人生哲學命題：我是誰，我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非要說的話，這三個命題裏其實就只有第三個有現實的意義，但就好像沒有空中樓閣一般，第三個命題建設在前兩者之上——如果沒有過去的記憶，就無法形成現實的觀感，自然也尋找不到未來的方向。
林薇對此深有體會。她16歲時出車禍，父母雙亡，自己失憶。雖然很多人都認識她，電腦裏也不乏照片、視頻記錄她過去的人生，可這些壓根就沒有意義，因為她根本想不起來——沒有記憶就完全沒有安全感，沒有在感情上對“過去”和“自我”的認可。那陣子林薇的迷茫無以言表。
就在那個時候她遇到了薩迦的夫人，齊悅女士。
這位齊悅女士在林薇看來，是稍有些聖母和文藝的。但命運就是這麽不浪費伏筆和設定，聖母病的齊悅女文青成功開導了中二病的林薇小姑娘。她說，反正也找不回來了，為什麽還要糾結？幹脆就接受這個設定，抛開過去，把16歲當成起點，重新構築你的人生吧。
聽上去很勵志，林薇也因此而重新振奮。但因為這一偏差，她壓根就把握不準常識和道德标準，大多數行為在外人看來就跟神經病似的。雖然成功“構築”了新的人生，但壓根就“構築”不起人際關系來。只能把全部熱情都燃燒在偶然蹦出腦海的奇怪念頭上，成為一名科學狂人。
還是從遇到楚喬和艾小葉之後，她才終于和人産生交集，開始體味到遲來的“完整”感情。
可以說，如果當初不是遇到了齊悅，她也許會成為一個抑郁症哲學家。如果後來不是遇到楚喬和艾小葉，她很可能衍生出高智商反社會人格。
某種程度上，001和她一樣，有細膩的感情和過人的聰明。但001是否能像她一樣幸運，一路走來遇到的都是好人呢？
林薇正思考，然後就接到了艾小葉的電話。
接通了電話艾小葉就開始哭，幸好她口齒還是清楚的。
邊哭就邊說，“朱利安在你那裏嗎，林薇？”
林薇心裏就咯噔一聲，五味雜陳，“沒有。他不見了？”
“嗯。早上一醒來就看到他留下來的信，說讓我等他幾年……”說到這裏艾小葉就越發體味出心裏的難受和憤怒了，“不是你把他找回來的？或者是研究所的任務，你沒什麽頭緒嗎？”
林薇哪裏知道這些外星人在想什麽啊！
“不是。沒有……”換成別人聽她這麽說，肯定要回噴：你做的機器人你能沒頭緒？但艾小葉此人最大的特點就是腦洞大，在她眼裏世界上充滿了可能性，所以基本別人說什麽她就信什麽。比如林薇說，她對朱利安的去處沒頭緒，艾小葉就理所當然的認為——朱利安雖然是機器人，但他顯然也是有獨立的人格的，所以随着時間推移，他的隐私和秘密會越來越多。林薇不知道他的行動和下落也很正常。所以她毫不質疑林薇的話。
“……那他幹什麽去了？”艾小葉就有些茫然。
還是林薇着急的幫她分析，“別着急，他信上沒說緣由？”
“沒有，光說不許我打聽他，然後就是不停的強調讓我等他……”
其實信她只看到這裏，後面還有挺長的篇幅。問題是那種“無論如何都要等我”卻偏偏不說為什麽的态度太可恨了，簡直就是噩夢重溫。艾小葉看到這裏腦子就發抽，當初能跟沈郁賭氣，現在當然也不會被朱利安牽着鼻子走。一發狠就給撕了。
她探頭看了一眼菜湯裏那些碎紙屑，又看到碎片上的“等我回來”。心裏就一酸，“……太過分了。有什麽事不能直接和我說啊！”
林薇稍微有些頭大，“這幾天他有沒有哪裏比較奇怪？”這麽一說，林薇自己先想了起來——會不會跟米蘭有關？
艾小葉當然不知道這件事，她開始自我反省——跟楚喬這種事她肯定說不出口，但是和林薇就沒什麽避諱了，她坦白，“前陣子我想撲倒他，把他給惹火了，批評我沒愛上他就不該想着撲他。然後昨天我不是喝醉了嗎？就強撲了……”
林薇：……
“昨天你們做了？”
“……做了。”
林薇就覺得心裏堵得厲害，幾次開口，才終于說出話來，“你真那麽喜歡他？”艾小葉就有些發懵。她愣了好一會兒，就聽那邊林薇又說，“……你現在有空嗎？我有事必須得跟你坦白。”
林薇不肯在電話裏說。
