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魚尾
灼人的氣息全數撲灑在了溫漫的脖頸間, 溫漫盯着靠在自己肩上閉目不醒的冷美人, 認真思考了片刻。
她想起了新婚第一天在馬車上,三公主曾經跟自己說過的一句話。
她說:“本殿今天身子不舒服,且這種事不宜頻繁, 今夜暫歇。”
原來當初她說的是實話來着?
溫漫連忙伸手試了試三公主的額頭,熱得吓人。
她環顧四周, 先艱難地将三公主抱到了水池角落的岩石上,此時溫漫正處于分化時期, 故而力氣比平時要小得很多, 而且當初在大海裏能夠将三公主救上岸, 還是因為可以借助潮水的推動,不需要她多少力氣。而現在,金池的水面跟岸上有段距離, 溫漫試了幾次, 也沒能将三公主托上岸。
她額頭沁出細汗,浮在水中的雙腿氣惱地拍打着水花,底下卻傳來隐隐的疼痛。
溫漫回頭一看,只見清水裏自己的雙腿不知何時黏在了一起, 不,應該說已經不見了人腿的形狀,而是變成了一條尾巴。
初生的魚尾,還未來得及分化出顏色,銀白色一片,魚鱗仿佛被刮去顏色, 黯然無光。
一定是方才情動之後,雙腿就悄悄發生變化了。
溫漫将三公主安置在岩石上,然後自己坐在一旁,開始嘗試将魚尾重新變成雙腿。
蒲扇一下一下地扇着爐火,袅袅白煙升起,藥爐後方,鳶尾一雙烏亮圓潤的眼眸正微微擡着,穿過這些缭亂煙霧,将視線落在面前有條不紊地擇草藥的俏麗背影上。
外頭陽光正好,灑落了滿院子,氣氛有一度的靜谧安好。
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鳶尾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然後起身,用木筷撬開藥罐的蓋子。
藥已經煎好了。
鳶尾端着盛好藥湯的瓷碗,用托盤托着,旁邊擱一白瓷勺子,并一方擦嘴的巾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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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得極穩,經過白芷身邊的時候,正巧一陣風吹起,藥香味飄來,讓白芷回了頭。
鳶尾正頭也不回地朝院門走去,挺拔的腰背上束着佩劍,劍鞘微微開封,散發的劍氣将那幾條紅色小蛇直接吓得不敢靠近她,只能盤纏在桃花樹枝頭上,扭動着嘶嘶吐蛇信子。
風吹落碧綠的葉子,火紅的群蛇底下,一襲紫衣的背劍少女從容走過,手中托盤穩穩當當。
白芷面有怔忪地望着這一副畫面,眼看着對方要走出自己的視力範圍,白芷扔下手中草藥,跟了上去。
“我随你一同送藥,順便再看看殿下。”
鳶尾目不斜視,“我就可以了。”
白芷微微一笑,“殿下待在水邊,又感染風寒,着實讓人不放心。”
因為這水裏有條美人魚,三公主定是不會聽從醫囑,一不小心就可能下水獵豔去了。
鳶尾想了想,便沒有再說什麽。
一路回到金池院外,珊瑚樹在陽光下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白芷眼看鳶尾就要進去,輕咳一聲,“最好先出聲詢問一下。”
“為何?”
“若是殿下正在行事,我們莽撞闖入,就不好了 。”
鳶尾聽懂了她話裏的行事是何意,托着藥湯的手指微微用力,方才穩住沒有灑落。這日頭也忒曬了,曬得人渾身都不自在。
鳶尾張了張嘴,到底還是覺得臊得慌,索性往旁邊讓了路,“你來。”
白芷臉上的笑意,讓鳶尾更加不自在,她別過臉,抿唇。
白芷便越過她,站在一叢珊瑚枝旁邊,“殿下,藥已經煎好。”
金池裏,溫漫正在滿頭大汗地試着自己的魚尾巴,無論怎麽控制,它就是不變,開叉的魚尾頂端甚至還高高翹了起來,在金燦燦的陽光下晃動着。
耳畔忽然傳來白芷的聲音,溫漫連忙應道:“快進來!”
