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北京飛慕尼黑的航班抵達,飛機還在滑行,就看見一個女人急匆匆地解了安全帶,迫不及待地打開行李架,拿了随身行李就直奔艙門而去。
此人正是許唯星。艙門一開許唯星第一個就快步走了出去,出了機場便直奔醫院。真是急到沒了分寸,到了醫院住院部的查詢處,竟直接報了卓然的直譯名,害護士查了半天也沒查到有“Zhuo Ran”這號病人,許唯星這才驀地想起,趕緊改口讓她們改查“Jaryn Chou”這個名字。
果然有這個病人——許唯星頓時心又一沉。确認了卓然真的在這間醫院,許唯星卻陡然失去了力氣似的,邁出一步都顯艱難,再不複之前的神色匆匆,終于慢吞吞地來到了病房門外,握住門把手的那一刻卻又遲疑了。
她不敢想象自己此刻推門進去會看見怎樣的卓然。奄奄一息,亦或面目全非……
許唯星的手在門把上僵了半晌,終于猛地一咬牙,推開病房門。
下一秒許唯星就生生地愣住了——
卓然完好無損地坐在病床上,靠着床頭架,正用沒打石膏的那只手翻看着當地報紙,好不惬意。
他應該是聽見了開門聲,卻頭也不擡,只帶點揶揄地說:“你是去打電話還是去打`炮的?這都快一個小時了……”
前一秒還以為他是将死之人,下一秒他卻活生生地出現在面前,許唯星完全招架不及,一聲不吭地站在那兒,直到卓然覺察到異樣,緩緩地擡頭望向門邊。
兩相對望之下,許唯星終于敢确定眼前的這一切并非自己的幻覺,那麽她是該上前用力擁抱他,慶幸他的安然無恙?還是該直接給他一巴掌,責問他的欺騙?就在許唯星完全無法抉擇時,門外的走廊上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了許唯星身後。随即許唯星身後便傳來一句:“Entschudigung?”很淳厚的德語發音,示意擋路的許唯星讓一讓。
許唯星回頭一看,立馬就認出了,她身後的這個女人就是卓然的妻子——和微信頭像裏的樣子基本一致,只是頭發似乎更短了一些。
對方顯然也認出了她,那灼灼的眼神在許唯星臉上看了一輪之後,稍顯詫異地一挑眉:“坐火箭來的麽?速度真快……”
她這是在諷刺自己如此關心她的丈夫,一聽到出事了就馬不停蹄地趕來?可她的語氣并不帶半點嘲諷意味,許唯星有些讀不懂了。
就在門口這兩人僵持不下時,病床上的卓然多多少少有些忍無可忍了,對着門口就是嚴肅地一聲低喝:“尤佳!”
尤佳這才暫時把目光從許唯星身上移開,脖子一揚,目光就越過了許唯星的肩頭,落在了不遠處的卓然身上。
卓然雖然沒吭聲,但微微揚起的一邊眉毛和略顯淩厲的眼神分明是在問尤佳:解釋一下,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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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唯星坐在醫院草坪外的長凳上,或遠或近站着的、走着的都是異國面孔,她一個不小心思緒就飄遠了。飄回了片刻前的病房。
當時卓然的那聲斷喝只換回尤佳一記無謂地聳肩,而尤佳的視線也很快回到了許唯星身上,她就那樣帶點抱歉帶點笑意地對許唯星說:“把你忽悠過來,真是不好意思,其實我只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女人,能讓卓然這麽迫不及待地要把離了這麽久都沒離成的婚給徹底了結掉?”
許唯星雖然沒能從中聽出半點嘲諷和敵意,但尤佳的那席話,依舊在無形中往許唯星腦袋上扣了一頂碩大的“第三者”的帽子,教許唯星郁悶至今,連此刻她面前的綠草悠悠的景色都無暇欣賞。
尤佳不知何時來到了草坪邊,靜靜地觀察了許唯星一會兒,許唯星全然未覺,直到她一屁股坐到了許唯星身旁,許唯星才驀地醒回神來,扭頭看見是尤佳,眼神閃過一絲慌亂,但依舊朝尤佳客氣的點了點頭。
“怎麽稱呼?”
“許唯星。”
尤佳沒什麽所謂地“哦”了一聲,但轉念間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猛地瞪大了眼睛:“星星?”
“……”許唯星自覺立場尴尬,實在是不想接話。
尤佳的目光帶着詫異,又仔細地打量了許唯星一輪,難得的嘆惋道:“還以為是新人,沒想到是故人……”
“……”
“我呢,和卓然是五年前認識的。”
尤佳邊說邊觀察這個女人的反應,不得不說她顯得很平靜,但往往就是這種溫吞水似的人,才教人更加捉摸不透,因為永遠不會有人知道,那平靜的表面下有過多少暗湧,也難怪卓然拿她沒辦法了……更何況尤佳這種急性子,這時候已經忍不住問:“你一點兒也不好奇我想說些什麽嗎?”
