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凍魚
箱子裏藏着的, 都是三公主以前送給溫漫的東西, 碧玉簪、珍珠藍寶石項鏈, 還有紙鳶、泥娃娃,沒有吃過一口的冰糖葫蘆。
上面濃稠的麥芽糖已經全部化了, 黏在箱子裏,到處都是糖漬。
她一定是舍不得吃,所以才好好地收起來放在這裏,卻再也吃不到了。
抓着箱子邊沿的雙手骨節分明, 漂亮寒冷,用力得開始漸漸泛白。
抹香和貝殼來到院子裏的時候,正好看到三公主蹲在庭院池邊,洗什麽東西。
她們大大震驚了, 連忙跑過去行禮, “殿下, 我們來吧。”
三公主正從水裏撈出一只搪瓷捏的小魚, 已經将上面的糖漬洗幹淨了。她頭也不擡,“抹香,你收拾收拾行李,回老家吧。”
抹香立刻跪下來, “殿下, 抹香什麽也沒有做!”
三公主擡起臉,安靜地看着面前的絕色美姬,“是夫人替你求情的,這幾年的俸錢我會給你, 你回到老家,做些小本生意,安安分分過日子。”
抹香打量着三公主的神色,發覺她不是說假的,“夫人……她怎麽了?”
“她睡着了,這幾天我準備帶她回娘家看看,你們就不用跟來了。”三公主将手裏的小東西放進洗幹淨的箱子裏,然後抱起來,“貝殼,你帶抹香下去。”
貝殼惶恐地應了,連拖帶拽地将不肯走的抹香弄走了。
出了院子,抹香抓着貝殼的手,說道:“夫人一定是出事了。”
貝殼捂住她的嘴巴,“你不要命啦,這些話不要亂說。殿下不會對夫人做什麽的!”
抹香紅着眼睛,眼尾微翹,三月桃花一般嬌媚泛紅,“我……我不走,我一定要看到夫人才安心!”
但院子已經被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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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蘭帶了幾個侍衛過來,守在門口,等着三公主出來。
屋子裏安靜得落針可聞。
三公主幫溫漫整了整衣冠,然後将袖中的那串銀色小魚腰鏈鄭重地将她戴上了。她傾身,溫柔地摸了摸她蒼白俏麗的臉龐,低聲說道:“我,現在帶你回家。”
辦完事回來的鳶尾,正巧看到三公主抱着夫人出來,她們的裙擺垂落,交纏在一起,被風吹得習習作響。遠遠望去,珠聯璧合,十分登對。
鳶尾又忍不住紅了眼睛,慢吞吞地走過去。
三公主看向她,“準備好了?”
鳶尾忍着氣,不甘願地點點頭。
“鳶尾,你到屋子裏,把擱在案幾上的箱子抱出來,是夫人的東西,我們一起送回去。”
三公主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平靜,鳶尾卻聽得哭了。
她越平靜,其實越難過,鳶尾都感覺到了。
鳶尾怕自己崩潰失态,跺跺腳,沖進了屋子裏,一眼便看到三公主說的箱子。
上面還綁着一把劍,是沉淚。
鳶尾抱住箱子,終于受不住,替三公主痛哭出聲。
萱蘭立在門口,看着鳶尾哭得天昏地暗的。她慢慢走過去,将手擱在跟自己一同長大的夥伴肩上。
“好阿鳶,你別哭了。殿下還在等着,別讓她等太久。”
鳶尾抽噎着,用袖子将沉淚上的淚跡擦幹淨,“對,對,我這就幫殿下抱出去。”
她将沉甸甸的箱子,一并沉淚,抱在了懷裏。站起來,看到萱蘭難過的目光。
鳶尾又崩潰了,“蘭蘭,我還是想哭!我受不了了!殿下太苦了!為什麽,一個個的,都要離開她!”
