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鳳凰花
一只手忽然搭在自己肩膀上。
溫漫頭也不擡, “請再等等, 我很快就好。”
三公主頓了一下,見她安然無恙,一顆心方才落地, 順便傾身望去,看看她究竟在做什麽。
一只脫光鞋襪的小腳丫子正擱在另外一只大腿上, 微微翹着。溫漫在勤勤懇懇地繼續自己的撓癢癢大業。
只是這回比前幾次要來得不太相同,溫漫在足踝之處, 摸到了硬邦邦的冰冷鱗片。
繼上次在耳邊冒出魚鱗花紋之後, 她的雙足也開始出現這種現象了。
原本那鱗片花紋眼看着要從腳踝一路蔓延到小腿, 因為被三公主拍了肩膀,這些鱗片宛如受到驚吓,又很快像潮水那般退散得幹幹淨淨, 不見蹤影。
溫漫緩了一口氣, 轉頭——
看到了三公主似笑非笑的臉龐。
“呃……”溫漫心想她怎麽過來了?不會發現她跟律皇後在商量什麽陰謀吧?!
三公主不知從哪裏拾起了她的襪子,用兩根手指拎着,然後當着溫漫的面,輕輕晃了晃, 語氣帶着嘆為觀止的不确定性,“漫漫,你跑到皇後這裏,撓足?”
“……”溫漫竟無言以對,當然不是!
她連忙把自己的雪襪搶回來,然後用最快的速度穿上, 末了拍了拍鞋面不存在的灰塵,強行給自己挽尊,“之前襪子裏進石頭子了,硌得難受。”
這皇宮路面皆以光滑大理石鋪路,宮女與內侍每日更是恪守本分,盡責清掃得光潔如鏡,這借口找得實在不夠高明。
三公主伸出另外一只手,在溫漫頭頂上随意地揉了揉。
嘴上淡淡地嘉賞道:“做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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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皇後最是講究禮儀,這大家族培養出來的尊貴女兒,一舉一動皆十分在意講究,眼裏容不下沙子。
想必還從未有人膽敢在律皇後眼皮底下做這些有礙雅觀的舉動。
也就這條心大傻氣的人魚公主能做到了。
三公主思及此,又忍不住揉了揉溫漫的腦袋。
原本冰冷淩厲的雙眸都染了幾分笑意。
溫漫則被她揉得莫名其妙,自己不就撓了個腳嘛,她至于這麽高興?
公主儀态都不要了真是的。
律皇後坐在位置上,看着這對妻妻攜手過來,指間碾着搖搖欲墜的檀珠,已經要被氣得太陽穴突突亂跳。
“三公主,你未免将本宮看得太過惡毒了。你夫人好端端地在這裏,本宮可沒拿她怎麽樣。”
語氣也未免尖酸起來。
三公主好整以暇,語氣淡淡,“皇後娘娘本該大度的,不然何以母儀天下呢。”
律皇後本也沒有想拿此事大做文章,鬧到皇帝跟前,吃虧的定然還是自己。只是這話被三公主搶着說了,律皇後登時心口郁結,滿肚子不舒服。
溫漫瞧瞧這個,再看看這個,判斷:應該沒自己什麽事了,她們鬥嘴別帶上自己就好。
律皇後總是占不了上風,便揮手示意宮女送客,自己扶着額頭,開始閉目不語。
三公主也一刻都不想跟自己的姨母待在這座宮殿,牽起溫漫的手離開。
一踏出陰沉壓抑的春芒殿,午後的陽光灑照而來,薰暖宜人。
這一折騰,竟是錯過了午膳。
溫漫摸了摸變得扁扁的肚子,方才怕皇後在吃的東西上做手腳,溫漫一口水都沒沾。
出了大殿,三公主便松開了手。
也不急着走,而是先從袖間摸出一方巾帕。
站在原地,擦起了手。
溫漫在一旁冷眼瞧着,臭毛病真多!
