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現實世界-一封情書
于數打量了岳武一眼, 忽然笑了一下:“你怎麽知道我來找你的目的是跟高同有關, 難道我就不能是來看看老同學的嗎?”
岳武瞪大了眼睛, 他本就瘦得臉上沒什麽肉,一雙眼睛更顯得大的詭異。長年不曬太陽, 他的眼珠子已經有些發灰,這麽瞪起人來,只會讓他看上去更兇惡:“你會專門來看我?這是我最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他從床上跳起來, 來回在于數面前走了兩步,視線在他床頭的桌面上掃了一圈。
“你在找利器?”于數輕描淡寫地開口說, “你該不會在想, 精神病人傷人不犯法, 就算你在這裏殺了我也很可能逃過一劫吧?我記得醫生剛剛巡完這一層,确保你吃了藥, 已經冷靜下來, 不屬于發病期,這才讓我進來探望你的。如果你在這個時間點殺我,還是會以故意傷人罪來判刑, 當然,你能不能傷到我, 又是一個問題了, 說不定我會由于過度防衛而把你打成重傷。”
他停頓了下,對岳武說:“畢竟,你可是個危險性極高的精神病。”
岳武:“……”
岳武的臉上閃過各種各樣的情緒,最後他還是走到床的另一邊坐下, 似乎跟于數隔得遠一點,就能安全一些。
“你到底是來幹嘛的?”岳武嗓音粗啞,沒好氣地問,“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我!尤其是你,于數,那個時候你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臭蟲,我在你眼裏恐怕就跟高同的跟屁蟲沒兩樣!!”
“是啊。”于數淡淡地說,“我的确看不起你。”
“你!”岳武的大眼睛又睜大了一分,他眼有錯愣,也有憤怒,拳頭捏緊了身下的床單。
他以為于數會虛僞一點,說一些客套話,對他表示友好,再從他嘴裏套出當年的真相。
沒想到于數并沒有按照常理出牌,他絲毫不掩飾對岳武的厭惡。
“你躲在高同的身後得到了多少好處,你心裏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嗎?”于數看着他,就像在闡述一個客觀事實般,表情和語氣都沒什麽波瀾,“喊人老大的時候你不是很耀武揚威的嗎,你不是跟屁蟲,難道我是?”
于數很少對人如此不客氣,不光是因為他看不慣岳武從前的所作所為,他性格上的偏激,還有他利用高同甚至很可能還傷害過高同的事。
想到高同現在下落不明很可能都是因為這麽個人,他就替高同感到不值。
岳武被他的一番話氣得臉都漲成了豬肝色,他似乎很想在于數面前展現暴跳如雷跟發瘋差不多的一面,可他又很清楚,這種把戲不可能騙得過于數。
于數也不是沒見過他以前發狠對付別人的樣子,而且真要說傷人,他的個頭不如于數高,又在醫院裏久不運動,根本不是于數的對。
岳武的表情變了又變,眼神複雜地看向于數。
于數好整以暇地靠在牆邊,看似毫無防備,渾身都是破綻,卻跟高同一樣,随時戒備着他會突然暴起。
“對,在你們眼裏,我就是一只臭蟲,連踩一腳都嫌髒了你們的鞋。”岳武咬着牙根,眼裏充滿了恨意,“所以我要讓你們看看,一只臭蟲也能把你們耍得團團轉!”
他盯着于數的表情,臉上的笑容顯得格外扭曲:“你以為自己有多聰明,結果還不是被我騙到了?你口口聲聲跟高同的關系有多好,結果還不是對他一點都不信任,你根本不懷疑那個禮物是別人掉了包的,隔了這麽多年才發現真相,你又能比我好到哪裏去!”
岳武一口氣說了很長一段,說完後他就在不斷地喘氣,胸口起伏不定,可視線還在牢牢盯着于數,想要看他的笑話。
沒想到,于數還是很坦然:“沒錯,當年的我确實挺蠢的。”
岳武臉上快速閃過一抹驚訝的表情,他兇狠地笑了下:“你也有今天……”
你也有今天,所以你憑什麽嘲笑我!
不過他這話才說到一半,就被于數打斷:“我覺得自己蠢的地方在于,我以為你真的是他的兄弟,你們之間有一種連我都無法插足的情義。但是很可惜,我看錯了,高同把你當兄弟,你卻沒有把他兄弟。”
岳武的臉色唰地又漲紅一圈,他再次跳起來,不敢對于數動,就拿床頭可憐的櫃子出氣,下腳踹得兇狠。
“你憑什麽這麽說我!是他先沒把我當兄弟!你知道嗎……他殺了我的女朋友!!”岳武用盡全力對于數吼道。
吼出這一句後,房間裏暫時一陣安靜。
岳武神經質地笑了兩聲,重重地一跺腳,往地上啐了一口:“那一年,我本來打算埋伏在你公司樓下,想尾随你,趁殺了你,也讓高同體會一下失去自己心愛的人的滋味……”
但是他沒想到,行動到一半,就被許峰發現了。
許峰比較傻白甜,沒看出岳武當時臉上瘋狂的表情,還出聲跟他打招呼。
岳武找不到會對于數下,只好放棄。
當年的事跟于數猜想得差不多,他唯一想不到的是:“你為什麽說高同殺了你的女朋友?”
