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登場
月圓之夜, 行駛在大海中央的遠航帆船在底部劃出激烈的水花, 以一如往常的速度朝着已經隐約浮現輪廓的蓬萊島前進。
船艙裏的人大部分都已經陷入睡眠當中,只有輪到值夜的将士抱着武器,像雕塑一樣立在廊上、門邊以及甲板上。
明亮的海上之月灑下清輝滿地, 有個将士擡眸,忍不住感慨, “今晚的月亮似乎尤其大。”
“是啊,風浪也比往常大了些。”
兩人閑聊着, 沒有注意到有幾道暗影正悄悄從船艙廂房靠海的窗戶下宛如敏捷的靈猴晃蕩過去。
鳶尾待在床上打坐, 她已經搬到隔壁居住。但依舊随時關注着夫人房間的動靜。
她屏息靜氣, 下意識地握住身邊的佩劍,有人半夜潛上船來了!
這幾天鳶尾站在甲板高處觀察過,附近沒有什麽大船經過。所以這些人神出鬼沒, 忽然出現, 極大的可能并不是人族。
思及此,鳶尾踏出了房門。
柔軟的紗簾随夜風吹拂着,抹香因為貪涼,脫了外衣, 只着一件薄薄的內衫,肩膀光着,就斜躺在床邊的踏板上。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屋子裏忽然彌漫出海水般的氣息,潮濕略鹹,不斷地湧來。
平時她也曾經在夫人身上聞到過這種氣息, 卻從來沒有今夜這般濃烈。
抹香很快被吓醒了,睜開眼看到的卻是半開的窗戶,外面一輪巨大的明月。
空氣中的味道似乎都幻化出了絮狀般的有形之物,黏稠濕潤地漂浮着。抹香一邊用手指卷着長發,一邊詫異地朝床上看去。
被褥一片淩亂,從淡紅的被角之下有分叉的尾鳍露出來,她……她變回人魚模樣了。
抹香小心翼翼地湊近,“夫人,你……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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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被子裏忽然出現一條濕漉漉的漂亮魚尾,在月光下呈現夢幻般的深海藍色,魚尾上是散亂的長長卷發,海妖一般妩媚撩人。
流淵那張原本雪白.精致的面容上,浮現出複雜神秘的魚鱗花紋,密密麻麻,從耳根一路蔓延到眼尾,乍一看,半邊妖冶半邊恐怖,被窗外透進來的月色一照,給人的視覺沖擊越發強烈。
抹香吓得腿一軟,直接癱坐在了腳踏上,半天也爬不起來。
流淵也不管她,只是睜着半只眼睛,手裏揉着床帳上的一朵繡花,等着突如其來的情動退散。
人魚分化之後,如果遲遲沒有結合,體內的情動會積攢得越來越多,直到無法抑制的時候,會突然爆發出來,這時候就會變成一種折磨。尤其是到了月圓之夜,魚尾自己冒出來不說,身體也會釋放出想要交.歡的氣息。
而溫漫一直沒有這種苦惱,是因為她一分化,就跟三公主魚水相歡,夜夜笙歌,滿足了她的基本需求。
流淵就不同了,她分化至今,完全憑借自己意志力在熬着而已。
屋子裏海水的氣息在兇猛熱烈地彌漫着,抹香咬着嘴唇,窸窸窣窣地找到自己的外衣,披上,卻也不敢走遠,只好繼續守在床邊,不過片刻,抹香覺得空氣變得越來越潮濕,似乎一伸手都能攥出一把水來。
她不安地動了動身子,袖子軟趴趴地搭在床沿,也不敢湊過去,只能睜大眼睛,看着床上的人魚有一下沒一下地甩着尾巴。
“呵~好看嗎?”
流淵的臉隐藏在枕頭後方,聲音含糊又魅惑地傳來,帶着淡淡的嘲諷戲弄。
抹香移開視線,輕咳一聲,從喉嚨裏擠壓出一個“嗯”字。
流淵似乎輕笑了一聲,然後她突然起身,伸手抓住了抹香半挽着的長發,示意她上來。
抹香以手抓住床的邊沿,死活也不敢上去,“夫人,請矜持點!”
“你在想什麽?”流淵伸手,她指尖還插着明晃晃的銀針,頂端抵在抹香嬌嫩的臉蛋上,“尾巴給你玩一會兒。”
“!”抹香呆立在原地,眼神困惑地看向她,自己沒有聽錯吧?!