萱蘭上前一步,用力地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後背,“阿鳶,你要挺住。殿下需要你,現在只有你能安慰她了。如果你先崩潰了,殿下該怎麽辦。”
鳶尾靠在她懷裏,抽噎着,“對,對,我要挺住。”
她收了眼淚,努力擠出一個笑來,卻比哭還難看,“我這就去了。”
萱蘭跟在後面,忍不住嘆氣,也紅了眼圈。
三公主看到鳶尾抱着箱子出來,目光落在那把沉淚上,然後擡腳,“走吧。”
鳶尾垂頭喪氣地跟在她後面,走得心都要碎了。
那條深紅色長廊靜靜地穿過清風,陽光灑照在花木上,這是一如往常的午後,牆上的貓兒正趴着午睡。
三公主抱着懷裏了無生息的溫漫,一步步地走過去。她每一步都走得很認真,每一步都是一個畫面,她在長廊上傾身為她戴簪,她身後還倔強地拎着一只玲珑水晶蒸餃。她站在這裏,看到離家出走三天後回來的她,明明那時是高興的,卻偏偏要擺出一張冷臉來。
朱紅的欄杆上,啪嗒一聲,落了幾朵海棠花,花瓣随風飄浮着,這些畫面也慢慢被吹走了,漸漸模糊,消逝……
鳶尾帶着顫抖的聲音從耳畔傳來,“殿下,你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不會這麽難過了。”
“她說,她哭不出來,沒有眼淚了。”
“我原本以為這是好事,輪到自己,才發現,原來,哭不出來,才是天底下最難受的事情。”三公主目光慘然地看着最懂自己的侍女,“鳶尾,你明白嗎?”
鳶尾用力點頭,“我明白,我都明白。她們都說殿下冷心冷血,但鳶尾明白,殿下是天底下最重情重義的,只是殿下經歷了太多次親人離開自己,已經不敢愛了,不敢表現出來了,就怕旁人看了,拿捏了你的弱點,笑話你的多情。鳶尾都看在眼裏,知道殿下早就喜歡上夫人了,哪怕她是奸細,殿下也還是喜歡上了。可是,殿下,你不能說,哪裏能愛上一個奸細呢,要是我,我也不敢說。可是,殿下啊,最後受苦的還是你自己啊,你不怪夫人狠心要離開你,就只能怪自己。但殿下,這不是失敗,感情的事情,沒有勝負對錯,只有無怨無悔啊。”
三公主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氣,頹然地靠在長廊的欄杆邊上,“可是,她有怨,我有悔。”
鳶尾蹲在她身邊,“殿下累了,我們歇一歇再走,不着急。”
“嗯。”三公主垂下眼眸,看着懷裏安安靜靜的人魚,伸手幫她整了整散落的碎發。
這長廊,往常一盞茶功夫都不用就能走到盡頭,今日她們主仆兩個,卻是走了好久好久,像是要将一生的遺憾都落在這裏了。
朱紅色大門的側邊,忽然傳來了動靜。
萱蘭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別胡鬧了!”
那公主府的高高圍牆上,正坐着個黑衣小哥,一手搭在屈起的膝蓋上,一手拿着蘋果清脆地啃着。
他的聲音輕快活潑,帶着些許不滿,“小爺我好不容易才回來了,你們怎麽都沒一個人出來迎接我!”
萱蘭就盯着他,陰沉沉的,“青木,你還不快滾去見殿下!”
“好咧,蘭蘭,小的這就滾!”青木一個鯉魚打挺,少年的身姿矯捷靈敏,黑衣勁裝,蒙上自己的面容,踩着瓦片,幾步躍到了長廊頂上,然後一個倒挂,翻身穩穩落在了面無表情的三公主跟前。
青木是習慣了的,雙手抱拳,一本正經地禀報:“殿下,小的不辱使命,已經将那蓬萊人魚王室調查了個底朝天!又連日快馬加鞭趕回來了!”
然後等着誇獎。
鳶尾上前,毫不客氣地踢了踢他,恨鐵不成鋼地低聲說道:“木頭,你下次說話之前,能不能先看看情況再開口?!”
青木誇張地捂着自己的膝蓋,“喂,你怎麽越來越兇了!”一定是跟白芷那毒醫學的!正要怼回去,忽然看到鳶尾那紅紅的眼圈,他頓住,後知後覺地發現此時的現場有些冷寂沉重。
青木将自己的嬉皮笑臉收斂了起來,擔憂地看向一直不說話的殿下。這一細看,他才發覺,那被殿下抱在懷裏的人魚,怎麽好像沒有氣息?!
他又看向一臉郁色的鳶尾,小聲問道:“怎麽了?”
三公主開口了,“青木,人魚王室的情況,等我回來再說。你先回去休息。”
青木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大眼睛裏滿滿的都是困惑,不應該啊,殿下如此醉心政事,哪一次不是要第一時間彙報給她的!
