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空前絕後。
這是後世電視史普遍對《江湖傳奇》這部劇的形容, 十幾二十年後, 觀衆們或許能夠透過這個詞語窺見一個模糊的概念, 但只有身處在這個時代裏的人,才能真正感受到一部大熱的紅劇會給人們原本寡淡的生活掀起多大的波瀾。
當下的國內電視圈還沒有“收視率”這一說,但極小的電視普及率和極窄的劇目選擇權注定了這一時代的收視同未來的不相同。但即便如此, 後世憑借多年前的數據估算出的超過百分之九十的收視率仍舊讓《江湖傳奇》遙遙領先于同期對手。
這是一個時代人記憶中永恒的烙印,前無古人,往後, 也再沒有任何電視劇能打破它留下的傳奇。
很快的, 林驚蟄偶爾去上課時,便已經時常可以聽到學校教室裏的同學們談論劇情的聲音了。
305的那幫老朋友們也都在追劇。燕大住宿生的條件不好, 只有一樓的舍管辦公室裏擺着一臺校方淘汰下來的舊電視,很小, 分辨率也不清晰,和後世動辄上百寸的彩電觀看感根本沒法相比。但即便如此, 惡劣的觀看條件也擋不住每到傍晚新聞播放完畢後的人群。學生們到得早的就擠到辦公室裏,到得晚的只能趴在舍管辦公室的玻璃窗外,再晚些的, 索性只能看到樓道裏黑壓壓的人頭。
什麽?你居然不知道《江湖傳奇》?
哇那你就太老土了老兄。
以管窺豹, 可想而知校外的盛況如何,就連肖馳,最近吃晚飯都要坐在餐廳最适宜觀看客廳電視的位置,雷打不動。
燕市報社很快發現了這一熱點,迅速推出了數則與《江湖傳奇》相關的報道, 用各種數據分析《江湖傳奇》成功的原因,上頭更加闡明,據業內專業信息透露,《江湖傳奇》的熱映地點遠不止燕市一處。
燕市之外,全國各地,只要是能搜索到電視信號的地方,就能聽到人們讨論這部電視劇的聲音。
每一天的劇情臺詞都會成為觀衆們新一輪的熱點,上到八十歲老人下到垂髫小兒都逃不出這一掌控。《江湖傳奇》這一衆主演順理成章地一炮而紅,連反派的身影都迅速成為了下一年挂歷上的熱門人物。
又是一天晚飯時間,燕市某老社區,四樓已經擠滿了端着碗來串門的鄰居。這年頭大家畢竟經濟緊張,哪怕大城市居民,家裏也不是戶戶都裝了電視機的,因此富裕些的鄰居家裏便成了人們疏解煩悶最好的去處。小小的屋子湧進将要超出負荷的人群,天色已經暗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仍播報熱點的新聞主持人面孔上,終于,這位主持人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告別道:“觀衆朋友們,我們明天見。”
歡呼聲沸騰而起,有人扯着嗓子朝樓道裏嚷嚷:“來了!來了!”
便有越多人飛快地從自家房門中跑出來。
新一天的《江湖傳奇》劇情仍舊是那麽的好看,熒屏前的笑聲一刻也未曾停歇地起伏着,間或穿雜着讨論臺詞的聲音,劇中一衆主演穿着古裝的俏皮身影在觀衆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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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許多職工的晚飯時間,看電視時卻沒有幾個還能記着扒飯的人,一個個端着碗扯長脖頸,直至一集電視劇播放完完畢,飯也涼了。
這昭示着一場聚會的終結,衆人三三兩兩起身,你來我往地道別。
而此時,仍亮着的屏幕上畫面卻突然再度跳了出來。
熟悉的面孔和服裝道具一瞬間吸引走所有觀衆的眼睛,大夥下意識又靜了,端着碗立在屋裏。天色漸暗,銀屏明滅的光亮中,傳出主演們整齊而具有煽動力的聲音——“下飯,我們就選海棠!”
原來是廣告,對這突然的劇情不明就裏的觀衆們立刻回過神來,會心一笑。
鏡頭聚焦,畫面越拉越大,放大了衆人手中的那一排玻璃罐,而後突然的,便轉向了正在狼吞虎咽的反派的位置。
畫面中雪白的米飯似乎還在蒸騰着熱氣,隔着屏幕都仿佛嗅到了那陣醇厚的米香,飽滿的飯粒被豆瓣醬拌成了誘人的棕褐色,表面覆蓋有令人垂涎欲滴的油光。畫面當中的人抱着飯桶吃得津津有味,仿佛自己品嘗到的是什麽稀世珍馐一般,誇張的吃相讓電視機前的觀衆們也不禁垂涎起來,順手也朝嘴裏扒了口飯,只覺得口中冷掉的飯粒兒似乎都變得美味了許多。
一個碩大的海棠豆醬的瓶身的剪影慢慢浮現了,遮蓋住主演們的身形,一朵看着像海棠花的商标緊緊貼合在玻璃瓶上方,深紅色的,比瓶子還要醒目,音響中傳出男女主角默契的和聲——“海棠制造!”