岳武用尖銳的指甲在自己的脖子上撓出一道道的紅色抓痕,他擡起頭,對于數說:“你知道嗎,他有一個系統。”
于數的瞳孔頓時縮了縮。
岳武敏銳地發現了于數的變化,他怪叫了一聲,像是覺得很高興,終于撕破了于數的僞裝,舞足蹈地開始說:“你以為高同是什麽好人嗎?不,他其實很自私的。他有一個系統,他可以兌換一種讓人起死回生的道具,但是他不肯給姍姍用。”
岳武神經質地晃着腦袋,表情又像哭又像笑,肩膀一抽一抽的:“那天她出了車禍,她流了好多的血,被砸碎的車窗玻璃割破了她的臉,她說自己的兩條腿都沒了知覺……你知道嗎,那天她穿了一條白色的裙子,很白很白,可是她的裙子卻被血染紅了,紅得根本無法看出以前是一條白裙子……”
說到這裏,岳武把頭埋進雙,一邊嗚咽一邊說:“他可以救她的!但是他對她無動于衷!我求了他很久,可他用那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拒絕了我!你說……我能不恨他嗎,這樣的人,能稱之為兄弟嗎?!”
病房裏再次被安靜籠罩,于數仍然靠在牆邊沒有說話,岳武還把頭埋在心裏幹嚎。
好像他真的在哭一樣。
過了一會兒,于數的聲音在房間內響起:“就算他當時選擇不救人,那也是他的權力。”
“他的權力……是啊,他是有這個權力,但是姍姍當時明明還有救,他為什麽這麽冷血!他還是人嗎!”岳武歇斯底裏地沖于數吼道。
于數微微皺了皺眉,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着他。
岳武臉上瘋狂的表情僵了僵,他忽然覺得心底有點發慌,居然不敢直視于數的眼睛。
“他沒救你的女朋友,是因為他沒法救。”于數緩緩搖了搖頭,眼連憐憫也沒有了,“他已經用十萬積分救了你,沒有更多的積分去救別人了。”
系統商城最後一頁,十萬積分可以兌換一枚複活幣,可以救活一個剛死不到五分鐘的人。
“救、救我?”岳武的嘴巴誇張地張着,像是被人戳破了一直以來自欺欺人的假象,顯得滑稽又可笑,可他還試圖沉浸在那種幻想,“他為什麽要救我,我又沒有受傷……”
“你能把那場車禍描述得這麽詳細,就說明你當時也在場。”于數冷靜地看着他,“按照你的說法,車禍發生時,那個叫姍姍的女孩雙腿都被截斷,她應該活不到急救車把她送到醫院搶救。你的傷勢就算比她好一點,能撐到醫院,估計也很難度過危險期。”
岳武沉默了,他低着頭,看着光亮的地板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于數繼續說:“你連他有系統,能兌換什麽道具都知道,說明他對你這個兄弟幾乎毫無隐瞞。而你又是怎麽對他的?你離間了高同和我,并且恩将仇報,在他為你浪費了十萬積分後,質問他為什麽不把你的女朋友也救活。你不覺得你很自私,連一只臭蟲都不如麽?”
于數很少說話會用帶上這種污蔑人的詞彙,但他就是忍不住用了。
“啊啊啊啊——”
所有的虛假幻想被打破,岳武又想起了那一天。他參加完姍姍的葬禮,悲痛的情緒扭曲了他的記憶,他全然忘記了自己曾經經歷過一場車禍,只記得高同當時說的那句:“抱歉,我沒能救活她。”
從那一刻起,他就瘋了。
他把一切的罪責都推到了高同的身上,好像這樣就能減輕自己害死了女友的事實——如果她當時不是坐在他的車上,她又怎麽會死。
他催眠自己,這一切都是高同的錯,姍姍遇到了車禍,是高同見死不救,跟自己沒關系。
他要為姍姍報仇,他要殺了高同。
——殺了高同,就等于殺了那個害死姍姍的自己。
“是我殺了他……我殺了高同啊啊啊……”岳武抱着自己的腦袋,一下又一下地往牆上撞。
“咚、咚、咚”,每一下都用盡全力,撞得頭破血流也像是沒有知覺一樣。
房間裏的動靜很快引起了醫護人員的注意,病房門被打開,醫生護士們忙腳亂地按住岳武。
早上跟于數發信息的那個護士還抱怨道:“你是不是說到了什麽禁忌的話題,怎麽他又發病了?”
