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神之下

第7章

七

郁琛彎下腰緩緩将工牌拾起，殼子已經砸的裂開，血順着裂縫滲透了進去，将白底的照片染了顏色。他一口氣提不上來，更無法動彈，如靜止的畫面一樣呆愣在原地，周圍水洩不通，滿是慌亂的人群。

楊戬坐在車中，他本來閉着的雙眼忽然睜開，開門下車徑自向前走去，在距離案發現場的十幾米處站定，郁琛站在街的對面，三者形成了完美的三角形。楊戬先是擡頭望了望天空，有鳥飛過投下來的影子，然後他沉思片刻，緩緩回頭。

街道拐角處走出兩人，一人身材魁梧，手帶指虎執鐐铐，穿了一件釘了鉚釘皮夾克，脖子上幾圈銀鏈一個黑色項圈，尖頭皮鞋敲的地面作響。另一人瘦瘦高高，面色蒼白如紙，頭發梳的整齊，白色襯衣的扣子系的規規矩矩一顆不落，胸口別了一枚漂亮精致的胸針，近裏一瞧，竟是白骨所做。

楊戬耳聰目明，剛要說話，只見黑衣人的鐐铐“唰”的飛過來直向面門，楊戬揮手一擋，撞的手環叮當作響，怒道：“範無救！好大的膽子！”

範無救不語，又揮動鐐铐。他一旁的謝必安不知何時掏出了招魂幡，一手掐了咒，口中振振有詞。

黑白無常引渡亡魂，攔路妖魔必顯原型，楊戬幻化人形法力鎖去了大半，只因并非常人叫兩位鬼使看走了眼。他二人以為楊戬必定非妖即魔，連那李招娣的魂魄都不去管，先收了眼前這個再說。楊戬被連連狠招逼的無可奈何，向後一躍跳至高處，高處風大，黑色風衣的下擺吹拂起來，遠遠望去當真是天神之姿。

楊戬擡起一只手臂，只聽天空中蒼鷹長嘯，由遠及近飛來一只獵鷹落與他臂上，還未停留片刻，便聽了楊戬的話，展翅俯沖。它飛的太快太猛，一聲嘶鳴，竟是要啄了範無救的雙眼！謝必安見自己兄弟危險，忙轉身去救，只見獵鷹金翅銀眼宛若仙物，謝必安大驚，揚聲朝楊戬叫道：“真君饒命！”

範無救被獵鷹啄的狼狽不堪，楊戬閃身向前呼喚一聲，獵鷹才乖乖飛了回去，停在楊戬臂上。謝必安将範無救扶起來，接連說：“我兄弟二人有眼不識泰山，真君饒命！真君饒命！”

楊戬怒意下去幾分，正要說話，突然意識到身上有道目光，一扭頭，看見遠處目瞪口呆的郁琛。他無意與黑白無常算賬，抛下一句：“先去收魂，來日再說！”便一步一步走到郁琛面前，臉上由怒轉笑，笑的愈發誇張。待走到郁琛面前時，楊戬伸手将郁琛張開的下巴往上一擡替他合上，問道：“你看得見？”

郁琛這才像回了魂兒一樣，眼睛倏地睜大，哆哆嗦嗦的看着楊戬，瘋了一樣的大叫一聲拔腿就跑。

楊戬本就耐心極差，方才被黑白無常弄的心煩，郁琛又大喊大叫，楊戬心中一狠，看着郁琛跑到沒了影子，自己念叨了些什麽，身影也不見了。

郁琛連滾帶爬的跑到一條小路上，沒什麽人，他以為自己已經跑開，還看了一眼身後，怎知一回頭便對上楊戬。郁琛吓的摔倒在地，不住後退，叫道：“你你你你是什麽東西！”

“我是地下的惡鬼，今日來取你性命！”楊戬步步緊逼，把郁琛逼到了牆角，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郁琛被吓破了膽子，這會兒反倒不管不顧，大罵道：“鬼你媽逼！我沒殺過人沒放過火！我連鍵盤俠都沒當過！你憑什麽……你你你裝神弄鬼！”他将周遭雜物全都丢在了楊戬身上，只是那些雜物在碰到楊戬的時候像是相斥一樣全被彈開了，沒一個砸中。郁琛急火攻心，一口口水噎住了嗓子不住咳嗽。楊戬嫌他聒噪，手指在郁琛腦門輕輕一彈，郁琛就如斷了電一樣，閉眼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天都黑了。