“海棠?”便有人看着這個商标覺得無比的熟悉,猛然反應過來,“我聽說過這個牌子啊,我姥兒先前還給我帶過呢,又香又辣,是可好吃了。”
“一瓶豆瓣醬,我家也有,前天剛到菜市場買的呢,味道是不錯,但能有多好吃?”屋子的主人聞言便笑起來,去廚房處尋摸來一個碩大的玻璃瓶,和電視機中的那個瓶子足有八分相似,“還不就這樣嘛!”
原本在電視機上宣傳的商品猛然出現在了現實裏,大夥兒都有些好奇,一時打開燈來,飯也不吃了,挨個傳閱那玻璃瓶子,順帶打開蓋子,一人嘗上一口,便有些失望——這豆醬味兒确實還行,鹹鹹甜甜的,帶點微辣,下飯,但絕沒有廣告裏表現的那麽好吃。
先時說話那人也嘗了一口,咦了一聲,像是有些疑惑。她俯首端着瓶子仔細端詳一會兒,立刻恍然地笑了起來:“我說呢,‘老字號’?你這牌子都不對,比人家海棠豆醬差海了去了。”
衆人一時又湧過去,盯着那瓶身看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樣相似的瓶身居然是出自兩個不同的品牌。越發的驚奇了。
屋主人還有些不信:“這老字號賣得可好呢,我在菜市場反而沒見着這個什麽‘海棠’的牌子,真有那麽大的區別?”
“我跟你這麽說說不清,你自己嘗過就知道了,口味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被問話的人回憶道,“以前也沒見過什麽豆瓣醬賣啊,怎麽這老字號突然就冒出來了。那瓶海棠豆醬可是我姥排隊給我買的,她住在太陽街那邊,海棠豆醬就是那小吃店老板自己做的,在城南特別有名,每天幾百個人排隊。這什麽老字號,瓶子做得跟人家一模一樣,估計就是看人家賣得好,想裝模作樣出來騙點錢。”
“這也太惡心了。”屋主人意識到自己居然被騙,眉頭都皺了起來,将那瓶“假”豆瓣醬擱在一邊,連碰都不想去碰。
屋內的其他人聽完了原委,心中卻不由暗暗記下了“海棠”這個簡潔清晰的品牌名。
菜市場糧油店的老板近段時間招待了一批又一批訴求相似的客人,她們大多是主婦,進店後什麽也不看,只目的明确地開口:“老板,來一瓶海棠豆醬。”
那老板便和從前許多次那樣将陳列在架子上的豆瓣醬拿一瓶下來裝袋,客人卻不那麽好糊弄了,拿起來掃一眼商标就發現到不對:“老板,我要買的是海棠豆醬,你給我拿這個什麽‘老字號’是什麽意思?”
老字號廠家給出的利潤空間大,那老板還有些不死心地想要诓騙:“一樣的,這個牌子也好吃。”
“你這不是糊弄人嘛!”消費者們卻沒那麽好诓騙,他們都是看着廣告來買的,将屏幕上特寫的海棠商标和品牌名稱記得清清楚楚,同這個什麽‘老字號’雖然非常相似,但并不難區分出來。店老板指鹿為馬是什麽意思?
脾氣軟和些的顧客還好,脾氣倔的直接就開始訓人了,更有被騙賣錯的老太太擠在店裏揮舞着已經開了蓋的醬料要求退款,搞到店裏生意都做不成。數次下來,再奸猾的老板也被治怕了,老老實實将那個什麽“老字號”的醬料擺到了邊角。
而海棠食品廠內,已然趁着這股廣告熱的東風,一鼓作氣青雲直上。
做副食品類的經銷商一窩蜂湧向了工廠,将廠區的會客室擠得水洩不通,他們不光只是燕市本地的,有的還來自于臨近的幾處城市,最遙遠的經銷範圍甚至含括了位處遙遠南方的特區的市場。
誰也沒想《江湖傳奇》的招商廣告會有如此驚人的效果,一開始就連汪全都被整蒙了,但随着電視劇越來越熱的放映,海棠豆醬廣告的影響力仍在不斷升溫。這是一部面向全國的電視劇,影響力遠遠不局限于燕市這一畝三分地,可以說伴随着《江湖傳奇》幾位主演走紅的腳步,海棠豆醬的名字早已經在他們還沒準備好的時候便已經為全國這部劇的觀衆所熟知。
這在汪全和周母的預計裏,至少是十年之後才能觸摸到的成就,因此在當下,海棠食品廠的豆醬産量遠遠沒有發展到可以供應全國的消耗。
短暫的慌亂之後,周媽媽穩住了陣腳,汪全更是當機立斷地拍板——招人、買機械,擴大生産線!