流淵卻又躺了回去,在她面前翹了翹尾巴,“過來,揉一揉它。”
這次語氣直接就是命令式了。
抹香連忙起身,卻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了。
流淵有些意興闌珊地收回手指,重新躺回枕頭後面,目光逐漸薄涼。
果然人族都是懦弱失信之輩。
白日才當面說過願意伺候她的人,此刻見到她的真面目,竟然便棄她而去。
月光灑照在床上的半透明藍色魚尾,仿佛蒙上了一層落霜。流淵靜靜地獨自躺着。
忽然——
床帳紗幔被掀起,抹香去而複返的身影出現了。
她依舊半坐在床榻的踏板上,然後伸開雙臂,“夫人,我把手洗幹淨了。”
躺在枕頭後方一動不動的流淵聞言,微微一笑。
笑過之後,她又恢複了往常慵懶調侃的模樣,半躺在枕邊,然後尾巴沉沉一落。
抹香剛好抱了個滿懷,濕漉漉的鱗片磨蹭着她的臉頰,是好大一條的魚尾巴。
“今夜月圓,九淵的動靜又傳來了。”
蓬萊島的魚王宮裏,海祭司立在青銅紅樹旁邊,以手撫額環,心有餘悸。
她在海底深處,尚且沒有來得及看清那九淵石碑,就跟溫漫失散了。
隐約之間,清姬看到了掩埋在水草下的古城廢墟,但僅僅是驚鴻一瞥,旋即她遇到了海底機關迸發的水刺。
歷經九死一生,她回到蓬萊島上,魚尾殘缺一半,竟短時間內不能起身行走。
清姬立刻命侍女将自己帶到祭宮,她看到那株青銅紅樹上,雙生并蒂藍色花朵,開得正豔。
原本隐藏在光影深處,顯得略小的花朵忽然長大不少,很快便跟另外一朵并列而長。
海祭司頹然垂下手,終歸還是慢了一步,讓那條九淵人魚出來了。
“她出來做什麽?難道也要效仿其母,竊取魚王血脈?”
魚王不知何時出現,說得憤憤不平。
他膝下無子,但族中已有成年子弟,掐指一算,這九淵最晚一輩也到了傳宗接代的年齡。
海祭司并不回答他,“王,別忘了,你殺了她的親生父親。”
“……”魚王殺盡自己兄長後代,九淵無法觸及,遠嫁人族的水姬,他也動不了。這卻也給他留下了後患。
“區區魚女而已,不足為懼。”
海祭司輕輕一笑,“便是王口裏的區區魚女,令我斷了半截魚尾。”
這是警告,蓬萊不可染指九淵。
魚王忍不住肅容,密使來報,他們的船三日後便能抵達。真正的水姬定是被掉了包,此刻待在船上的,是那條鎮守九淵的人魚。
海祭司看着魚王臉上變幻莫測的神色,他們各懷心思,并不在同一線上。但如今,清姬雖然成功引導溫漫,帶着自己尋到了九淵,代價卻是只能被暫時困在輪椅上,而至今未曾蒙面的流淵,她顯然沒有妹妹那般好對付。
甚至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可怕。
涴姬必然是将平生所學全部教給了自己長女,雙生智慧又卻都被她獨得。
海祭司意識到自己輕敵了,她以為這些年輕一輩可以任憑自己擺布。為今之計,也只能借用魚王這把刀了。
“如今看來,水姬不是新生一代第一條分化的人魚,她并不具備資格繼任海祭司這個位置。”清姬摸了摸額間的藍寶石額環,“九淵那條人魚,才是。她身負王族血脈,又鎮守九淵,如今更是要繼任祭司,縱觀幾百年,唯獨她出現了這種情況,實屬特殊。”
“……”篡位的魚王忽然之間有了無限危機感,“此事,我會解決。祭司不可再插手。”
清姬颔首,“我如今也無能為力了,自願閉門守祭廟,等待新任祭司。”
魚王大步離去,沒有注意到海祭司嘴角神秘的微笑。
魚王做事,一如既往的簡單粗暴,他等不及對方上岸,火速派了身手敏捷的人魚潛入船上,準備直接在半途将那條九淵人魚截殺了。
他特意選了月圓之夜,方便行事。
船艙上的使節們坐立難安,等待刺殺消息傳來。
熬過子時,海面風浪平靜了下來。江大人枯坐在窗邊,拈着鲶魚須,眼睛眨巴了幾下,左等右等,那邊卻始終沒有傳來消息。
王派來的刺客,到底靠譜嗎?!