她聲音中含着幾分焦躁,鳶尾聽出不對勁,疾步踏入。
不見夫人的身影,只看到殿下半躺在池水角落的岩石上。
“夫人,這是怎麽了?”
溫漫躲在一座金玉堆砌而成的礁石旁邊,聞言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探出自己腦袋,“你們殿下暈在水裏了,你快把她撈到岸上。”
鳶尾正要上前,身後的白芷忽然開口,“你先把藥湯擱下,我來。”
說話間,白芷帶着探究的眼神跟溫漫不太好意思的目光對上了。
她唇間含着了然的笑意,一步步走過來。
原以為會看到什麽,三公主倒是衣裳完好地躺在淺水之中,一張絕豔的臉龐泛着病态的紅暈。
溫漫:還好我機智,趕在她們來之前,先給三公主穿上衣裳了,不然真的……
饒是這樣,白芷還是看出來了。
“不是剛叮囑過,不要下水。殿下一夜未眠,加上前幾日心力交瘁的不眠不休,又泡了大半夜的冷水,若不是常年習武,有這底子在,清晨就該撐不住倒下了。這剩下的力氣不好好留着養病,卻……”
溫漫躲在礁石後面,被說得臉若桃花,“你……你能不能先別說這些,你快看看殿下。”
白芷挑了挑眉,“放心,殿下死不了。”
說完,這才伸手将三公主半抱着上了岸,安置在桌案後的軟塌上。
鳶尾半蹲在一旁,面色擔憂,“殿下方才做了什麽,怎麽就暈了?”
白芷朝溫漫遞過來一個眼神,意味深長,“殿下做了什麽,那你要問夫人了。”
鳶尾果然朝溫漫看過來,又把方才的問題問了一遍。
溫漫手指抓着金玉礁石,支支吾吾半天,硬是說不出口。
白芷坐在一旁,卻沒有急着蘇醒三公主,她妙目一轉,含笑說道:“夫人,我會給殿下多開些補藥,一定将她身子調養得令你滿意,可好?”
溫漫急了,忍不住脫口而出:“殿下真的不行?”
“……”鳶尾鬧了個大臉紅,下意識地想給自己主子正名,“怎麽會,殿下身體這麽好,又每日堅持練劍,內力深厚,定……定是比尋常人還要來得……”
白芷眼眸暗含鋒利,“此事跟武學高不高強又不相關,阿鳶,你說是不是?”
鳶尾下意識地想反駁,對面一襲白衣的女郎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神暧昧又頗含深意。
被她這樣看着,鳶尾想到了自己沒出息的表現,她切身體會過,這也是她至今想不通的一個問題。
為什麽在那事兒上,自己這個常年習武的劍客,怎麽比不過一個常年弄草藥治病的女醫體力好?
真是怪事。
鳶尾說不出什麽道理了,但她還是不太服氣,“殿下的事情,哪裏輪得到我們這做屬下的議論!”
白芷一邊從衣袖裏摸出一枚小瓷瓶,一邊應道:“确實,但夫人問起來,我這個做大夫的自然要回答的。”
事關自己之後的幸福,溫漫扣着礁石上鑲嵌的珠玉,忸怩地問了,“殿下是因為感染風寒,才體力不支暈倒的吧?”
白芷高深莫測地眯了眯眼睛,“其實這只是一部分原因。”
“啊?”
看到溫漫驚訝的模樣,白芷開始耐心地胡說八道:“但夫人可以仔細想想,殿下是在什麽時候暈倒了。為什麽之前不暈,偏偏那時候暈了?”
“……”溫漫有些欲哭無淚地咬着自己的手指,眼巴巴地看着白芷,“那你要幫殿下好好調養啊。”
我的下半生幸福就拜托給你了!
旁邊的鳶尾聽得似懂非懂,那時候,是什麽時候?白芷怎麽知道的?