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把握住了,借着《江湖傳奇》熱映的影響力,“海棠”這個商标說不準就能直接一飛沖天!
但有人歡喜有人憂,同在燕市的老字號豆瓣醬制造工廠,便因為上個月市場回饋的月度銷售額報告而凄風苦雨着。
他們原本搶占的市場份額一夜之間被海棠擠走超過百分之五十,且還有愈演愈烈的陣勢,尚未來得及出廠的醬料立刻囤在了庫裏。
海棠的廣告做得太毒了,他們甚至執拗得連包裝瓶也不更換,只在宣傳時加重了原本不顯眼的商标的分量。這輕描淡寫的一招,便直接将老字號釘在了棺材板上。
幾乎一模一樣的包裝,想讓消費者們選擇自己,拼的就是各自在顧客心中留下的印象,誰先入為主,誰就贏了。
這一手老字號之前就做的挺好,他們搶先量産,迅速在菜市場鋪開,盡其所能地讓消費者們提前看見,以此營造出了自己才是正版的假象。
但當下這部大熱的《江湖傳奇》,将他們以往幾個月裏拼盡全力的努力全都毀于一旦。
老字號豆瓣廠的負責人看着報告裏鮮明的曲線,手都顫抖了起來,然而還不等他想明白如何做才能讓工廠渡過這一難關,秘書便匆匆敲門入內。
“老板。”秘書拿着一封碩大的投封,面色惶惶,“這是剛剛投遞到咱們門衛那兒的……”
那負責人才看清信封上的黑體字,眼前便頓時一恍,燕市法院來的。
他連信封也不敢拆,直接從老板椅上跳起,指着電話機道:“快給海棠食品廠打電話,告訴他們我們下一季度的豆醬立刻更換生産包裝,大家有什麽事情都坐下來好好談!”
不這麽做也沒有辦法,海棠現在完全占領了高地,老字號更換新包裝還能有些活路,再用這個相仿的瓶子,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但此刻回頭,為時晚矣。
以往因為權益問題時常致電老字號工廠,想友好協商但從未被認真對待的海棠食品廠法務辦公室,已經沒有管理層願意與他們對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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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不是藐視什麽的,實在是海棠食品廠此時在燕市已經沒有可以拍板的負責人,周母和汪全早在決定擴大工廠生産線之後立刻馬不停蹄趕赴往特區和港島。
林驚蟄倒是沒跟着走,但食品廠的日常經營不是他擅長的範圍,因此如無必要他都不會過問,除了占股比例比較大外,他的日常和普通散股股東并沒什麽不同。
他的工作重心主要還是在二中路那幢正在建設的綜合樓。樓體建設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當中,內部架構已經初步形成了規模,蓋房子的工作在合同裏是劃分在迅馳地産的範圍內的,燕市下完了第一場雪後,始于地産綜合樓項目總監毛冬青正式将招商工作提上了日程。
林驚蟄對此很重視,招商計劃遵循的是他的理念,第一批敲定入駐的品牌必須是國際一線範圍,能否達成這個目标将會直接決定綜合樓第二批招商,和這座商場日後永遠的定位。
毛冬青耳目靈通,得到了确切消息,那就是國際品牌“TOBR”敲定明年年內将會在燕市開設他們第一家分店。九十年代初期,燕市連發展得相對成熟的商場都還未出現,這将會是第一個進駐這一城市的高端品牌,不論從哪一個角度分析,它都十分合乎林驚蟄的心意。
奢侈品牌們相互之間也是有從衆性的,誰拿下了“TOBR”,就等于拿下了其他也在觀望燕市市場的高端品牌,這些老鄰居們不論在哪一個國家都總是成群結隊地開在一起。
綜合樓預估的竣工時間恰好在明年,因此毛冬青很早就出動了自己的團隊找到品牌方開始商談。
這一品牌如今只在特區開設了中華區的第一家分店,為此幾個月時間毛冬青親自帶人往返兩地,時常早上還在燕市,晚上人就睡在了特區,幾乎将飛機當成了的士打,吊了無數瓶葡萄糖,付出了極大的努力,才終于打動了這一品牌。
他将合約送到林驚蟄辦公室的時候整個人都充斥在濃郁的喜悅裏:“林總!我做到了!”
