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雖然此刻才抵達這個令他魂牽夢萦的女人家樓下,但實際上卓然兩天前就回了國。
當然,被一個女人以“別再打來,我煩透你了。”這種臺詞了結掉那通電話時,是人都會生氣,卓然也不例外,幾乎在聽到“嘟”的一聲挂斷音時就忍不住摔了電話。
看來就算手斷腳殘,他的力氣也着實不小,手機在病房的牆壁上猛地一磕,再落在地上,連屏幕都裂了,再沒亮過。
尤佳一直覺得卓然是那種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現在才明白,只要是在那個特定的女人面前,卓然就會變得不像他。以至于如今一見卓然臉色不好,就大概能猜到罪魁禍首是誰。
尤佳也勸她:“這就是我不喜歡亞洲女人的原因,事兒逼,矯情,總能想到一種方式折磨你折磨到吐血都吐不出。尤其這個許唯星,簡直是個中集大成者,小然然,你告訴我,你看上她什麽?除了姿色還可以,性格真是……很不可以。”
“我看上她什麽?”卓然失笑着反問自己,垂眸想了想,又擡頭問尤佳,“可能就像你就算交了無數個女朋友,但每次一遇到不開心的事,都會忍不住跑去以前你和甩了你的那個前女友一起住的房子樓下,呆坐一整晚一樣吧——無解,但就是忍不住。”
清清淡淡的一句話就直戳住尤佳的軟肋,令尤佳本能地抗拒,卻又情不自禁地感同身受起來,陷入長足的沉默中去。
是的,明知不該,卻情難自已……這就是答案。
而這個世界或許真的是守恒的,他那樣對許唯星,得不到回應;也就會有人這樣癡癡地對他,卻得不到他的回應——
當護士推着複診完畢的他回到病房,推門而進的那一刻看見這個背門面窗而站的女人,卓然有片刻的恍惚。
雖已到六月,但慕尼黑的天氣依舊冷峭如春,這個女人穿着剪裁利落的風衣,長發披肩,纖細的小腿纖細的高跟,看着這樣的背影,卓然有片刻的恍惚。
可是這個女人回過頭來,并不是許唯星。
而是江兮茜。
他和江兮茜相識得很早,甚至早于許唯星,可是往往第一次見面時就已注定她和他,只會成為朋友——她和他太像,卓然真的覺得她就像是自己的同類。
開往北京的綠皮車,他是從列車始發後不久就上車開始了一路颠簸,江兮茜則是快到終點站時上的車,但他們也有共同點:買的是最廉價的硬座票,前往的是同一所大學。
卓然只記得她一上車就開始讀一本英文原版的法律書,連卓然這種高考英語幾近滿分的人随便瞄了一眼,都覺得這本法律書的每一行字都那麽晦澀難懂。至于其他的細節,卓然早已忘得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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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兮茜卻記得分明,那時的卓然,洗得有些發黃的白色T恤,褲腳卷到腳踝的牛仔褲,頭發很短,露出形狀特別好看的耳朵,帶着第一次踏入大城市的興奮與一點點的怯意,拄着下巴看着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色。
“我愛的男孩,有着全世界最好看的側臉。”——歷來只看專業書的江兮茜從還愛看小言的室友口中初聽到這句話時,只覺得矯情。可在卓然前往南加州讀研的前一天晚上,江兮茜給他踐行時,“你知道嗎?那時候的你看着車窗外,而我看着你,那句話就一直在我耳邊繞啊繞,繞了這麽多年都還沒散,我愛的男孩,有着全世界最好看的側臉……”
江兮茜對他的心意,自此挑明。
如今又這麽多年過去,連江兮茜都陸陸續續交過幾個男友,他卻始終孑然一身,或許每個女人都希望有個男人會為自己拒絕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誘惑、始終孑然一身地等在你身後——江兮茜也不例外;而當意識到他等的不是你而是別的女人,或許所有女人都會心有不甘卻——江兮茜自然也不例外。于是兜兜轉轉到最後,江兮茜依舊沒有放下心頭的這抹白月光,上前,心疼地看着他憔悴的樣子:“怎麽傷成這樣?”
別人跨洋跨洲地來探望自己,總不能讓人看臭臉吧?卓然勉強笑一笑:“你怎麽來了?”
“阿姨來慕尼黑之前不是要來北京坐飛機麽?她打電話給我,我才知道是因為你出了事,她才這麽慌慌忙忙兩頭跑。我就把手頭的工作交代了一下,也過來看看你。”
自己的母親是個歷來對生活不滿的人,只有對江兮茜,母親從沒說過一個“不”字——因為江兮茜确實做得太完美。
母親拎在手裏的名牌包,基本都是江兮茜送的。俗話說拿人手軟,卓然又知道江兮茜對他曾有那麽點意思,自然每次都會回禮給江兮茜,只是他從沒告訴過母親,以免母親又替他惹出什麽事來;母親就常說:“兮茜也是苦孩子,也是靠自己一個人打拼,可她怎麽就能這麽孝順?對自己父母好,對別人父母照樣好……”以此諷刺逢年過節都忙得回不了一趟家的卓然。
所有人都不明白卓然為何至今一點都不動心,畢竟大多數人都會屈從于這種現實的溫暖,更何況他這種已打拼得滿身是傷的人,應該更需要這樣一個溫柔地港灣才是。其實連卓然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為何真的…一點都不動心,反而上杆子地去貼某個冷血的女人。
他知道許唯星怕什麽,所以第一時間回來辦理離婚。尤佳一直勸他再等等,等到協議離婚的年限一到,皆大歡喜。可他還是選擇了立即訴訟離婚,以至于如今要面臨一個月兩萬歐的贍養費,他的年薪加分紅基本上全交代了進去,未來的50年,他都只能用他前期的資本投資養活自己。
江兮茜自然不知個中原委,見他在病床上抱着筆記本電腦看今日期指,一臉的不可置信:“你都病成這樣了,還有心思炒期指?”
