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楚喬之後，林薇也從直升機上跳下來。
林薇很漂亮，脫光洗幹淨用心打扮的話，大概比楚喬還漂亮。但她引人注目從來都不是因為她漂亮，而是因為她出格。
她是艾小葉生平僅見的天才，比如說她曾經花7個小時學會一門外語。很多平時她壓根不思考的事，随口一說也很快就能抓到重點。
但是她所有的自制力和專注都投入在自己喜歡的事上了，在其他方面懶惰、無常識、随心所欲到令人側目的程度。
比如說她會嫌頭發總是滑下來很礙事而去剃板寸，大夏天光着膀子在宿舍裏走來走去，尿急了女廁所沒空位直接闖男廁所。大二的時候管理學院的高富帥精心安排了快閃攔住她表白，結果她一書包把人抽倒在地上揚長而去——有人問她至于嗎？她的回答是殺一儆百，一勞永逸。後來她告訴艾小葉，她之所以毫不留情是因為很多次她正在專心思考，就被這傻逼突然搭讪打斷思路，這次實在忍不住了。但楚喬作證說，她哪次都沒忍，已經有一大把男生被她用無視和“滾”字擊退。只不過她稍微有些臉盲，又從沒正眼看過人家，就把他們都當成同一個人了……
可想而知她的人際關系有多糟糕。當然她也不在意就是了。
幸好這次是度假回來，有楚喬替她打理儀表，她打扮得倒是很正常。頭上盤了個道姑髻，帶着黑框眼鏡，一字領口的毛線衫配着長圍巾、短皮裙，外面套着呢子長風衣。她長得白淨，臉又小，這麽一打扮就跟個大學生似的。
艾小葉這個時候就站在柳炳之身旁，楚喬和林薇也只掃了柳炳之一眼，就都把心思放在艾小葉身上了。
艾小葉也有小半個月沒見過她們了，看保時捷這邊沒什麽大事，颠颠兒的跑過去，“你們怎麽來了？”
楚喬笑着說：“給阿姨拜年來了。”
林薇看她一個人過來了，不滿的問：“朱利安呢？”
說話間朱利安已經走到艾小葉的身後，拉住她的手，說：“我在這裏。”
楚喬和林薇的目光瞬間瞪到他身上，靜默的打量着。艾小葉覺得有些不對——這倆人怎麽跟如臨大敵似的，尤其是林薇，她臉上的敵意和不悅也太明顯了。朱利安的相貌不是她精心挑選的嗎？
艾小葉不自覺就緊張起來。她跟楚喬林薇朝夕相處四年多，雖然還沒弄明白究竟怎麽回事，但潛意識裏已經解讀出她們的肢體語言。
但楚喬忽然倍感欣慰的笑起來，用力拍了拍艾小葉的胳膊，“行啊你！真的好帥，我都差點看呆了。”
林薇一愣，立刻也別扭的移開目光，“忽然變這麽帥，我差點沒認出來。”
艾小葉緊繃的肩膀瞬間放松下來，她嘿嘿笑着，“……走，上樓坐坐去。我媽昨天還問起你們呢。”
楚岫完全沒料到楚喬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對付艾小葉楚岫駕輕就熟——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艾小葉有多迷糊楚岫很清楚，她簡直渾身都是漏洞，渾身都是把柄。她不陷害艾小葉都對不起自己。而且艾小葉爸媽還住在大院兒裏呢，楚岫就不信艾小葉敢跟她徹底翻臉。
但楚喬不一樣。
楚岫對楚喬的感覺很複雜。
楚喬幫了她很多，瑣碎的不提，大四她在領事館實習的機會就是楚喬幫她争取到的。畢業後她實在找不到工作，楚喬還拜托柳炳之在自己公司給她安排了個職位——然後她就勾引了柳炳之。