他工作向來拼命,連實際職位與他有競争關系的鄧麥都時常在私下朝林驚蟄誇獎他的能力。林驚蟄審閱過他一并遞交上來的綜合樓一層劃分給“TOBR”區域的外牆設計稿,望着他因為長時間奔波蠟黃的臉色,不由嘆息:“你辛苦了,工作敲定下來,你也可以趁着這段時間好好休息休息。”
他晚間參加地産會議的時候,便不由想起這一茬。毛冬青卓越的能力已經在一段時間的适應期後逐漸地顯露了出來,比起對外應酬游刃有餘的鄧麥,對方在專業領域裏無疑具備更大的優勢。這樣的人才,不論如何林驚蟄都想牢牢地抓在手裏。始于地産建立已經有段時間了,第一期綜合樓也即将落成,首批元老差不多都奠定下了恰當的基礎,諸如毛冬青這樣的人,他或許可以籌備劃分股權的事宜了。
他初步準備将手中的股份劃分出百分之十,給毛冬青和鄧麥各百分之三,剩下的百分之四,就當做公司懸在老員工眼前的福利,在日後的發展過程中,視情況獎勵給能力卓越的員工。
信仰是一種荒誕而又脆弱的東西,包括他和鄧麥的友情,在日後的人生中,都有可能因為各種各樣的矛盾而崩裂。只有實打實的利益,往後每年都能拿到手的分紅,才可以真正将這一批不可或缺的老員工綁死在始于地産這艘大船上。
林驚蟄淺淺地喝了口酒,深沉的視線因為遠處兩道人影逐漸變得清晰了。
肖馳不論身高還是外貌在身邊的一群企業家中都是鶴立雞群的存在,他紮着小辮不冷不熱地站在那裏,明明沒怎麽打扮,手肘處還随意地挂了件深棕色的皮衣,卻偏偏就有成為人們目光焦點的能力。史南星長得絕對不差,放後世标準裏也算是一個非常出色的高富帥了,偏偏站在肖馳面前,卻被秒得連渣都不剩下。
肖馳迅速對上了他的視線,兩人隔着人群,眼中默契地流淌出了只有彼此才能捕捉到的溫情。
林驚蟄露出個微笑,目光轉到肖馳手肘處時,又有一些發愁。從入秋起,肖馳就盯着這件衣服穿,剛開始林驚蟄還沒認出來,只把這當做對方不為人知的小癖好,但某次随口一問,才發現到什麽不對。
肖馳好像誤會了什麽……
但這個誤會林驚蟄實在不忍心解開。
他覺得自己這幾天得尋摸着給肖馳新買幾件衣服才行,只苦于沒有時間。那頭史南星也發現了他,和肖馳匆匆結束對話,端着酒杯挂着笑容轉身朝他走了過來。
林驚蟄迅速整理出合适的表情,笑盈盈配合對方演戲。
“林總。”史南星臉上挂着誠摯的笑容,上前同林驚蟄寒暄,将林驚蟄從身體問候到生活,簡直比親兄弟還像親兄弟。
祁凱遠遠看着,心中狂翻白眼,一旁的齊清夫婦不明就裏,江恰恰小聲問:“祁總,您怎麽了?”
由于五寶山腳開發權轉移給了齊清他們的原因,兩家公司原本中斷的合作又被雙方重新撿起。齊清心裏有沒有疙瘩不知道,總歸他面上不敢表現出來,祁凱和史南星手上門路和項目都多,想要鹹魚翻身,他們便得将對方當成祖宗供奉。
祁凱懶得搭理他們,史南星卻不同,跟林驚蟄和顏悅色地說了會兒話之後,便擡手将這對夫婦招了過來。
林驚蟄看到江恰恰就覺得不得勁,史南星卻一副想做和事老的模樣:“我聽說大家之前各自有些誤會,齊總和江總也提了無數次,想要和林總您當面道歉。唉,叫我說商場上冤家宜解不宜結,何苦那麽耿耿于懷呢?”