連一向見他工作賺錢就開心的母親這回也想要拿走他的電腦逼他休息了:“醫生不是說你腦袋裏還有血塊,不能勞累的麽?”
他現在确實是一用腦就偏頭痛的厲害,可有什麽辦法?“顱內血塊小于30ml,身體可以自行吸收,沒你們想的那麽嚴重。”
卓然說得雲淡風輕,卻惹怒了母親:“你說的這些我不懂,但醫生說不讓你用電腦和手機,就得聽他的。”
說着還真把他的電腦連同早已摔壞的手機統統收繳。
如今兩手空空,什麽也不能做,卓然越發想揪出尤佳這個亂傳話的人暴揍一頓——他一進醫院,尤佳就恨不得告訴全世界他快死了,以至于招惹了這麽多關心他、實際上卻在添亂的人來他病榻前。
而卓然現在是能支走一個是一個,首當其沖的就是他的助理:“你先回國吧,這兒沒你什麽事,回去幫我看着下部門的事。”
助理似乎不怎麽樂意,一問之下才得知,在他住院期間,公司正在整頓所有運營相關部門——分管運營的張銳陽副總趁他不在,拿他開了刀,和他從YORI帶去的孫玮一道,開始借整頓運營部門,削他的權。
以他現在的成績,三年內升副總絕對沒什麽問題,這等于威脅到了張銳陽的地位,這位張副總遲早會有什麽動靜,只是這動靜來得這麽快?卓然倒是萬萬沒想到。
更沒想到的是,這一切的導火線竟出自他自身——他離婚一事已在公司傳得沸沸揚揚,小三的矛頭更是直指許唯星。
試想一下,一個輕易就和下屬勾搭在一起的上司,怎麽再在公司裏服衆?也難怪張副總這回要趁火打劫整他了。
卓然聽聞消息後,腦子裏瞬間回響起來的卻不是其他,而是那個女人那句:“別再打來,我煩透你了……”
終于明白她為何突然又将他拒之千裏之外,這女人歷來就是這樣,什麽都憋在心裏不說,自我折磨,更折磨他……
此事因他而起,他總該幫上點什麽,就算不能幫上任何忙,起碼靜靜地站在她身邊、在她需要時給她個依靠也好。在這個多數的關心只是嘴上說說而已的年代,他不想不願看到她一個人孤軍奮戰。
所以他這樣一瘸一拐地上了直飛北京的飛機。
連江兮茜都覺得他有些不可理喻了:“你就算要回去解決公司內部争鬥,也得先把病養好了再說啊!”
就算江兮茜再氣不打一處來,可誰讓這男人就是那麽認死理呢?一旦決定了的事,誰也改變不了,江兮茜唯一能做的,只能是一路陪同他回國。
他顱內血塊本就還沒清幹淨,又要舟車勞頓——還是極度壓迫神經的高空飛行,她不陪着他,真怕他半路出事。
江兮茜的車就存在機場,車子一路暢通無礙地行駛進了五環,随即便是暗無天日的堵車,江兮茜又一次被紅燈逼停,透過後照鏡看一眼副駕駛座上的卓然,只覺得卓然滿身都是戾氣——那般焦急。
确實,卓然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次這樣,幾乎要被北京擁堵的交通逼瘋,連續五個十字路口都無一例外的被紅燈逼停,江兮茜也急了:“你這到底是要去哪兒?急不急?要不我抄近路吧。”
“……”
“……”
“去許唯星家。”
江兮茜安靜了足有五秒,握着方向盤的手漸漸地發僵,卓然也沒心思去關心她突然在想些什麽,因為此刻,他用來導航的手機進了通電話。
因為手機連接着車上的藍牙,來電響了三聲後自動接聽,車載音箱裏随即響起了張銳陽副總的聲音:“不好意思啊卓總監,我剛才在開會,秘書說你找我……”
後續對方說了些什麽,江兮茜無從得知——因為卓然已拔掉了連接線,直接拿過手機附到耳邊接聽。但顯然,電話那端的人說的話觸到了卓然的底線,江兮茜就聽卓然以一種連她都未曾聽過的、幾乎是恫吓的口吻擲地有聲地反擊:“我是她的直屬上司,你們打算越過我、直接從我眼皮底下開掉我的人?除非你們先開掉我。”
電話那頭又開始解釋些什麽,卓然自此沉默下去,車廂裏陷入死一般的安靜,江兮茜也沒再說過半個字,只是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又松,終于猛地一咬牙,調頭,抄近道而去。
在北京經歷了那麽多年的堵車,江兮茜的車技已十分娴熟,一路七拐八拐,即便是最後,斜刺裏突然插過一輛逆行的轎跑,那一瞬間江兮茜其實是完全可以避開的,可就是那麽一念之差,她沒有及時打方向盤,下一秒再反應,已經為時過晚——卓然還在打電話,擡頭一看擋風玻璃外,眸色一緊,立刻條件反射地去拉江兮茜手中的方向盤,江兮茜慌亂地看了一眼卓然,這才配合着卓然,猛地将方向盤打到底,緊接着便是猛烈地“哐當”一聲,車頭直接撞上了混凝土築起的安全島……
此時此刻坐在出租車裏,頭上又平白無故多了一道繃帶的卓然不禁扯了扯嘴角,如果不是江兮茜刻意為之的意外令他晚到了兩天,如今為她披上外套禦寒的,怎麽還輪得到現在那個姓周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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