這倒是破天荒第一次了,難道這女子娶了媳婦,也會變得“從此君王不早朝”?
青木正亂七八糟地想着,三公主已經起身,抱着夫人走開了。
他想了想,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勁。
“殿下,您要帶夫人去哪裏?!”
鳶尾幫殿下回答了,“帶夫人回娘家看看。”
青木立刻變了臉色,連忙沖到三公主面前,在對方壓力感十足的注視下脫口而出,“殿下,千萬不要把夫人送回去!會死的!不,就算死了,也要捉去煉人魚膏了!”
三公主瞳孔一顫,看着他,一字一頓地問道:“為何?”
青木捂着眼睛,哀嚎一聲,“人魚王室政變了!第一個要捉拿的,就是殿下娶的這條人魚公主!”
書房裏。
溫漫一襲煙青色襦裙,長發簡單地用一支碧玉簪挽着,正安安靜靜地躺在一方芙蓉榻上,紗帳垂下,朦朦胧胧地遮住了她的身形。
她已經沉睡了兩天一夜。
三公主坐在紅木桌案旁邊,看着手中青木呈遞上來的文書,這是他幾個月來調查的所有結果,事無巨細,全都寫在了上面。
連魚王每天要用玫瑰露抹自己尾巴都寫了。
青木身姿挺拔地立在旁邊,等着誇獎。
三公主把文書擱下,語氣很淡,“以後這種瑣事就不必告訴我了。”
青木瞬間垮了肩膀,拜托,這可是他耗費幾個晚上的時間爬魚王的珊瑚寝宮才調查到的內容啊!
“照你這麽說,新任魚王派來的使者明日就能抵達京都城了。”三公主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旁邊毫無動靜的溫漫身上,她起身,走過去,然後坐在了她旁邊。
牽起了溫漫冰冰涼涼的手。
新任魚王是溫漫的叔叔,弑兄上位。此前他只是蓬萊國師,一直示好三公主,但苦于他手中并無實權,也拿不出什麽誠意。
但三公主沒想到,這叔叔竟是一條實在魚,他一上位,就把效忠大盛王朝律皇後的人魚王室那夥人全殺了,現在還特意派了使者過來,就是要告訴自己,她娶的人魚公主,也是對方派過來的奸細。
現在他要把這不肖侄女抓回去煉人魚膏,然後再當成貢品送給三公主。
青木說完後,感慨,“他們人魚王室真的太可怕了!活的全都被沉海喂鯊魚,死的也沒放過!殿下,你可千萬別把夫人送……送回去了。”後半句,在三公主冷然的目光下,青木說得越來越輕,最後移開視線,不敢看三公主了。
萱蘭立在一旁,輕聲緩道:“青木,這還需你說。即便你沒調查到,我們現在也知道了,夫人是有情有義的。只是沒想到當初整個人魚王室都被律皇後收買了,獨獨她沒有。”
可惜了,這條漏網之魚,到底還是讓三公主誤會至死了。
三公主忍不住握緊了溫漫的手,随即怕捏痛了她,又把手的力道放松了些。
忽然又想到,不管自己怎麽捏,她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痛意。
三公主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青木,你在蓬萊,有沒有遇到夫人的阿媽?”
她記得,溫漫總是提到自己的阿媽,她是一條私生魚,在人魚王室并不受重視,基本處于放養的狀态,聽她的語氣,她跟這些親人關系也很疏遠。只有這個“阿媽”,常常被她挂到嘴邊。
她當初前往蓬萊求親,先找的就是這位阿媽,但對方很神秘,用珊瑚叢遮着自己,三公主都沒有見過對方長什麽樣,甚至還沒開口說什麽,對方就很激動地趕她走了。
後來,三公主亮出自己的身份,直接向魚王提親了,人魚王室立刻答應。
之後,三公主也再沒找過這個阿媽。
青木沉吟想了一會兒,“據說夫人是前任魚王跑到海裏,跟一條野生人魚偷偷生下來的。那野生人魚并未開化,在海邊産女之後就又跑回深海裏去了。魚王膝下有衆多公主,根本照顧不到夫人,聽說她都是自己天天在海邊撿貝殼長大的。”
三公主目光越來越黯淡,聽着這些話,只覺得讓她的心都疼了。
萱蘭忍不住用毛筆敲了敲青木的手背,低聲道:“青木,你好端端的,跟殿下說這些做什麽!”這不是純心惹三公主心疼嗎!