郁琛睜眼看看，房間布局與自己家中一樣，只是裝潢不同，他腦子還沒完全醒來，迷糊的思考着自己身處何方，便聽旁邊人說道：“醒了就不要裝死。”

白天那些靈異畫面一股腦的全出現了，郁琛慌張的爬起來縮在床腳，眯縫着眼睛看楊戬，确定楊戬暫時不會傷害他，才小聲地問：“你……是誰……”

“我叫楊戬。”楊戬說，“我早就說過了。”

“我……”郁琛實在想不明白他幹嗎又重複一遍自己的名字，這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只不過郁琛不敢說話，他見楊戬不動，又問道，“……你要做什麽？”

楊戬起身。

郁琛吓地抱頭叫道：“我是個好人！我沒做過任何壞事！我上學的時候連課都沒翹過！我我我我……不要殺我！啊！我……我上學的時候入侵過NO.3的服務器但是他們原諒我了還把我招去工作！我再也沒做過別的壞事兒了……”

他這慫樣兒讓楊戬覺得好笑，楊戬上前，捏着郁琛的下巴将他的臉擡起來，問道：“今天白天，除了我之外，你還看到了誰？”

郁琛奮力搖頭：“沒……沒有，我什麽都沒看見！”他以為這是電視劇的橋段，知道的太多就會被殺死，只能全盤否定。

“說！”楊戬恐吓，他的手勁兒大，捏的郁琛下颌骨吱吱作響。

“我還看到了倆人一個穿黑衣服的死金殺馬特一個穿白衣服的森男小清新然後你們一言不合就打起來了我發誓我只看到這些我沒聽見你們說什麽剩下的我什麽都不知道了！”郁琛閉上眼睛一口氣答道。

楊戬松手把郁琛甩在地上，意味深長的打量着郁琛許久。他看不出來郁琛與其他凡人有什麽區別，但是他真實的看到了自己與黑白無常——這是凡人理應看不到的。楊戬費解，心中充滿疑惑，問道：“你是誰？”

郁琛哆嗦的回答：“我叫郁琛我就是個程序員……”他想過多的介紹自己，但是腦中空白的一個詞彙都沒有，張嘴卡殼，只怨恨自己從來不讀書看報，只會寫代碼做數學題，文字知識幾乎沒有，真是吃了文化的虧。

“人？”楊戬靠近，“還是妖？”

“人人人人……”郁琛連忙回答，“你呢？”

“神。”

兩人沉默。楊戬看郁琛不信，輕輕笑了一下，伸手五指在郁琛額前張開，一點淡藍色的光芒在他掌心綻放，郁琛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過去，之間那團光芒越聚越大，好像連郁琛的魂魄都要吸出來了，郁琛覺得自己的呼吸在逐漸遠離，正當他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楊戬反手一推，那團藍光瞬間被推散，郁琛洩了氣一樣的爬在床上大口喘氣。

“信了麽？”

郁琛心中還是不信，他以為自己做夢，努力掐了自己幾下，疼是真的疼，但絲毫不見夢醒的痕跡，又怕楊戬傷害自己，只得點頭說：“我信我信！”

楊戬手腕上的手環本也有一團光芒，只是忽閃忽閃兩下之後就熄滅了。楊戬皺眉，他的手環在與黑白無常打鬥時候被法器所傷，通訊設備損壞，已經與天庭失聯，能量維持也一直不穩定，本就大部分法力被鎖，剩下的這些也無法随意操控了。

他自從來到人間之後一路不順，今日又碰上這樣的烏龍，心中難免不快，但未表露在面上。他嘆了口氣，将郁琛拉正，自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心平氣和地說道：“我奉天帝調令來人間執行任務，最近多有蹊跷之事發生，我希望你能幫助我。”

