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同鱗
清晨這一遭, 讓三公主難得感覺狼狽了一回。
幸而溫漫懵懵懂懂, 并不曾注意那團髒了的被單褲子的,待三公主洗漱幹淨,便随着她去了前廳用飯。
而鳶尾在後面悄悄地處理了, 又輕聲提醒了一下萱蘭,待會入宮辦事也好注意一些。
萱蘭便準備了一罐紅糖水, 浸在熱水裏溫着。待三公主上了車攆,方才遞過去。
三公主往常是不用這些的, 這次不同, 腹中傳來隐隐墜痛感, 面上也比往常蒼白了些,那指尖更是越發冷了。
她端坐在車內,慢慢地飲了幾口, 冰冷的腹部漸漸有了些許暖意, 方才好受些。她捂着熱茶罐子,垂眸沉思,萱蘭安靜地跪坐在一旁。
“青木可有消息傳來?”
昨夜落過雨,清晨的京都城街道清清冷冷, 吹來的風也是濕潤飒冷的,萱蘭擡眸,見三公主似有冷意,忙先将車簾一角掩實了,然後才回道:“前些時日有人看到一群穿着怪異的蓬萊人進城,身份地位應當不低, 青木便順着線索去查了,确實是帶夫人阿媽過來的海祭司,如今她們歇在璀風客棧,倒是還沒有什麽動靜。”
“也不曾召見留在京都城的蓬萊使節?”
萱蘭斂眉,“不曾。或許不是什麽急事。”
三公主手指撫摸着罐子表面雕刻的花紋,若有所思,“蓬萊的海祭司等閑不會離島,她這一趟來,也不曾避諱,還帶了溫漫的阿媽過來。當是沖着溫漫來的。”
萱蘭看向她,眸色擔憂,“莫非真的如那些蓬萊使節說的,要請夫人回去繼任祭司之位?”
“今日便下帖子,請海祭司上府一敘。”三公主面色依舊淡定,她不喜歡被動的處境。
入了宮,照例到了大殿的偏殿,賢王等皇子已經落座,夫子也拟定了今日的題奏主題。
“昭華殿下,陛下開金口,從今往後,您可入朝歷練,不必每日進宮習政務。”
此話一出,衆位皇子停下手中動作,紛紛看過來,羨慕有之,嫉妒有之,不服有之,其中尤以賢王為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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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齡最長,資歷最深,這麽多年來卻一直不得真正處理政務,如今卻讓三公主占了先機,心中如何服氣。只覺得皇帝這心都偏到沒邊了。
三公主無視這些目光,坦然受之。待早朝完畢,面聖謝恩。
皇帝已存了立皇太女心思,對待這位嫡皇女自然是與衆不同。更何況,三公主相貌像了先皇後六七分,性情才能更是如出一轍。
“近來可還适應?”皇帝賜茶之後,坐在上方含笑詢問。
三公主立身,恭敬答道:“回父皇,尚且能适應。”
“若是遇到不能決的事,可召太傅詢問。待你府中好消息傳來,朕便下诏立儲,到時挑幾位太師、太傅教導你。你如今那幾個府中幕僚,到底過于年輕稚嫩了。”皇帝招手,示意三公主坐近些,又諄諄教導說了好一番話。
三公主耐心地陪着他,一一回答。
皇帝滿意颔首,“你母後看了你如今的風采,也該欣慰了。”說着,目光便變得悠遠起來,似乎回到那驚鴻一瞥。
皇帝不提還好,這一提,三公主就想到了自己最近在查的事情,多少有些不自在。長輩的事,她自然是不好多問的。
“既然已學有所成,如今倒不必一味鑽入書中,免得學魔怔,迂腐了。”皇帝起身,走到窗前,負手望着窗外風景,“朕記得年少時,也随先皇出京巡視,北上幸獵場,南下游江南,開闊眼界,見識了這京都城見不到的景光。為君者,當觀人世百态,知百姓疾苦。”