青木心道:我哪裏有你和鳶尾心思細膩,要死,怎麽好不容易回來說一句就要被她們罵一句!
不行,他得挽回顏面,于是努力回憶跟夫人有關的細枝末節,為了不辱使命,他這些時日盡心盡意地把人魚王室祖宗十八代都查過一遍,就差底褲沒被他扒拉走了。
只是青木将人魚王室裏的人魚回憶一遍,也沒有發現誰跟夫人的關系特別親近的。
萱蘭在旁邊,看得都替他着急,“青木,你再好好想想,不一定是要身份多尊貴的,或許是帶大夫人的宮女嬷嬷,也說不定的。”
青木像是被提醒了一般,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我想到了,是有跟夫人關系不錯的,我還跟她聊過幾句呢。”
三公主也看了過來。
青木又為難地撓了撓自己的後鬧勺,“只是……”
三公主目光沉了下去,握着溫漫的手忍不住用力了幾分,只盼着她的阿媽還能好好活着,沒被這次人魚王室政變給牽連卷進去了。
萱蘭看得着急,“木頭,你說話能不能利索點!”
青木手一揮,嘴裏嗐了一聲,“可是,那是只海鹦鹉啊!不過它學人舌,可太厲害了,不知情的,還會以為它成精了呢!”
書房裏頓時陷入一片寂靜中。
萱蘭頓時不知道自己是該笑,還是該哭,什麽,夫人竟然是被一只鹦鹉帶大的?!
難怪她如此天真爛漫不谙世事,一只鹦鹉能教她什麽?
而且,當初三公主是被一只鹦鹉給拒親了?!不太可能吧!
三公主的面色也很不好,她從懷裏摸出那條溫漫送給自己的小木魚,垂眸看了看。
已經有很多年份了,雕木都褪色了幾許,但也能看得出來,雕得很用心很精細,魚鱗,魚尾的花紋都雕出來了,只是大概被溫漫摸了太多遍,模糊了一些。
她将小木魚放在手心,張開給青木看,“一只海鹦鹉,大概是刻不出這只木魚的。”
青木看得目瞪口呆,“那……那我就想不出來了,誰還能是夫人的阿媽。”
要麽是青木說錯了,要麽,是溫漫騙了自己。
三公主毫不猶豫地選了前者,“青木,你再想想。”
青木想破了腦袋,除了那只海鹦鹉,到底還是沒想出來有誰更符合的。
貝殼和抹香兩個人待在院子裏,鬼鬼祟祟地朝內院望去,也不敢靠近。
方才三公主抱着夫人回來,就說要沐浴,讓她們不用進來伺候。
抹香用手指繞着發絲,一臉懷疑,“殿下會伺候人嗎?”
貝殼拽了拽她的袖子,“你別亂說,殿下是無所不能的!”
“哎,早這樣不就好了,偏偏要等夫人……”
貝殼直接将帕子捂了抹香的嘴,“夫人只是睡着了,你別亂想,哪裏出事了!”
抹香拿媚眼觑這個小丫頭,“天真。”
鳶尾給府中下人們的說法是:白芷不知天高地厚,拿了新煉出來的丹藥給夫人吃了。結果大概是人魚體質特殊,這丹藥入了夫人的肚子裏,就變成了毒藥,讓夫人陷入昏睡,連白芷也一時想不出辦法喚醒夫人。
現在,白芷就被三公主罰待在自己院子裏,專心煉救魚藥。
聽到這個說法的白芷:……行吧,三公主您高興就好!