許唯星深深地呼了口氣,才鼓起勇氣:“卓太太,我和卓然不是你想的那樣。”
卓太太?尤佳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她是在叫自己;這邊廂,許唯星已經打開了話匣子,語氣特別誠摯:“我也已經和卓然劃清界限了,你大可不必和我講述你和他的前塵往事,無論你和他之間怎樣,我都不會去破壞你們的婚姻。”
尤佳習慣性地搓了搓眉毛,自己什麽都還沒說,就被這女人曲解成了自己這是在宣誓主權、表明正宮娘娘的地位。看來自己永遠不會和卓然成為情敵——她還是比較喜歡及時行樂的女人,凡事都想得太複雜、最終只是自我折磨的女人可不是她的菜。
尤佳思考了好一會兒該怎麽開頭才不會加身這個女人的誤會,思來想去毫無頭緒,只能煩躁地搖搖頭:“我和卓然十分的投緣——雖然他一直不這麽認為。但我和他真的挺同病相憐的,同樣都是被女人甩了之後,出國讀書順便療情傷。”
見這女人突然鎖緊眉頭帶點不置信地看向她,尤佳忍不住一笑:這女人總算捕捉到了她話裏的重點。
尤佳終于可以放心地往下說了:“但顯然卓然比我更念舊。我那個前前前前……前女友,我現在都快記不得她長什麽樣子了,卓然卻……其實我被‘誰有這麽大能耐,連卓然都舍得甩’這個問題困擾了很久,他在學校裏既不交新女友,也從不把前女友挂嘴邊,直到我辍學準備從南加州搬到FIT,歡送派對上我唯一一次見卓然喝醉,他喝醉了以後話也不多,就嘴裏時不時地念叨一句‘星星’或者‘猩猩’什麽的。可隔天醒來,我再問他,他卻什麽也不說,但我最佩服卓然的也是這一點,即便前一天有多麽醉多麽狼狽,睡了一覺醒來,就又是那個無堅不摧的他,沒什麽能擊垮。也就上個星期吧,你們不是來斯圖加特出差麽,我在那和他碰了面,看見他包裏有你和他的合照,我還挺替他欣慰的,覺得他總算開始一段新感情了,只是沒想到……”
尤佳話到中途突然停了,只飽含深意地看了許唯星一眼。這個女人已經恢複了平靜,但那平靜之下泛起了多少洶湧,從這女人攪得發白的手指就可窺見一二。
終于,漫長的沉默後,許唯星終于開口,嗓子略有些啞,刻意壓抑着些什麽似的:“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尤佳又是那樣無謂地聳聳肩:“因為我要還他人情。我跟他呢,說白了就是各取所需,我拿到了家裏的風投,成立了自己的時裝品牌,而他,通過我家的名望擠入上流社會。我們悄悄辦了分居,但這事除了我倆之外沒人知道,我爸甚至已經意囑要他繼承我家的公司,其實他大可以大大方方地拿下我家的産業——當然我也不反對,公司交給我只會被我弄垮,還不如交給他,說不定還能發揚光大。可他沒有,他主動請辭,很快跳槽到了赫勒,跟我們家劃清了界限。他是我見過我們這個年紀裏最有城府、也是唯一一個不會用城府去害人的人。”
“……”
“自從兩年前辦了分居之後,我跟他交流的其實不多,就知道他賺了錢也不愛幹別的,就愛買房子,我有一次笑話他怎麽跟國內的土大款似的這麽喜歡屯房子,他當時只轉述了他前女友媽媽的一句話,我就懂了。你知道是哪句話麽?”
“……”
“在北京,你工作十年可能才買得起一個廁所,你是打算讓我女兒跟你住廁所麽?”尤佳學卓然那種平靜而隐忍的語氣學得那麽像,以至于此時一陣風吹來,許唯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的同時,心也随之狠狠地一絞。
“也是在那時候我知道,幾年前我提議和他結婚,他思考了整整一天,你應該知道他骨子裏其實是很驕傲的人,可他最後放下了自尊,答應了我的請求,因為他突然想到那個女人媽媽的那一席話,真的,他出國深造了又怎樣,念名校又怎樣,有能力又怎樣?他憑自己的努力,還是很有可能工作一輩子,都給不了那個女人富足的生活,那樣的話,他還要自尊幹什麽?”
“……”
“他為了那個女人,變成了他最讨厭的那種人,你覺得他可悲麽?”尤佳扭頭看向許唯星,仿佛真的在等着她的回答。
許唯星依舊沒有接話。
“所以,就算所有人都覺得他配不上那個女人,甚至連那個女人都這麽認為,但在我看來,是那個女人配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