江恰恰低眉順眼地點頭,又主動端着酒杯來碰林驚蟄的杯口,溫聲道歉:“林總,以前是我們不識擡舉,幹了很多蠢事,希望您能大人有大量,不跟我們一般見識。”
林驚蟄聽到那下玻璃碰撞的聲音時甚至愣了兩秒,他心中翻湧着奇異的感受。上輩子他将這個女人的生活攪合得惶惶不安,到最後連自己都已經搞不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了,或許只是一聲如同現在這樣的示弱和道歉,但終究也沒能得到。
他曾經無數次幻想過,倘若江恰恰真的面對面朝自己道歉,自己是否會為此而崩潰。
答案是否定的,林驚蟄此時此刻,意外地發現除了心情輕松一些之外,自己什麽樣特殊的觸動都沒有。
好像一直負擔在心裏的什麽執念被突然放下了,那感覺如同跑完十公裏後摘下腿部的負重,他迫不及待地甩開這些累贅,甚至連江恰恰的表情都懶得多看,注意力反倒更多集中在齊清的身上。
不為別的,齊清現在看起來臉色太不正常了。
不是形容表情的那個臉色,齊清現在和妻子一樣神情恭順着,林驚蟄指的是他的膚色,短短幾個月時間沒見,對方憔悴得像是成了另外一個人。
齊清老了許多,眼角的皺紋幾乎與上輩子林驚蟄登門找他們興師問罪時相當了,但氣色卻遠比不上那時意氣風發,渾身都給人一種瘆得慌的感覺。正常人的面孔是紅潤或者蒼白蠟黃色的,他肌理深處卻滲透出一種青黑,要不是還在呼吸說話,林驚蟄都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具屍體。
齊清背部微弓着,姿态十分謙弱,雙手舉着杯子:“林總,希望您能原諒我們的冒犯。”
林驚蟄不欲與他們多談,事實上這輩子齊清他們給他造成的麻煩充其量也就是人事招聘這些雞毛蒜皮的破事兒,把五寶山的地甩給對方,他早已經報複回去了,根本不存在耿耿于懷。
因此為了打發走對方,他還是給面子地喝了口酒,迎着齊清和江恰恰以為獲得他原諒猛然生出了光彩的面孔,看在老相識的份兒上,林驚蟄還是遲疑着開了口:“齊總您的身體……最近還好嗎?”
齊清受寵若驚地笑了起來:“很好很好,感謝林總您的關心。”
“他啊,就是忙的。”史南星親熱地拍打着齊清的脊背,像在搖晃一具僵屍,“齊總的事業心太強啦,一邊忙着五寶山別墅的開發,一邊又在城北新區入股了一家商場,鐵人也經不起這種工作量啊,要說我,他真該好好休息休息了。”
“有機會的,有機會的,等忙完這段我就給自己休個長假。”齊清像是繃緊了發條的機器,卻詭異地挂着充滿喜悅的表情,林驚蟄看着他的模樣,背後都發起毛來,匆匆告辭離開。
史南星依依不舍地與他道別,好像分開一秒就要患上相思病似的,拉着林驚蟄的衣袖同他約下次一起吃飯的時間。
兩人又是擁抱又是握手,甩開他後林驚蟄走到肖馳身邊,張口就問:“他剛才又說我什麽了?”
肖馳毫不猶豫地将史南星賣了個底朝天:“說你傻,不通人情,說已經找到合适的機會了,約我一起搞你。”
“啧,這個戲精。”林驚蟄一點也不意外,心中猜測着史南星什麽時候才能演夠,擡手拍了拍肖馳搭在胳膊上的外套,“咱下次能換件衣服麽?”
“不行。”肖馳這麽說着,手偷偷朝下一伸,就拉住了林驚蟄的手腕。
林驚蟄心中存着事兒,還回頭在看詭異的齊清呢,被他扯得踉跄了一下,失聲問道:“你幹什麽?”
肖馳回首瞥了他一眼,腳下不停:“搞你。”
去過肖家之後,這兩人越來越沒顧忌,以往在外頭還知道找個隐蔽的地方親密,比如樓梯間啊衛生間什麽的。現在卻越來越膽大包天,躲到遮蔽視線的柱子後頭就敢黏在一起。
祁凱在前頭領路,突然圓規似的在原地轉了一圈,眼角抽搐地擋住身後衆人。
史南星皺眉瞪他:“你幹什麽?”
“那邊沒路。”祁凱指向另外一個方向,“咱們走那邊。”
齊清十分驚奇:“不會啊,我剛才就是從這兒進來的。”
祁凱想把自己的腦門朝牆上磕,他覺得自己簡直是有毛病,但頂着衆人質疑的目光,仍舊執拗而篤定地開口:“你記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