“或許是吧。”于數淡淡地說,“又或許,我只是戳破了他的幻想而已。”
眼看岳武變成這樣,于數知道他估計暫時冷靜不下來,想問的事情也只能止,而且他還不清楚下次醫院會不會再同意讓他來了。
就算醫院同意,岳武也未必會對自己說真話吧。
于數嘆了口氣,正打算離開病房,就聽見在一陣雜亂的人聲,岳武那又低又粗的嗓音對他說:“……是一封情書,他給你的那份禮物,是寫在一張畫滿了五角星的紙上的情書,內容我不記得了,拆開看完我就把那封信丢進了垃圾桶。”
岳武擡起頭,滿臉是血,眼睛卻直勾勾地看向于數;“我只知道這些了……不知道這對你來說有沒有意義。”
于數愣了一下,他對岳武點了點頭:“謝謝,這條線索對我來說很有幫助。”
離開前,他似乎看見岳武在笑,不是平時看見的那種兇狠的笑,但要說有多和善,那也未必。
于數只知道,這大概是他人生最後一次見到岳武了。
走出醫院門口,于數這才松開從剛才起就緊緊攥着的拳頭。
他真怕自己一個沒控制好自己,把對方揍一頓。
于數在社會上也見過不少缺德的人,其不乏為達目的不擇段的市儈商人,也有損人不利己的瘋子,但沒有一個,能像岳武一樣讓他這麽生氣。
系統離開醫院的壓抑環境後,也啧啧開口道:“十萬積分,高同大大居然說送就送了,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好的一個人。”
于數走困難模式通關任務世界,獲得
的積分已經是能拿到的最多積分了,他至今經過這麽多世界也才攢到九萬分多點而已。高同那十萬,的确不是一個小數目。
而于數想到的卻是:“把一枚複活幣用在岳武身上,如果岳武真的像說的那樣殺了高同,那他是用什麽複活的?”
這個問題就連系統也被問倒了,吭哧半天才安慰于數:“高同大大拿到系統的時間比宿主要早,說不定這些年來他攢下來的積分不止十萬呢?”
“他不是說過嗎,他在前幾個世界就跟系統綁定了。”于數說。
系統:“?”
于數:“所以他不會像我們一樣,一個任務結束後,會馬上銜接到下一個任務。”
系統終于明白過來:“所以高同大大攢積分的速度,未必有宿主那麽快。”
“而且以高同那種得過且過的性格,就算主系統真的有委托,他能60分及格,就很少會去追求100分。”這點從高同以前上課的表現就能看出來了,沒有人能比于數看得更明白。
系統:“他現在既然還活着,就說明那個叫岳武的瘋子沒有得吧?”
“不好說。”于數眉頭微皺,“高同現在不能随意出現在現實世界,說不定跟這個有關。”
“不如我去問問主系統?”系統提議。
“我不反對你去問,但是我猜主系統不會給你答複。”于數對它說。
就像他們一開始就向主系統詢問高同為什麽會出現在任務世界,主系統也沒有給他們任何答複。
系統說:“可是這樣一來,宿主的線索不是又斷了嗎?岳武最後把那封信丢了,而且他也不記得裏面的內容。”
“其實還是有線索的。”于數忽然勾了勾嘴角。
系統:“是什麽?”
“五角星。”于數擡頭看了看天,市的大清早陽光就已經很猛烈了,不少出門上班的女孩子還要打傘擋太陽。看了一會兒,于數才輕聲道,“從間切開的楊桃,是個五角星的形狀。”
那封情書裏到底寫了什麽內容不重要,重要的是信紙上的暗示。
于數發現,高同其實是一個很懷舊的人。十幾年前的事情他不但記得一清二楚,還總是喜歡拿出來說,看起來是個對什麽都不上心的人,其實他比于數還要重情。
于數也有很多朋友,但如果說其有哪個受了重傷,要他在暴露系統的情況下為對方花掉十萬積分,他說不定還要考慮,權衡利弊再做決定。
他做不到像高同那樣,只要認準了是兄弟,就可以豪爽地為對方付出,不計代價。
“不過,也只有神經病願意把精神病當成兄弟吧,他們跟一般的兄弟朋友不一樣,關系看似牢固,其實很脆弱。”于數嘆了口氣。
當然,普通人也很難跟高同稱兄道弟,他不是嫌棄別人太弱,就是嫌他們太蠢。
大概高同欣賞的,就是岳武的那股狠勁。
結果他把狼帶在身邊,反被狼咬了一口。
系統問他:“宿主接下來打算怎麽做?楊桃,指代的又是什麽?”