三公主聞弦歌而知雅意,“父皇,倘若朝中有什麽差事要出京辦的,可交給兒臣。”
皇帝一笑,轉了話題,“今日難得空閑,你去泉客殿一趟。”
三公主聞言,心突地一跳。無事,皇帝斷然不會讓她去見湄姬。
想來是她這些時日的動作,傳到了皇帝耳中。
未免父女之間心生嫌隙,三公主當下便将話挑明了,“父皇,我确實有些話想問問昭儀娘娘。”
皇帝看着她,目光深沉銳利,長久沒有開口。
三公主并不慌亂,垂首立在一旁。
“朕知道,你素來與湄姬關系甚篤,雖名義為上下輩關系,實則情同姐妹。她……也是将湄姬當成女兒養在身邊。”
這個“她”,自然是指先皇後。
三公主心口酸澀,想不到父皇會主動提及此事,“父皇,母後不曾做過對不起您的事。”
“朕當然知道。她素來是光明磊落的,天下獨一位的女子。”只是,她也不愛他罷了。她那樣的女子,為他生兒育女,已屬實不易了。皇帝至今想起她,心口唯有這感激與遺憾兩樣而已。
“是朕折了她翅膀,拘了她,朕對不起你母後。”皇帝一嘆,“你既對你母後年輕時的事情起了好奇心,問父皇便好,從今往後,不可再暗地裏查了。”
三公主慚愧,“是,父皇。”
皇帝摸了摸她的頭發,這是他和她唯一的女兒,所以不管她做什麽,皇帝都生不起什麽怒來。
三公主出了殿,回首望了掩在深宮中的泉客殿一眼,終究沒有去找湄姬詢問此事。
皇帝既然都已經如此說了,她再去詢問,未免就打了他的臉,是不信任他之舉。
更何況,湄姬大概也不喜歡提起這些前塵往事,未必會真言告之。
萱蘭候在殿外,見三公主今日這麽早便出來,連忙迎上去,“殿下,接下來去哪裏?”
三公主定了定神,“先去鴻胪寺。”
璀風客棧。
碧衣侍女推開門,将手中一帖子遞上,聲音細柔婉約:“祭司,公主府來了帖子,邀您上府一敘。”
清姬坐在窗下,以手撫弄額間幽幽藍寶石額環,閉眼道:“準備一下。”
“是。”侍女連忙退下去張羅了。
清姬這才睜眼,将擱在案幾上的請帖拾起細細看了。
這公主府的消息倒是快,第二日就知道她們歇在了這裏,這也是她的意思。不然為何要早早地讓那只海鹦鹉就飛入公主府透露消息了。
只是看樣子,這海鹦鹉還沒有跟溫漫吐露來意。
清姬微微搖頭,看來不能指望一只鹦鹉辦事。
她走到窗前,将一路帶來的金絲籠子打開。
一只渾身雪白的雀兒撲騰着翅膀飛來出來,海祭司在它腦袋輕輕一點,“去吧。”
雀兒遙遙飛去,飛的方向卻是宮廷深處。
波光粼粼,一條銀白色魚尾破水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度。
雪白的手指拈起一粒冰鎮過的葡萄,慢慢地含入嘴裏,咬碎,果汁漫出,又酸又甜。湄姬泡在湖水裏,媚眼如絲,長發如藻。
“娘娘,天涼了,您……”
“退下。”湄姬頭也不回,将這些宮女全都趕了出去。
她沾了水,在岸邊的青磚上,一遍又一遍地寫着一個名字。
直到一只雪白的雀兒飛落她的手腕上,從嘴裏吐出了一枚珠子。
湄姬呼吸一窒,她來了。
公主府內。
溫漫正尋了白芷,細細詢問關于月信的事情。
白芷今日換了一身衣裳,窄袖及踝,幹淨利落。她将一精致竹籮筐背在後背,筐裏擱着小小的鐮刀,這是準備出門了。
這一趟是要到深山裏去的,一去便是好幾日,歇在山腳下的種草藥人家。
溫漫圍着白芷轉來轉去,“白芷姑娘,你先教了我,才可以出門。”
白芷準備妥當,看向她,“可以借你阿媽一用嗎?”