她隐約猜想到她們在隐晦地說那種事情,但這種事,怎麽可以這麽坦然地讨論?她想得腦袋發脹,幹脆不想了。
等殿下醒了,再告訴她好了。
“此事關系一個人的名聲,亦是難以啓齒的隐疾,故而夫人千萬不可當着殿下的面提起。”白芷又諄諄教導。
溫漫點頭應了,“我自然不會傻到主動提起這事兒。我知道的。”
鳶尾在一旁替三公主忠心挽尊,“倒也不必,這定是誤會了。”
白芷看向她,“誤會什麽?”
“……”鳶尾說不上來。
“所以,阿鳶,為你性命着想,你也不可提及才好。”白芷說完,這才将手中瓷瓶打開,抵在三公主鼻尖之下。
片刻後,三公主悠悠轉醒,先以手低唇,咳嗽了幾聲。
她環顧四周,醒悟了之前發生的事情。
沉默。
鳶尾坐在一旁,一如往常。
白芷一臉高深莫測,隐晦難言的模樣。
三公主略過她們,看向水池。
溫漫抱着礁石,只探出腦袋,正目光擔憂地看過來。
那眼神,說不清,似乎擔憂中還有淡淡的同情。
“……”三公主支撐着起身,以手扶額,那裏果然燙得吓人,看來自己發高燒了。
白芷适時開口,“殿下,您應該聽從醫囑,不可亂來了。”
三公主看向她,“解釋一下。”
“殿下,您是感染風寒,又入水着涼,方才變成高燒,故而體力不支暈倒了。”白芷一板一眼地解釋,聲音響亮得保證金池每個角落都能聽清楚。
“嗯。”三公主颔首,然後接過鳶尾遞來的藥湯,仰頭便喝了。
溫漫在一旁看着,都替她覺得泛苦。
三公主一碗藥喝完,然後強撐着起身,“你們可以回去了。”
“殿下,您需要換一身衣裳。”鳶尾提醒,不想她太逞強。
三公主嗯了一聲,“我自己會換,你們下去。”
白芷起身,眼神依舊那麽意味深長,“殿下,好好養病。”
然後就拉着鳶尾,出去了。
等人走了之後,三公主方才走到池邊,欲言又止。
溫漫悄悄探出腦袋,看着她。
“其實……”
“嗯嗯,我明白的,殿下只是受了風寒,不用解釋的,我能理解的,真的!”溫漫一口氣接下來,說得滿眼理解和認真。
三公主直覺裏有什麽誤會在裏面,她無力開口,準備再說些什麽。
卻又咳嗽起來,腦袋也暈沉沉的。
白芷的藥方裏有助眠的草藥,故而喝了藥之後都會讓人想睡覺,更何況她昨夜幫溫漫守了一夜。
“我是不是很沒用的?偏偏在你這個關鍵時期,病倒了。”三公主苦笑一聲。
溫漫磨磨蹭蹭的,不肯從礁石後面出來,“其實……嗯,其實,已經熬過去了。”
“什麽?”
“那個,你先去換一身衣裳,然後再過來,到時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是什麽?”三公主這一生病,腦子都不太好使了。
“你先去,回來就給你看。”溫漫卻堅持。
三公主只好支撐着起身,踱步到與金池僅一門之隔的寝屋裏。
她暈沉沉地走到衣櫃面前,然後打開,忽然瞥到自己的沉淚寶劍上挂了一只張牙舞爪的紙鳶。
三公主笑了一聲,然後繼續找衣裳,找着找着,她忽然意識到溫漫話裏的意思。
當下她動作不禁急切了起來,感覺找了好久好久,三公主終于在衣櫃裏尋到了自己的衣裳,然後動作有些淩厲地脫掉身上濡濕的衣裳,匆匆換上。
臨走前都忘記将衣櫃重新阖上,三公主又拖着病體,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金池邊。
她生病中的眼眸此刻都顯得尤其明亮,目光灼灼地看着水裏的溫漫,語氣有些急切,“你……你是不是已經……”
溫漫見她這麽快就回來了,總之也躲不過去的。她在水裏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慢慢地從礁石後面游了出來。
“先說好,不可以嫌棄哦!”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3-14 22:39:29~2020-03-15 23:09: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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