這世上有些人做了壞事會良心不安，有些人會僞善遮掩，有些人會解開枷鎖般惡性必露……但也有一些神奇的物種，他們行惡後反而會化身被害者，明明是他從背後砍了你一刀，但在人前他們表現得比你這個受害者還委屈痛苦，到最後反而變成你對不起他。并且也許他們還真是這麽覺得的。
楚岫就是這種奇葩。她才不覺得自己勾引柳炳之需要負疚，她覺得這只是一個大快人心的報複。因為楚喬很僞善。你看她挂科後楚喬沒幫她找老師說情，而是她介紹了個留學生家教。她被那個留學生的男性朋友始亂終棄，最後只得到一個“cheap&boring”的評價。領事館的工作也根本就不适合她，每天都是翻譯材料——她還因為翻譯出錯被人責罵過。而且明知道她畢業沒收入沒住處，楚喬自己有房子卻不肯不邀請她同住——很顯然一直在防備她。楚喬是女人，根本就不可能對她有什麽好心。
何況楚喬跟柳炳之還沒結婚呢。戀愛不就是這樣嗎，優勝者上位。被淘汰了可見柳炳之根本就沒那麽喜歡她。
再說有那麽多男人追求楚喬，楚喬敢說自己不是故意找備胎？她不騷，誰會擾？
但不管楚岫怎麽自我催眠，她在楚喬面前始終有一種劣等的自卑感。
因為在她最窮最醜最落魄的時候，楚喬豔光四射的出現在她面前，施舍她幫助她。而且至今楚喬還生活在她完全無法跻身的上流社會，像公主般衆星捧月、目無下塵。如果不正面壓倒楚喬，在心底裏她就永遠都是那只醜小鴨、癞蛤蟆。柳炳之也就只是她偷來的東西。
楚喬就像紮在她毛衣裏的刺，讓楚岫坐卧不安，煩躁不已。不馬上摘掉扔在塵土裏碾兩腳她就無法平複。
但她始終不敢正面挑釁楚喬，因為柳炳之總是有一點楚喬的風吹草動就會動搖。為了出一口氣而失去柳炳之，那就太不合算了。
所以她沒有開口，只用神經質的戒備又厭恨的目光盯着楚喬和艾小葉。她們旁若無人的轉身走了，她雖然失望，但也悄悄的松了一口氣。
可這個時候她聽到柳炳之叫，“楚喬。”
那聲音壓抑，就只是不經意間從喉嚨裏洩出。
但楚喬壓根沒有理會。
柳炳之推開車門追過去，卻又被車頭擋住。他又叫了一聲，“楚喬！”
這一次他是真的在叫她。
四個人都停住了腳步，楚喬有些嫌煩的回過頭去——她沒那種被人追着叫名字的愛好。本質上她是個不擅長為難人的女人，基本不觸底線她都會很有風度。
她就似笑非笑的望着柳炳之，等他趕緊說完滾蛋。
但先開口的是楚岫媽媽——到底是老人了，立刻就察覺出氣氛有異。也不顧剛剛被卡在車窗上腰還在疼，就問：“誰啊，小柳你認識？”
柳炳之壓根沒有聽她的話，他的皮鞋卡在輪胎和石欄間了，急着去追楚喬卻又拔不出來。
楚岫終于再壓抑不住——柳炳之看到楚喬後的情态，比當面扇她的臉還讓她難堪。
她就嘲諷的介紹，“那是楚喬，A城名媛。”
名媛聽上去不是什麽罵人的話，但實際上在大多數人的心裏，基本就等同于高級妓_女。
四面的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小城重男輕女很嚴重，一個女人有錢基本都會被認定，就算有本事也絕對利用了自己的美色和身體。何況楚喬很漂亮，本身就有交際花的資本，何況還張揚的坐着直升飛機來。
艾小葉覺得楚岫絕對是投生來當MT的，她總是能在你不打算理她的時候成功激怒你，在你打算放過她的時候再度拉起仇恨。
要不是考慮到她爸媽的處境，艾小葉簡直想撲上去扇楚岫兩巴掌。
她冷冰冰的回過頭去，澄清說：“她是我的大學同學，在外交部當過翻譯官。楚岫，你管好自己的嘴，胡說八道多了總有被人扇的一天，那就不好看了。”