屋子裏,有喘氣聲傳來,濃烈的海水氣息充斥在每一個角落裏。
女子的呼吸聲嬌弱細小,似乎承受不住,又似乎在弱弱地抗拒。
紗幔後,高高舉起的刀刺反光月色,晃得亮眼。
背對着刀光的抹香沒有注意到,她現在只感覺自己要被那條漂亮的魚尾纏死了。還有,她的手好酸。
空氣裏傳來叮的一聲,抹香擡眸,只來得及看到夫人指尖的銀針忽然一根根迸發了出來,卷着強大的氣流,急速地朝她後方飛去。
緊接着,是一疊聲的哀嚎,有人倒下了,刀劍落地,乒乒乓乓亂響,旋即又恢複沉寂。
空氣中潮濕的海水氣息,漸漸地染上了血腥味。
抹香脊背一涼,忍不住想回頭去看看。
“別看,我們繼續。”流淵的聲音含笑又沉淡,帶着肅殺的血腥氣,像開刃見血的出鞘利劍一般。
抹香見識過不少大場面了,卻也沒有今晚來得如此刺激起伏。她忍住嘔吐的沖動,繼續沉淪在了潮濕黏糊的情狀之中。
身後,是一地血腥。
終于有動靜了!
聚在一起的蓬萊使節們不約而同地看向他們的長官。
江大人也難掩激動,“有火光!”
幾乎将這排廂房所有窗戶都照亮了,火把的影子黑黢黢地映照在上面,影子随着火苗的跳動而變幻着,光怪陸離。
“走,我們去看看結果。”
江大人走在前方,身後的幾位使節紛紛跟上,緊接着卻看到他們的長官一步步後退着回來了。
他脖子上架着一把長劍,是人族才會使用的佩劍。
在衆使節的注視下,紫衣少女的身影慢慢從門後繞出來。她握緊劍柄,“各位大人,稍安勿躁,我們殿下有事情與你們商議。”
“什……什麽?!”
門口過廊上分列着幾位将士,皆舉着火把,将過路照得亮堂堂的。
有侍女慢條斯理地鋪開了狐毛地毯,雪白一片。
江大人看着這架勢,已經心涼了一大截。
其實早在之前便已經收到密報,距離他們大船遠處有艘速度異常之快的小艇在追趕,估算一旬便能趕上。
雖然心有防備,但也沒有想到對方會這麽快登船。
江大人望向那些火把,是了,這些人燃火把,不就是在茫茫大海中給對方指明位置!
可見她是今夜方才登船上來的。
就差一步而已!
思慮間,柔軟厚重的毛毯上踏步走來一絕色女子,金釵挽發,氣質矜貴淡漠,雖裝扮略簡,卻也掩飾不了對方通身的貴氣。
鳶尾利落地換了個位置,依舊将佩劍架着,低頭行禮,“殿下。”
“嗯。”三公主走到這群人面前,站定,勾了勾唇角,“江大人,別來無恙。”
江大人悄悄抹冷汗,恭敬回道:“殿下安好。”
“我放心不下妻子的出遠門,故而快船趕來,希望諸位不要見笑。”三公主又淡淡地說道。
“不會,不會。只是……”江大人遲疑。
“哦,鳶尾,放下你的劍,不可對大人無禮。”三公主仿佛這才看見橫亘在江大人脖頸間的劍刃。
鳶尾利落收劍,然後站在了三公主身側後方。
“殿下您能來,真是太好了!夫人的房間,就安排在樓上東邊,在下這便讓侍女帶您過去?”江大人立刻說道,他可是都聽說了,這冒牌夫人夜夜跟那貼身侍女宿在一塊,趁現在都沒有解釋的情況下,帶着人族三公主過去。
人族喜愛吃醋嫉妒,想必定能引來這尊貴的三公主發怒。
鳶尾壓下眼神,任憑這蓬萊使節作妖。
三公主颔首,“鳶尾,你留在這裏繼續陪幾位大人。明日天亮了我再過來商議事情。”
“是,殿下。”鳶尾擡頭,然後以劍相指,“各位大人,請吧。”
門關上了。
江大人看向同僚們,破釜沉舟般地狠命建議:“跳窗游海逃命吧。”
鳶尾的聲音卻忽然傳來,“大人們,方圓幾裏的海域,都已布下水.雷,誤傷了恐怕不好,還請各位多加注意。要是被炸了,倒是便宜了我們有頓現場魚宴了。”
“……”幾條弱小無助的人魚只能抱頭痛哭,也不知道到底哪裏惹了人族。
船艙的過廊上安靜無比,侍女戰戰兢兢地領着渾身散發着冰冷氣息的三公主到了那東廂房門前,然後得到準許後就迫不及待地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三公主立在門前,感受到了空氣裏彌漫的海水氣息,是久違了的味道。
她伸手,欲要推門而入。
“嗯……夫人……你的尾巴……”
女子的聲音纏綿入骨,撒嬌魅惑至極,是床笫之間的輕聲密語。
下一瞬,三公主緊緊握住了自己腰間的沉淚,手指骨節發白。
作者有話要說:三公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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