郁琛聚精會神的聽着楊戬說話。他的腦子已經轉過圈來了，仍舊是不信鬼神一說，心中認定了對方是個神棍，用了些他不知道的手段将他蒙騙，現在又胡言亂語，興許一會兒就該跳大神兒了。只是他命在人家手上不好發作，哪怕是現在要他去炸飛機他也沒轍，只能一口氣都應下來，順着對方的意思。

“什麽事兒？你說。”

楊戬将手環取了下來遞給郁琛：“它壞了，你能修麽？”

“能能能。”郁琛想也沒想的答應了。郁大工程師軟件硬件雙修，修個把個電子産品完全不在話下。他狗腿的将那個手環接過來，跟楊戬說：“我需要一個電腦，能讓我回家麽？”

“你需要什麽我可以幫你拿來，從現在開始，你不能離開這個房間。”楊戬補充，“外面很危險。”

郁琛見狀，只得列了自己需要的工具，叫楊戬回自己家拿。楊戬不需要郁琛告知那些物品都放在什麽地方，他對郁琛的居所環境已經十分熟悉，拿了之後返回自己家。正當郁琛插上電源準備研究一番的時候，楊戬坐在他身邊突然說：“去別人家拜訪都不需要敲門麽？我不知道原來陰曹地府是這種規矩。”

突如其來的一句吓的郁琛大氣不敢喘一下，他以為楊戬精神有問題犯病。窗戶邊有兩團霧氣，在楊戬說話之後逐漸形成人形飄進房間內，原來是黑白無常。

這樣的詭異之事郁琛解釋不了，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們兩個夜裏不去招魂，來我這裏做什麽？”楊戬說完這句話之後一頓，轉口說，“黑白無常一個主白天一個主黑夜，從不一起出現，出了什麽事兒？”

“真君。”白無常謝必安說道，“我兄弟二人今日未識真君肉身，魯莽之處請真君海涵。”

楊戬揮手：“不是什麽大事兒，也不必多說。”

黑無常範無救猶豫片刻，說道：“真君，我倆這次來除了道歉，還有一事相求。”他轉眼看床上的郁琛，郁琛也看他，範無救瞪了他一眼，郁琛趕緊把目光挪回屏幕上佯裝忙碌。範無救問道：“真君，這個人……”

“凡人一個。”楊戬曲手指朝郁琛彈了一下，郁琛哐當躺平在床上，五感盡失，像個睜眼瞎一樣望着天花板，什麽都看不到什麽也都聽不到。楊戬這才說：“你們說吧。”

謝必安嘆了口氣，說：“我與無救一晝一夜工作已百年有餘，只是近一段時間，總有無法召回的亡魂，死者也多有離奇，我才與無救一同出入。”

“對對。”範無救說，“辛苦一些倒也無妨，只是生死之事早有定數，平白無故怎麽會多死一人？最奇的是，當我們趕到的時候，魂兒早不見了，而且也并非化作孤魂野鬼……人死之後無法去到地府清算前生再入輪回，那何處再來生者？今天死的那個女子也是不見魂魄，不知去向，我倆實在是沒有辦法了。萬一叫酆都大帝知曉，我倆就……”

謝必安說道：“真君神通廣大，請真君幫幫我倆吧！”他在月光下的臉被映照的慘白哀愁，再加之身材瘦弱，難免不叫人動恻隐之心。楊戬不愛多管閑事，但轉念又想，人間最近不太平，興許諸多事故本屬同源，不妨一探究竟，便答應說：“我就幫你們調查一番吧。”

他将床上的郁琛淩空抓了一下，五感瞬間回歸郁琛的身體，郁琛用力喘氣，驚恐不已。楊戬問他：“你跟今天死的那個人熟麽？我看她之前來過你家。”

聽楊戬提起李招娣，郁琛才回想起白天發生的事兒，本來活蹦亂跳的姑娘突然墜樓而亡，不免悲從心來，說道：“認得。”

“講講她吧。”楊戬說道。

“她……”郁琛說，“她沒什麽好講的……”

“嗯？”楊戬将範無救手上的指虎扒拉下來帶在了自己手上，手關節一按發出咔咔的響聲。郁琛叫道：“別跳大神兒！我講我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