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朱利安感到很煩躁。
在精神操控領域，他的強大毋庸置疑。艾尼米人——他的父族原本就精于此道，何況他還有遺傳自母親的天賦。就算是已知宇宙最無敵的戰士，在純粹的精神力上也未必能勝得過他。
可是這又怎麽樣呢？
正因為他比誰都更擅長精神操控，所以他也比誰都更明白精神操控所産生的後果。
所謂的精神操控就像是毒品。一開始的時候只要一丁點刺激就能得到理想的效果，可漸漸的就會對此産生耐性，對外在的刺激越來越麻木。他若想讓艾小葉長久的對他保持興致，就必須日漸一日的加深操控的強度。可精神操控并非無害，加強到一定程度就必然會損傷她的精神甚至大腦。他若不想在精神上将她徹底摧毀，日後就勢必要長久的面對她對他的無感甚至于厭倦。
何況地球人在精神力上防禦薄弱，根本就沒有太多加深強度的空間。而且他們自愈能力并不差，善于遺忘和調節，外在的刺激引起的沖動很快就會平息。
她只會比旁人更早的麻木和厭倦起來。
可就算明白這些，想要克制住對她動用精神力的欲望也并不容易。
長久以來他們一族一直都是這麽做的，軍校裏甚至還有專門的課程來教授如何精細的進行操控，以便延長自己為妻子所愛的時間——所有的人都有覺悟，盡管結局注定會被厭倦，但這已經是一代一代人所總結出的最好的做法。因為他們幾乎注定克制不住，遲早會對配偶動用這能力。
但凡智慧生物在遭遇困境時都會潛意識裏依賴自己所擅長的技能。譬如對一個姑娘求而不得時，詩人寫詩傾訴，音樂家會譜曲抒情，莽漢則會把情敵揍到屁滾尿流……幾乎每一個艾尼米人在遇到自己命中注定的伴侶那刻，就已經下意識的動用了精神操控力。
盡管在成人後進入宇宙時候，他們已然在尋找自己的命定伴侶，可真見到她的那一刻，還是會被愛情猝不及防的命中。那感覺就像是被無法抵抗的敵人猝然偷襲并且捕獲，大概只有久經沙場慣于面對死亡的戰士才能穩住心神，仔細的思考而後行動。
想要被愛的渴望太強烈了，害怕丢失她，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克制不住。必要将她握在手裏，從肉體到精神上的占有了，才會稍稍安心。
何況這是多麽便捷的能力啊。除非對方精神防禦力達到S級，否則一旦動用絕不落空。無需經歷漫長的等待、努力和煎熬，就可享受被她仰慕和注視的幸福。有多少人能夠抗拒？
而後就像毒品一樣，動用過一次，就勢必會再動用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最終失效被厭倦，或者将對方精神絞殺。因為一旦嘗到了被愛着的滋味，就絕對無法再忍受她的淡漠無感了。
朱利安很幸運。
遇到艾小葉的時候他很疲倦——彗星爆炸當然不至于殺死他，可為了全身而退他着實費了些精力。何況他就只是出于逆反心理才會借彗星偷渡到地球上——艾尼米人在宇宙裏的稱號是滅星者，除了極少數星球之外，他們登陸的方式無不是征服戰争。地球人有什麽本事敢明文禁止艾尼米人入境？朱利安對此十分好奇……是的，朱利安是單槍匹馬來試探或者說征服地球的。他哪裏會想到，入境不到5分鐘他就遇到了他的女神——他還沒研究過地球人的精神力來源。雖然下意識就要動用精神力捕獲她，但着落點似乎沒那麽精确。
就只是一瞬間的延遲，成千上萬人自體育館裏湧出了——而艾小葉也不知何故突然離開。
他排開人群走上前時，已與她失之交臂。
時至今日朱利安依舊感謝那諸多巧合。
雖然像現在這樣也并不好受，但至少他并沒有真正傷害到艾小葉，令他們的關系走向無可逆轉的絕路。