“……”溫漫看向不遠處的核桃林,“那也要她自己同意啊。”
“也是。”白芷遺憾地嘆氣,“走,先去核桃林,路上我告訴你該注意些什麽。”
“這最要緊的便是,夫人不可跟殿下同房了。”走在路上,白芷含笑說道,“大概先素個六七日吧。”
溫漫摘了一根花穗在手裏把玩,“嗯,我也不稀罕這些事。還有嗎?”心裏實則暗暗惋惜。
“提醒殿下穿暖和些,不要過于勞累,早些歇息。此時的女子常常手腳冰涼,夫人若是能為殿下暖暖被窩,那再好不過了。”白芷一邊說着,一邊目光看向林子裏尋找海鹦鹉。
溫漫還要說些什麽,白芷忽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噓,別吵到你阿媽進食。”
樹枝上,一只綠羽灰嘴的鹦鹉正在殷勤啄果子吃,翅膀收攏,腦袋一下一下的。
白芷遠遠地看着,已經止不住笑意,“太可愛了。”
溫漫順着她的視線望去,只覺得這有什麽好看的,也不知道可愛在哪裏。阿媽的嘴巴可鋒利了,啄過來的時候可疼。
看了一會兒,海鹦鹉也注意到有人族在觀察自己,她迅速地将果子藏了,這才警惕地飛過來。
落在溫漫頭頂,收攏翅膀,窩了起來。
白芷盛情邀請,“阿媽,要不要去深山裏玩耍?我帶你去找靈草靈果,怎麽樣?”
“不要,我要守林子。”海鹦鹉再次拒絕。
白芷在溫漫和它之間看了一會兒,試探着說道:“那要是我也帶溫漫去呢?”
“自然去的!”
原來是這樣,溫漫在哪裏,海鹦鹉就去哪裏。
溫漫也忍不住笑了,“到底誰是阿媽,誰是閨女啊。”
“咕咕咕……”海鹦鹉開始啄溫漫發髻上的簪釵,表示抗議。
溫漫連忙跳開,一鳥一魚又鬧了起來。
白芷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等她們鬧夠,方才遞過去一枚水靈靈的果子,“那我獨自去了。夫人,幾天後見了。”
溫漫與她辭別,海鹦鹉撲騰着翅膀,也朝白芷揮了揮。
白芷從公主府後門離開的,她不曾回頭,但也知道,在屋檐上,有人站在那兒目送自己。
她掩下心口的酸甜,故意走得慢了些。
核桃樹下,溫漫坐在大石塊上,海鹦鹉蹲在她膝蓋上。
溫漫将白芷給的紅果子喂給了阿媽吃,一邊順着她的翠羽,一邊問道:“阿媽,你還沒告訴我,你來這裏究竟做什麽的。”
海鹦鹉先吃了果子,這才開口:“來看閨女~”
“不信。要來看,早就過來看了。”溫漫忍不住揪着她的羽毛,“阿媽,你老實告訴我吧。”
海鹦鹉神神在在地将翅膀往後攏着,微微揚起脖子,“海祭司,來抓你了。”
“嗯?好端端的,為什麽要來抓我?”
“因為你的潛鱗,被她發現了。”
溫漫手指忍不住微微用力,海鹦鹉被她抓疼了,立刻咕咕咕叫起來,“不是我,不是我。”
“那……我的潛鱗究竟在哪裏?”
海鹦鹉神神叨叨地念着:“深海九淵,流淵同鱗。”
這次,是一個深沉冷淡的女子聲音。
溫漫聽過這個聲音,是海祭司的。
作者有話要說:劇情線來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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