她估計沒多少人是會真相信的。
奈何還是有貝殼這樣天真可愛的小丫頭,相信夫人真的只是吃錯藥睡着了。她見抹香還要湊上前瞧,趕緊把她拉走了,免得被三公主發現了她們在偷看。
紗幔垂地,後院花重金請宮廷匠師打造的金池已經完工了。
這金池以金磚鋪成,每日引入活水,邊沿雕的花紋都是小魚形狀,底部則雕着巨大的海灘風光,透過清水望去,當真有了幾分海的感覺。
周邊則擺了幾十株珊瑚樹,俱是三四尺高,枝條勻稱,色澤嫣紅,光彩奪目。
這本來是迷惑皇後用的,如今用起來倒覺得确實不錯,雖奢侈了些,但一想到是給溫漫用的,便覺得不足為過了。
三公主半跪在池邊,用瓠瓢舀起清水,然後動作有些生澀地撩開溫漫的長發,一點點地幫她洗了頭發。
洗到一半,三公主垂眸,望着手心略有些幹燥的發絲,心裏忽然起了淡淡的恐慌。這不過兩天,溫漫的滿頭青絲便仿佛失去水分供養般,漸趨幹燥了。三公主忍不住伸手,抵着她的額頭,将她幻夢般的五官細細描繪了一遍。她要守住她,不能讓她幹枯了。
三公主想了想,起身,去浴池的內室找了木槿葉、首烏調和的香膏,又重新給溫漫洗了一遍。
一番下來,頭次伺候人的三公主已然有些狼狽,索性四周無人,她幹脆直接坐在了地上,然後拿起一把象牙梳,細致地将溫漫的頭發梳順了,用一條淡紅絲帶松松挽起。
三公主看着弄幹淨了的人魚,細細端詳了一番,看着看着,又難過了起來。
她所愛的人不多,一只手都能數過來。每一個被她放進心裏的人,她都或尊敬或愛護着。以前,她沒有能力,只是養在深宮裏的小公主而已,前頭有母後和兄長護着,替她遮風擋雨了十幾年。原以為她能這般走下去,再選個合适的夫家,尚驸馬,當個不問世事的長公主。
後來,能替她撐腰的這兩個親人都走了,父皇來找她,面色戚然地看着她,他跟她說:“父皇死後,誰會護着你?誰能護着你?”
沒有了,世上再也沒有誰能護着她的人了。
那一瞬間,三公主忽然明白了父皇來找自己的原因。
她必須學會自己謀取地位了。不為魚肉,只當刀俎。
開公主府,入堂學政事,廣招幕僚,短短幾年,她同成年皇子般,走了跟他們一樣的路,并且迅速在朝廷站穩了腳跟。
現在,她有能力了,以為一切都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站在最高處,倒是不勝寒了。
原以為自己已經修成刀槍不入的金剛心,如今卻發現,自己原來還是有血有肉的人,一顆心還是會痛得她徹夜難眠。
鳶尾候在院子裏,看着三公主抱着夫人出來,連忙迎上去,“殿下,您已經兩天沒睡覺了,今晚讓我來守着夫人,您去休息吧!”
三公主看着她,鳶尾這兩天哭得太慘,眼睛都紅腫着沒褪,她知道,鳶尾是替自己哭的。她一顆心仿佛被針紮了一下,只覺得自己何德何能,值得身邊的人這樣為自己。
“鳶尾,你現在去找白芷。”
鳶尾立刻緊張地繃緊後背,“殿下,您哪裏不舒服?”
“讓她開兩副安神入眠藥。”
“好的,屬下這就去!”鳶尾心想着借助藥湯入睡也好,總比徹夜不眠好。
鳶尾立在白芷的院門口,定了定神,抓緊腰間的佩劍,深吸一口氣才推門進去。
她急急忙忙跑來,才想到自己這幾年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主動來找白芷的,三公主也知道,以往都是萱蘭過來拿藥,這次卻派了她來。
鳶尾本人到這裏了,也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但都已經到這裏了,三公主也在等着,她再回頭找萱蘭代替,未免矯情了些。
不管了,鳶尾面無表情地穿過庭院,手裏的佩劍随時注意會冒出來的小花蛇。
好不容易繞過竹架,就看到一襲白衣的女醫拎着燈籠,饒有興致地看戲。
“你這是什麽表情,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鳶尾抱着長劍,臉色很臭,“你又不是沒吃過。我當然怕!”
“……”白芷難得無言以對。
她舉起手中的燈籠,照了照她的臉色,“啧,你怎麽成這副模樣了,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又不是你心上人死了,至于哭成這樣嗎?”
白芷忽然起了諸多不滿。
她轉身入了屋裏。
鳶尾在後方跟着,語氣急促,“殿下需要兩副安神入眠藥。”
白芷腳步一頓,問道:“她讓你來的?”