“上次去市的時候忘記跟鄰居大爺打招呼了,這次正好去看看。”于數說。
“宿主,你這是又要飛的意思嗎?”系統覺得在現實世界裏這幾天,它的宿主就跟住在場裏似的。
“沒辦法,抓緊時間吧!”
于數的運氣不錯,臨時訂票還能被他訂到,直接拉着行李去場,緊趕慢趕的終于坐上了回到市的飛。
在離系統預告的時間還有10分鐘時,于數氣喘籲籲地來到當年他跟高同偷楊桃的地
方。
這家大爺的後院有一扇小門,可以随便打開。附近住的都是熟人,小區門口還有保安,大爺也不擔心有人進來偷東西。
偶爾有幾個調皮搗蛋的孩子進來摘楊桃,他也總是嘴上說不讓,實際上被抓到以後他還會親自摘兩個大楊桃給對方。
于數也顧不得先去敲門再客氣兩句,直接打開後門就直奔那棵上百年的楊桃樹,目光在周圍一掃,拿起一把翻土的小鏟子,就在樹下挖了起來。
“汪!”
于數的動作驚醒了狗屋裏的躺着睡懶覺的狗,它正是當年追着于數跟高同跑得那一只,只是十多年過去,這條狗已經變成了老黃狗。
叫了一聲後,它似乎認出了于數,索性換了個姿勢繼續趴着睡,沒管他。
倒是這一聲把屋裏的人驚動了:“誰在外面?”
“大爺,我是于數,你等我一下,我馬上跟你解釋!”于數下鏟子,一用力,就從樹下翻出了一個鐵盒子。
于數丢開鏟子,把鐵盒捧起來,拍掉上面的泥土。接着他拿出從銀行保險櫃裏取出的鑰匙,往鐵盒上的鑰匙孔一插,“咔噠”一聲,鎖應聲而開。
這把鎖被埋在土裏已經生鏽了,于數沒想到,它居然還沒鏽死,仍然能用鑰匙打開。
“哦,是小于啊!”頭發花白的大爺眯起眼睛看了半天,終于認出了于數,“那個鐵盒子被小高埋了好久,你要是不挖出來,我都差點忘記還有這回事了!”
大爺從工具臺上拿了一把大剪子,顫顫巍巍地想幫于數剪一個大楊桃下來:“你來得剛好,今年楊桃打果比較早,有幾個都已經變黃了……”
“哎,讓我來吧,大爺您歇一會兒。”于數趕緊把鐵盒子裏的東西揣進口袋,走過去幫忙。
大爺也不勉強,把剪刀遞給他,還給他指點:“摘那個,那個一看就又大又甜。”
在大爺的指點下,于數滿頭是汗地摘了八個楊桃下來,用盤子裝起,用花園裏的水龍頭沖洗幹淨。他挑了個最軟的熟透了的楊桃給大爺,自己拿了個比較青的,啃了一口。
“高同是什麽時候把那鐵盒子埋在您的樹下的?”于數看着大爺問。
“記不得了,有好幾年了吧……”大爺努力回憶,也只說了個大概的年份,具體的月份是真不記得了,“他說要借我的院子用用,我還以為他要種什麽呢,結果看他挖了半天土,就埋了個盒子進去。”
大爺說着說着,又回想起兩人小時候第一次去他院裏偷楊桃的事。這時那條大黃狗晃晃悠悠地走過來,趴在自己主人的腳邊繼續睡。
“時間過得真快,小黃也變成老黃了……”大爺摸了摸狗頭,老狗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褲腿,又擡頭瞥了一眼于數。
“是啊,時間過得很快。”于數把伸進口袋,摸了摸口袋裏那個硬硬的金屬制品。
剛才趕得太急,他沒時間仔細研究,只知道那是一枚戒指,做工不算太精細,有點像是高同自己打磨出來的。
戒指的內側刻了一圈英,于數只瞥了一眼就把它塞進了口袋,也沒看清具體寫的是什麽。
只好一邊跟大爺聊天,一邊在心裏猜測,這個戒指到底代表着什麽。
聊到一半,于數的表情忽然僵硬片刻。
暈眩感再次籠罩了他,眼前大爺的臉逐漸變得模糊,又被一張比大爺更老的、像風幹的橘子皮似的臉所取代。
于數被吓了一跳,那張臉離得太近,他下意識地往後一退,就聽見“撲通”“嘩啦”“咕嚕嚕嚕”一連串的聲音。
他本能地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正泡在水裏,下
半身在蕩漾的水波劃出一道絢麗的弧線。
他的下半身,變成了一條火紅的魚尾巴。
于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