耐心等了片刻,三公主還在那兒細細地擦着手指,順便還給她遞了一條,“你也擦一下。”
溫漫沒接過來,“我自己有。”
三公主就一邊擦着手指,一邊盯着她。
溫漫架不住,終于從自己袖間摸出帕子,然後在她的監督下,把方才撓足的那只手擦幹淨了。
“沾點水,應該更好。”
“……”溫漫把帕子髒的那面疊起來,然後重新放進袖子裏,催促三公主,“快點,我餓了。”
三公主這才帶着她,回到了泉客殿。
那群蓬萊使節已經回去了,湄姬正拉着鳶尾,不知在細細詢問什麽。
鳶尾立馬橫刀地坐在一旁,手摸着佩劍,神态難得有些窘迫。
“殿下回來了!”眼看着三公主過來,鳶尾如獲解放,連忙起身迎接。
湄姬含笑看着,眼神意味不明。
三公主沒有急着過來,而是吩咐鳶尾,“準備些吃食,夫人要吃。”
鳶尾應了,連忙回身,湄姬已經吩咐宮女下去準備。
再回頭,只見三公主直接拉着溫漫,到了一汪水池邊。
給這條人魚洗手手。
三公主将溫漫的手按入水裏,沿着人魚雪白柔軟的手指細心地洗了一遍,方才滿意地松開。
“現在可以吃飯了。”
溫漫快要受不了了,将手指放在唇邊,心疼地吹了吹,“都快要被你洗破皮了”
三公主挑了挑眉,然後霸道地重新拉過來,看了看。
壓根沒事的溫漫連忙用力縮回來,然後跳開,“吃飯,吃飯!”
三公主慢條斯理地起身,看着她由走到跑,一路活潑地跑進了廳院裏。
鳶尾已經幫她布好飯菜,溫漫坐下來,開始大快朵頤。
湄姬坐在上方,一邊飲茶,一邊看着她無憂無慮的模樣。年少時,她在先皇後的庇佑之下,何嘗過得不是如此沒心沒肺。
一時目光黯淡下去,湄姬無力地靠在坐榻扶手邊上,妖嬈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茶盞蓋子。
三公主進來,坐在了溫漫身邊。
湄姬方才開口,“溯泱,要注意的事情,我都交代給鳶尾了。”
三公主淡淡地嗯了一聲。
溫漫好奇地看了她們一眼,溯泱?叫得可真親熱啊。
湄姬瞧着三公主一臉淡漠的樣子,又狀似無意地看了那紫衣侍女一眼,“也不知,白芷如今怎麽樣了?她還因為那事怨你嗎?”
三公主難得語塞。怨嗎?還怨的吧,不然也不會幫着溫漫離開自己。
鳶尾別開臉,暗暗咬住了牙。
湄姬瞧得明白,心裏微微一嘆,“你母親如今不在了,這些丫頭都是她留給你的,可要好好照拂,別寒了她們的心。”
三公主手指微微一動,應了,“好。”
她說好,便是答應處理這樁刻意壓着不動的事情了。
以前是不知道怎麽解決,現在大概模糊地知道了白芷到底在怨自己什麽。
鳶尾卻見不得自己殿下被冤枉,忍不住說道:“昭儀娘娘,這不關殿下的事情,是我的原因。”
湄姬饒有興味地看向她,“哦?你怎麽白芷了?”
鳶尾定了定神,說道:“是我看不慣她那不正經的模樣,我又沒要她負責!”
“但是,白芷姑娘很想負責啊。”溫漫終于聽懂了她們在說些什麽,她放下碗筷,一臉憂心忡忡,“她為了這事,可是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好幾年了。”
鳶尾看向她,臉龐漲紅,“她……她跟你說了我們的事情?”
“嗯。”
鳶尾心裏罵了一句不要臉。
這種事怎麽能拿出去說道?她的面子算是被這個不正經醫女丢光了。
鳶尾越想越糟心,眼睛都泛起淚花了。
湄姬看向三公主,眼神詢問。
三公主無奈地搖搖頭,這些年一提到這事,鳶尾就這幅樣子。看樣子還是無法接受。
大概尚未開竅,故而如此。
溫漫拿起橙子,一邊剝一邊不太理解地問道:“情愛之事,就如吃飯喝水,多正常啊,為什麽不能提?”