能養成楚岫這個性格，她父母顯然也有些問題。楚岫的媽媽立刻就笑着還嘴，“岫岫爹媽還在呢，輪不到別人替我們管教。”
艾小葉就是嘴笨，一時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朱利安就一本正經的反問，“要不要我管教下給你看看？”
朱利安開口了，楚岫爸爸就開始撸袖子，“你敢，就過來試試。”并不是他膽大，而是身後一群人都是自己同事鄰居，擡頭不見低頭見，真打起來肯定不會幫着外人。何況朱利安也不是肌肉贲張的類型，反而白淨文雅，看着不那麽暴力經打。
朱利安還真沒什麽不敢的。他一邊走過去，一邊也撸袖子。他高而不壯，模特一樣的身形，從容優雅的步伐，從背影看上去帥氣多過殺氣，但不知怎麽的，他孤身上前，繞着車那一圈人竟都開始往後退。甚至連個敢勸架的都沒有。
艾小葉其實沒打算攔着朱利安——作為楚岫謠言的直接被诽謗者，朱利安還真有資格去揍她。
但楚喬迅速低聲對她說，“會死人。”艾小葉還茫然着呢，林薇也說，“真的會死人！”
艾小葉果斷的撲上去拉住朱利安，朱利安停住腳步，不解的望她。艾小葉說，“別打死她。”朱利安促狹的笑起來，“打到半死我就住手。”
林薇還想說什麽，楚喬擡手攔住她，“先看看再說。”
他這麽挑釁，楚岫爸爸那裏還忍得住，就要上前揍朱利安。
連柳炳之也已經回過神來，他想讓楚喬勸勸艾小葉，但看到楚喬的表情他忽然明白過來，她什麽都不會做。他就想起當年無聊時他曾問楚喬，“如果我出軌了你會怎麽做？”當時楚喬正在打西瓜汁，他說完她就按下按鈕。鋒利的刀片瞬間把瓜瓤攪碎成汁，她倒了一杯問他“喝不喝？”他寒毛都要豎起來時，楚喬才笑道，“什麽都不做。”然後她就捧着西瓜汁專心看美劇，眼睛裏映着一片白茫茫的光。
後來她果然什麽都沒有做。
這個女人身上有一種決絕的氣質，她決定的事從來都沒有後悔過。她想做的事也沒有哪件沒實現過。她簡直就不像一個人。總是美麗着，微笑着，可又仿佛毫無溫度。有人形容她“冷香”，真是貼切極了。
明明是自己背叛了她，可柳炳之總覺得從一開始楚喬就沒有喜歡他，到最後為分手痛苦，害相思而夜不能寐的也只有他而已。
楚喬不念情，她根本就沒把他和楚岫放在眼裏。他沒有機會和她複合。
畢竟是做投行的，衆鳥在林與一鳥在手的區別柳炳之還是分得清的。他很快克制住心情，擋在楚岫面前，擺正了姿态。
朱利安側身一閃就避開了楚岫爸爸的拳頭，懶散的走上前，伸手把那輛擱淺的保時捷提起來，前輪懸空。
楚岫爸爸原本要再接再厲，回頭看到他單手把車擡起來，就再不敢上前了。
他自知老胳膊老腿，肯定受不住朱利安一拳頭。
柳炳之也開始往後躲。但朱利安只提着車子淡淡的說，“把鞋穿上。”
——柳炳之的鞋子還卡在車輪下，他急于表明自己維護楚岫的立場，光把腳了。
朱利安身上有種攝人的殺氣，柳炳之竟覺得自己動一下就真會被他殺死——自己肯定扛不住他一拳。他當然不敢在這個當口跑過去穿鞋。
朱利安就問，“你要光着一只腳打？”
柳炳之還在強撐着，頭都不敢搖。
“那好吧……”朱利安松開手，車落在地上，砰的一震。圍觀人群忙又退了一步。
朱利安就站在柳炳之面前，懶散的捏了捏拳頭，抻了抻脖子。然後一拳送過去……就只是送過去而已，拳頭都沒碰到柳炳之，柳炳之就吓得坐倒在地上。
朱利安也只鄙薄的看了他一眼。
現在他已經站在楚岫和她媽媽跟前了，他就問楚岫媽媽：“是你自己扇她，還是我來？”
楚岫的媽媽吓得說不出話來，朱利安等了一會兒。就說，“好吧，那我來吧。”