他最容易失控的那四年已經過去了，如今他所愛的姑娘就在他身邊朝夕相伴。他原本以為自己能夠控制住，耐心的經營，漸漸加深他們之間的感情，直到她也愛上的那一天。可意外到底還是發生了。
艾小葉曾愛上過某個人，并且一直不曾遺忘。
得知這真相的那一晚他差點就要再度失控。還好，溢出的戰力觸動了設置在地球上的偵測網絡，薩迦及時向他發出了警告。
這也是他和薩迦之間的約定。
——直到來到地球之後，朱利安才明白，真正有底氣拒絕艾尼米人入境的并不是地球人，而是普蘭托人。早在十年之前，地球就已處于普蘭托人的庇護之下。普蘭托人的皇帝退位之後便與妻子一道定居在地球上，皇帝陛下的私人衛隊、管家團、科學顧問都追随而來。普蘭托人早已照會過各國政府。尚不知情的大概就只有地球人。
而大多數艾尼米人不知情，其中緣由朱利安也并非揣摩不出——在來到地球5分鐘之後，朱利安就明白了地球之于艾尼米人的意義。
何況，縱然他來到地球不到一個小時普蘭托皇帝的私人侍衛就找到了他，但他們真的敢在地球上跟他起沖突嗎？
對地球人而言，他的殺傷力并不比核彈小。而且他還可以随時引爆，不停的引爆。整個地球都是他的人質。
可薩迦手裏也握着他所愛的姑娘。
他們都不是蠢人。毋須交換籌碼便達成妥協，他可以留在地球上尋找他的女神，但留居地球期間他必須放棄自己的身份和一切權力，而且要通過薩迦的考驗。
不能使用艾尼米的身份，他便随手挑了個地球名字來用。
一開始的時候朱利安是把薩迦當敵人來看待的。但他很快意識到，薩迦對他的考驗和訓練與很久之前他的父親對他做的殊途同歸——他在教他如何抑制精神力，如何精準的控制力量。而這些很顯然是為了不傷害到他防禦力只有E級的女友。甚至他比他的父親教他的更多——他似乎是在告訴他，如何才能贏得艾小葉的喜愛，如何才不致為她厭惡。
薩迦着實費了番功夫才讓他明白，為什麽要“愛屋及烏”，為什麽不能“草率傷害她身旁的人，哪怕是她不喜歡的”。
朱利安是個很坦率的人。有人傾囊相授，他自然從善如流。
當然他最終還是違反了約定——因為該死的他苦尋四年才意識到，艾小葉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一直不曾遠離。薩迦生物研究所的首席研究員，她的案頭上就擺着跟艾小葉的合影，她還要給艾小葉送戀愛機器人！
朱利安在得到消息的下一刻就行動了。他制造了一場小小的事故，侵入運送航空件的飛機裏，粗暴把那只機器人拽出來從雲端丢下去，然後自己躺進了水晶艙。
他滿懷怒氣等着見艾小葉。
但上天眷顧，艾小葉居然不在家。郵件太大，又是大過年的，快遞小哥不想再送第二遍，直接丢在門口，讓門把給“簽收”了。半夜的時候朱利安從水晶艙裏爬出來，正逢隔壁老大爺出門燒紙，差點吓得人家心髒病發。總算平安破門而入，對着清冷空洞的房屋，朱利安漸漸便冷靜下來。
心裏也不能說沒有怨氣。你看他還在備受煎熬的等待重逢之日，她居然定制了機器人撫慰自己……
所以見到艾小葉的時候，朱利安開口就說他是“性_愛機器人”——反正她已經寂寞到這種地步了！他如她所願色_誘她一下有什麽不可以？
結果他就聽到艾小葉躲在洗手間裏偷偷的給朋友打電話，詢問該怎麽擺脫他……
年輕的艾尼米人頭一次體會到被嫌棄的滋味，心頭都在滴血。就算不同種族間審美大相徑庭，但在普遍意義上，他依舊強壯、危險、神秘、俊美，充滿了壓倒性的雄性魅力，無數雌性為他傾倒。可這魅力不但不能誘惑她心愛的姑娘，甚至不足以打動她——你看她都能撿一只棄貓回來養，他那裏比那只貓差了！
他利用她洗澡的時間飛快的浏覽了她收藏的漫畫小說，總結出她喜歡的男人的特點。