“嗯。”鳶尾沉沉地應了,心想不然她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白芷反而笑了,動作都慢了很多。
鳶尾在一旁看得要跳腳,“你快點準備,我要給殿下送去……唔……”
一顆被紗布裹着的溫熱雞卵忽然按在了她紅腫的眼睛上,滾了滾。
鳶尾閉着眼睛,手被白芷握着,聽到她說道:“殿下哪裏是讓你來拿藥的,她是讓你來給我消腫用的。”
“你別妄自揣測殿下用意,她就是讓我來拿藥的!”鳶尾掙紮了一下,反抗。
白芷點了點她的腦袋,這家夥是木頭長的嗎?!她幹脆從藥包拿出一根銀針,紮了她的睡穴。
鳶尾瞪大眼睛,裏面更紅了,又氣又無奈,“你……”
然後就身子一軟,昏睡在了白芷懷裏。
白芷繼續給她眼睛熱敷消腫,嘴上毫不客氣地數落:“你什麽你,再不睡,你就真的要力竭暈倒了。殿下可不像你,這麽脆弱。”
正說着她,白芷眼眸垂下,忽然看到手中小家夥的睡顏,鼻尖挺翹,菱唇微抿,呼吸聲都小小的。
白芷歪着頭看了看。
怪好看的。
不脆弱的三公主果然又是一夜未眠。
一大早,她就抱着溫漫到了書房,然後讓萱蘭把這兩日收集來的關于招魂回魂的書都擺在案上,又讓青木将城中精通道術佛術的奇人異士秘密招攬過來。
她要想盡一切辦法,将自己的妻子救回來。
人魚跟人不一樣,深海裏什麽怪事都有。
青木不敢說三公主昏頭盡出一些無稽的命令。他成天都在外面跑,探查事情,什麽樣的沒見過,這世上哪有起死回生之術,那都是騙人的。
跑了一家家道門佛廟,最後青木想到了正巧今日到了京都城的蓬萊使節。
不如幹脆提前叫了這人魚使節過來,跟三公主秘密會上一面。
青木戴上面具,身姿靈敏利落地攀檐走壁,很快便潛入了京都城裏專門安頓使節的鴻胪寺。
他趴在屋頂後方,探出腦袋,正巧看到這群穿着蓬萊衣裝的使節出來。
面前站着的,赫然是一襲黑衣的萱蘭。
萱蘭雙手擱在身前,神情端正,“各位大人,三公主念及夫人出自蓬萊,與諸位是同鄉,便想邀諸位到府上做客一聚,以消夫人思念家鄉之情。”
為首的使節是個中年男子模樣,留着鲶魚須,氣質和善樂觀,跟笑面虎一般,他樂呵呵地回道:“我們正有探望公主殿下之意,為水姬專門準備家鄉的特産,這就送上府來。”
“那便恭候諸位到府一敘了。”萱蘭行禮,告辭而去。
青木看完全程:完了,這使節就這樣被蘭蘭搶先一步邀請走了。
他認命地翻身起來,自己還得跟那群臭道士臭和尚打交道!
萱蘭臨走前,擡眸朝屋頂看了一眼,方才不動聲色地回了府。
一到了前院,就看到鳶尾正帶着幾個侍衛,在搬冰塊。
萱蘭心情沉重了幾分,她一踏進書房,就被寒氣凍得抖了抖。
卧榻上擺着一塊巨大的冰石,了無生氣的夫人就躺在上面。
三公主坐在一旁,面不改色地翻着招魂書,雖只着單薄衣裙,也絲毫沒有冷的跡象。
萱蘭硬着頭皮走過去,“殿下,使節待會到府拜見。”
三公主嗯了一聲,目不轉睛。
萱蘭忍不住看了看冰石上的人魚,面容蒼白,冒着絲絲寒氣。
她小聲道:“殿下,會不會把夫人凍壞了?”
三公主看着書,說道:“我昨夜看到古人有描述,一千年前蓬萊人魚族還沒有開智,被人族當成貨物捕捉販賣,運到內陸需要耗費時間,他們便以冰塊封藏,能保人魚新鮮數月之久,且之後以溫水化開,人魚蹦跳如初,生命力如此旺盛。”
她頓了頓,又道,“如今人魚已開智,且立國為主,人族已不敢公然捕捉,此法便失傳了。我不願她就此幹枯,在找到複生法之前,只能先如此。”
萱蘭完全不敢問:可是,您這樣待在旁邊,不冷嗎?
作者有話要說:失眠兩天的三公主: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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