楚岫已經吓得嗚嗚的哭了起來。
艾小葉覺得這火候已經有些過了。可不知怎麽的，楚岫一哭，艾小葉又覺得不真扇她兩巴掌就太虧了——仔細想想，小時候好像也是這樣。每次去她家，楚岫都會糟蹋或者搶走兩件她心愛的玩具，有一回還差點把她的望遠鏡摔壞了。艾小葉其實也委屈得想揍她過，但她真的沒動手過。可每次楚岫都哭得稀裏嘩啦的。
她最怕看人哭，因為她爸媽也有些小不講理，看她把人弄哭了基本都會認定是她錯。所以楚岫一哭，她立刻就不敢楚岫計較了。
後來她就習慣了，漸漸忘了楚岫有愛搶人東西的毛病。
再後來，楚岫就搶走了楚喬的男朋友。
楚岫給艾小葉最大的教訓就是，做人不能太迷糊，因為你太迷糊了，受傷的是那些信任你的親友。
她有些猶豫，要不要阻止朱利安——朱利安太強勢了，明明是楚岫亂噴糞，看上去卻好像他們仗勢欺人似的。而且她也覺得挺奇怪的，大院裏的人雖然各種背後裏八卦，但在人前還是挺團結的。有一回艾小葉對門梁叔叔不小心刮了一下別人的車，被人追進來打，老年活動室裏一群人全拎着板凳出來幫他。這一回雖說有她一層關系，可朱利安到底也是外人，竟沒一個來幫手或者勸架的。
她記得楚岫家人緣沒這麽差啊……
這個時候衆人才回過神來一般，看表情都有些讪讪的，大概之前沒幫楚岫家解圍，自己也挺不好意思。就趕緊去扶柳炳之和楚岫媽媽，“快起來。”
這時林薇忽然想起些什麽，驚道，“哎喲，楚岫不就那誰嗎？那個對別人未婚夫那啥，還堕過好幾次胎的小賤人。”
艾小葉忍不住想，有的時候跟林薇似的想說就說，口無遮攔，也挺解氣的。
她擡頭看楚喬，見楚喬只抱臂微笑着看戲。就放下心來。
得說楚岫是親生的，楚岫媽媽吓得都喘不過氣了，還是哆嗦着替她辯解，“你們別血口噴人，自己不幹淨，就編排我們岫岫。”
林薇笑道：“是不是血口噴人你回去問問你閨女不就知道了嗎？”又問艾小葉，“她說你不幹淨？這小賤人又造什麽謠了？”
艾小葉黑着臉不說話。
反而是朱利安望着艾小葉笑，道：“她說我是葉葉包養的牛郎……牛郎是說我像牛一樣強壯嗎？當然能被葉葉包養的話，我會非常榮幸的。”
艾小葉真不太習慣在3D圍觀下處理這些事，就趕緊催他們，“別理她了，我們上樓吧。”
楚喬推了推林薇，“你不是來送東西的嗎？”
林薇卻顯然沒忘，只是有所顧忌。她又看了看艾小葉，發現她已經挎住朱利安的胳膊了。才不甘心的承認，“你不說我都忘了。”
她從口袋裏掏出個首飾盒來，“你訂購的東西，薩迦特地讓我加急送過來的。”
朱利安抿唇一笑，說，“謝謝你。”
他把首飾盒打開，裏面就只有一條手鏈。白金的底鏈勾連起12顆不同顏色的彩鑽，每一顆都只比黃豆略大，璀璨奪目，流光欲滴。他親自把手鏈給艾小葉帶上，說，“一直帶着，什麽時候都不要摘掉。”
艾小葉擡頭望着他笑，說：“很漂亮，謝謝你。”
林薇說：“你要不要先問下價格再考慮要不要接受？一旦弄丢了可是把你賣了都買不起喲。”
艾小葉只抿嘴笑，她覺得自己還是太虛榮了，剛剛還在煩心，可是收到男朋友的禮物瞬間就雨過天晴了。
楚喬就拍拍她的後背，“趕緊帶我們去看阿姨，直升機還等着呢。”
艾小葉特地往駕駛座上看了一眼，發現裏面的人又帶耳機又帶墨鏡，隔得遠了些，看不太清，就悄悄問楚喬，“是002？”
楚喬淡淡的說：“不是，他太羅嗦，被我丢在上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