這話一出,湄姬含笑颔首,三公主則被自己夫人石破天驚的話嗆了一下。
鳶尾卻是紅透了整張臉,掙紮,“夫人……”
溫漫說完,發現自己指甲太短,剝不開橙子。于是扯了扯三公主的袖子,遞給她,“剝一下。”
三公主自然地接過來,纖手破鮮橙,一瓣瓣地剝好,以琉璃果盞裝好,方才還給溫漫。
湄姬坐在上方看着這似曾相識的一幕——
曾經那人,也如此幫自己剝橙子。
她們人魚啊,好像尤其不會剝東西,手指沒力,不比人族。
如今,卻是沒人幫她做這些事了。
眼眶驀然一熱,湄姬移開視線,連忙捧起茶盞,将自己的眼睛藏在了後方。
疲倦的聲音響起,“溯泱,你先回去吧。我累了。”
三公主聞言,擔憂地看了湄姬一眼。
她能聽得出,這聲音背後暗含多少心碎酸澀。
湄姬始終不曾露出自己的眼睛,也沒再開口說話,只是揮了揮手。
她不想再看到這些故人了,一顆心此刻仿佛被揉碎得七零八落。
異國他鄉,深宮大殿,從此只有自己一條人魚,在孤單地活着而已。
三公主起身,深深地朝她行了個禮,方才帶着不明所以的溫漫離開了泉客殿。
宮道之上的鳳凰花樹一如往昔,如火蓋冠。
三公主坐在窗邊,一手支着額角,怔怔地望着這如夢晃過的舊日景色。
溫漫坐在一旁,下意識地開始想脫掉鞋襪。
正動手到一半,三公主忽然開口了,神情憂傷又感慨地望過來。
溫漫拎着襪子,跟她面面相觑中。
“哎!”三公主放棄了,“我幫你。”
溫漫衡量了一下,回味起早晨三公主的伺候,下一瞬,她的腳毫不客氣地放在了三公主的膝蓋上。
順便“好心”地問道:“殿下剛才想說什麽?”
三公主面無表情地看向她,“忘了。”
難道要她一邊做這事兒,一邊跟她回憶自己母後跟這些鳳凰花樹的那些故事嗎?她可做不到。
溫漫沒心沒肺地抓起三公主腰間的佩玉把玩,“我……其實很想問一個問題。”
“說。”
“那個,白芷姑娘到底多少歲了?”
三公主訝然地看向她,“為什麽想問這個?”
“因為她說,她是從小看着你長大的啊。”
“……”三公主捏了捏溫漫的小腳趾,“白芷從小聰慧,六歲便已有大人思想,故而如此說。”
“原來是這樣。難怪鳶尾不是她的對手。”溫漫感慨道,“不過我方才說那句話,你跟鳶尾為什麽很驚訝?”
“鳶尾還小,自然與你不同的。”
溫漫連忙在心裏細細地算了算,“我比她還小兩年呢。”
“可能之後,她也懂了。”
“那我之前,就懂了呢。”
三公主眼眸深深地看着她,長長地“哦”了一聲。
溫漫陡然想起,自己剛剛嫁給她之時在床榻之間鬧的笑話。她紅了紅耳朵,再看三公主那副死樣子,頓時惱羞成怒,“我算是明白了,鳶尾為什麽接受不了,你們這些仗着自己年紀大的,是不是都這樣戲弄我們這些年紀小的?!”
白芷肯定是跟三公主一樣,欺負了鳶尾不懂情愛,騙了她!
三公主板了臉,“我可不曾戲弄你。”
“你有!”
“那你且說來聽聽。”
“就是……”溫漫腦海中驀地浮現床帳之間的風光,視線下意識地落在三公主胸前。
三公主坦然地看着她,“嗯?”
溫漫自然無法說出口,她盯着三公主那處看,破罐子破摔,“殿下,你吃什麽長大的?”
作者有話要說:三公主:微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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