艾小葉倒是願意和她碰頭，但是身上酸軟得厲害。想要去下洗手間，結果一下床直接撲倒在地上。幸而下床就是地毯，沒摔得很疼。但是已經很悲慘的時候遇到這種事，心裏能不委屈嗎？就又哭了好一會兒。
最後一蹭一蹭得蹭到衛生間裏去，勉強泡了個澡。
身上青青紫紫的，能留下痕跡的地方幾乎都留了。下面幾乎已經沒了知覺，倒是沒有出血。如果朱利安在她身邊，她大概也會生氣，但生氣的性質絕對不會跟這個時候一樣。估計頂多抱怨一下，警告他下次注意節制。
可這個時候她一面在水池裏哭，一面咬牙切齒的罵禽獸。
她在自我反省過之後也開始想這種可能——會不會她真的被朱利安抛棄了。世上不就是有這種男人嗎，讨好你其實就是為了跟你打一炮什麽的……
不過這念頭一出場就被她給掐滅了，朱利安是機器人呢，何況林薇能害她嗎？
她又腦補，難道朱利安中病毒了……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了。
哭得鼻子都齉了，就依稀聽到外面門鈴在響。艾小葉這個時候鈍得動一下都半天，壓根就不去想自己能開門。
門鈴響了一會兒，艾小葉就聽到了讀卡聲。聽到那“叮”的一聲響，她幾乎就要從浴盆裏站起來，哭的發暈的腦子好像瞬間就清明起來。
她差點就叫出朱利安的名字，可門開後緊跟着的就是楚喬的聲音，“葉子，是我。”
“……我在。”回答的時候艾小葉就能清晰感到心底的失望，她就想起林薇之前問的“你真那麽喜歡她”，只覺心裏纏纏繞繞，可答案漸漸明了。
——她好像是有些喜歡朱利安的。
在楚喬面前，艾小葉壓根就沒有逞強的心思。哭得稀裏嘩啦的，只覺得身上酸疼翻倍一般。
楚喬倒是沒問什麽，麻利的把外賣拆封，推倒她跟前去。又幫她把早餐收拾出來。
她在廚房裏忙的時候，艾小葉捧着牛奶掉眼淚。結果楚喬用碗盛了一對濕紙片出來，問，“胳膊能擡起來吧？”
艾小葉迷迷糊糊的，“嗯。”
楚喬就把用清水沖幹淨，但顯然還帶着菜湯味的碎紙片往托盤上一扔，“慢慢拼。”
艾小葉：……
她其實是有些M的，看楚喬那表情，連難過都不太敢繼續了。老老實實的拼起來。
拼是拼好了。可墨水早已化開，勉強讀都讀不出來。楚喬倒是沒讓她讀，就弄到艾小葉工作室裏去，掃描出來傳到手機裏。
也不知道是給誰打電話，簡潔冰冷四個字，“還原出來。”挂斷。
然後就就從手袋裏掏出藥膏，往手上一抹一揉，再一指床，“趴下。”
艾小葉難受又不敢哭，乖乖的趴着讓楚喬按摩。兩個人各自沉默，艾小葉憋着不讓自己哭出聲，偷偷抹眼淚。楚喬技術外行，聽她抽泣還拍她。但那藥十分專業。不多時艾小葉腰上的酸疼就緩解了，背上熱烘烘的。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因為實在是太丢人了，被自己的機器人反撲到行動不能，一個人凄涼落魄的在自己家被朋友撿起來什麽的。
結果楚喬開口了，“你這點出息……”
艾小葉：“林，林薇都跟你說了？”
“說了。”
“噢……”過了一會兒她才說，“我總覺得不太對頭，正常的機器人不會這麽做吧。不告而別之類……”
楚喬：你才發現啊喂！
“一會兒林薇來了，讓她跟你說吧。別哭了。”
“嗯。”這次艾小葉點了點頭，用掉半盒紙巾。眼睛鼻子還紅着，可終于嘿嘿的跟楚喬笑了起來，“發現我好倒黴哦。”
楚喬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艾小葉的頭發，“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吧。”
艾小葉想點頭，可又覺得有些別扭，終于還是說，“是我自己想要的啦，也不是他……算了，反正我就是倒黴。就當去419了吧。”
這麽說的時候，她心裏還是難受的。不過她雖然真的很喜歡朱利安，可也還沒喜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哭過了，再讓時間治愈一陣子，大概很快就能把他徹底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