——很不幸，他站在肉食系的頂端，可她喜歡的居然是草食系男人。
短暫的失落之後，他迅速的調整好了心态。轉變策略，壓抑本性，投其所好。
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至少她還算喜歡他的模樣。據說他的母親是奇美拉星的人魚，每當繁衍期至，她們便以歌聲引誘雄性前來，遇到自己喜歡的便跟他共赴雲雨，如果喜歡到想要生下他的孩子，就在共赴雲雨之後吃掉他。那一年他的父親正在奇美拉星度假，被母親的歌聲吸引前來。原本只是為了見見傳說中的人魚，誰知一見鐘情。艾尼米人和奇美拉人魚都以精神力為武器，自然都具備高超的精神防禦力。雙方誰也迷惑不了誰。最終他的父親憑借武力将妻子擄掠到手，因為突破不了對方的精神壁壘，又沒有能從正常渠道被愛上的自信，一直都過得相當虐心。偏偏他的母親表現愛情的方式是——做_愛後想要吃掉他……
一直到朱利安出生之後很久，首度有常年追蹤奇美拉人魚的學者發表了相關論文，他的父親才驟然意識到那并不是憎恨而是喜愛。可那時他的母親早已去世。
想到這裏，朱利安就覺得，自己真的已經幸運到不能再幸運，順利到不能再順利了。
但真和艾小葉相處起來，他又覺得，也許父親更幸運些也說不定，畢竟母親是愛他的。
而他很明确的知道，縱然艾小葉很順利的接受了他，她接受的也根本就是他草食系的僞裝而不是他本身。她潛意識裏依舊排斥他的碰觸和親吻。
天知道，等她意識到他克制着的是怎樣洶湧激烈的欲_望，她會不會吓得逃跑。
也許會，也許不會。雖然是馬後炮，但朱利安還是慶幸自己有機器人的僞裝……至少她相信他不會違背她的命令，故而對他缺少防備。他該做的便是盡可能的為她做一切事，不做任何索求。這樣縱然日後被揭穿了，她也只會愧疚自己無法滿足他——這也是她的性格弱點，怕欠債，卻愛攬責任。
那個時候就算沒喜歡上他，大概她也會盡量改變自己，試着來接受他，容忍他。
只是想想，就覺得前路漫長。艾尼米人并不擅長忍耐，朱利安很多時候都會懷疑自己究竟能不能完成艱難的計劃。
他想，也許他可以适當的、循序漸進的流露出渴望。哪怕只是她一個親吻，也可以安撫他燥亂迫切的內心。令他願意忍耐得更久一些。
就在他一步步完善捕獲計劃，以為縱然艱難也還面前可行時，命運飛快的絆了他一腳。
初戀情人。
28歲的地球姑娘，思想開放、教養出衆、容貌秀美，還曾在全地球男人最擅長放蕩的國家留學過，卻至今不曾經歷人事，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跡。他不該再要求她的感情經歷也純白如紙。
但她分明就是舊情難忘。她定制的機器人必然帶有她念念不忘的模樣——雖然只是從水晶艙裏拖出來時瞥見，可朱利安依舊記住了。看到照片的時候他立刻就認了出來，那照片上的人和001號極其相像。
朱利安的自信已薄脆如紙，自信徹底被摧毀的時候他必然惶惑不安，到那個時候究竟會做出什麽并不難猜——3000年的歷史裏随處可尋。
所以他主動聯絡了薩迦，為艾小葉定制了手鏈。
其實他還是對林薇說謊了，那手鏈最主要的功能并不是屏蔽精神力——因為根本就屏蔽不了。手鏈最大的功能是在精神屏蔽被打破的時候，将艾小葉傳送到安全的地方。那個時候他想再找到她，大約又是一回大海撈針。
目睹太多悲劇，朱利安無論如何也不想走上同樣的道路。如果結局必然要在傷害她和失去她之間做出選擇，他寧肯暫時失去她。反正無論如何他都會繼續尋找她，希望總還是存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