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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1)

江清流把江淩原送回囚室裏,自己跟齊大、薄野景行三人埋伏于囚室之外。這裏石屋衆多,可供藏身之處也多。

時間過得極慢,薄野景行跟江清流躲藏在一處,這時候又伸手進江清流懷裏,掏了一陣,摸出一瓶胭脂露,喝了下去。

江清流不知為何就是無名火起:“你沒聽見嗎?你小師妹早就嫁人了。 而且是嫁給了那個陰陽道道主,現在恐怕是兒女成群了。”

薄野景行哈哈一笑,顯然心情不錯,也不跟他一般計較。

時間漸漸接近子時,就連江清流也沒有了說話的心思。外面有腳步聲走近,齊大趕緊貓腰藏好。

當先一人果然是個女子,一身紅衣,頭發卻全白了。她身材十分清瘦, 行走之間如同弱風扶柳。即使風華漸衰,卻仍可看出其年輕時定然容色傾城。 江清流不知為何松了一口氣——總算這個未過門的妻子是老了。

薄野景行整個人都僵住了,直到江清流跟齊大撲出去,當先制住兩個守衛,她才反應過來,手中刀絲瞬間蕩出,又是三個人頭落地。江淸流奪 刀殺了刺下的一個,三人都是舉世罕匹的離手,對付這些人也不過眨眼間的亊兒。

那女子先是一驚,手中毒砂正待出手,卻突然間看見那—抹蕩出的紅光。 她整個人如同被點了穴,随後突然轉頭,就見到身後筆直站立的人。

薄野景行着一身守衛的皮甲,身材碩長高挑,此時正唇角微挑,似笑非笑地看她。

“素素。”她的聲音如掃卻寒意的春風,梵素素卻突然轉過身,背對着她: “大師兄。”

那聲音帶着哭腔,她強忍着沒有哭出聲來。薄野景行從身後抱住她的腰, 将下巴擱在她的肩頭,輕輕拍着她的背“我來了。”

江淸流只得坐到江淩原身邊。江淩原問及家中親人的近況,他卻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梵素素哭聲漸小:“大師兄,你怎麽才來,素素都老了!”

薄野景行輕輕揉着她的頭:“素素天生麗質,再老也是美的。”

江淸流只覺得雞皮疙瘩都要掉下來,冷冷地哼了一聲:“出去再肉麻行不行?”

薄野景行柔聲道:“那一晚到底發生了何事?師父和師弟他們是否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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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素素雙手捂着臉,始終不肯回頭:“是陰陽道聯合大內髙手将寒音谷滅門。随後陰陽道将師父、師兄帶走,卻把我關到這裏。陰陽道道主叫衛枭, 他逼着我嫁給他,然後幫他煉丹。”

薄野景行握住她瘦弱的肩頭,想讓她轉過身來,她抽泣着搖頭:“素素真的老了,已經好醜好醜了,師兄別看。”

薄野景行點頭,突然問了一句:“素素被關在水牢裏多久?”

梵素素語帶哽咽:“一年半。我出來的時候,師父和其他師兄都不見了。” 薄野景行摸摸她的頭:“別哭了。”

梵素素一直沒有轉身:“大師兄,你們……怎麽進來的?”

薄野景行輕播淡寫:“穿着守衛的服飾,混進來而邑。衛枭在何處?” 梵素素雙肩一直抖動,她太清瘦,曾經圓潤的雙肩顯得非常單薄: “在……浮雲臺。”

薄野景行柔聲道:“帶我過去,師父和其他人的下落,師兄會親自問他。” 梵素素略微猶豫,最終點頭“大師兄……你們跟我來。”

江淸流跟齊大帶着江淩原,跟随在後,薄野景行也一直走在梵素素身後。 梵素素走得很慢,身後薄野景行的腳步聲沉穩如昔。穿過一路壁畫詭異的殿堂,她輕拭眼角的淚水:”浮雲臺守衛衆多,大師兄你們在此設伏,我…… 我引他下來。”

薄野景行遂停住腳步:“好。”

這裏是一方茶室,牆上畫着老君煉丹的升仙圖,梵素素踏出房門,腳步聲漸漸遠去。江清流跟齊大査看地形之後,安排設伏方位:“這個衛枭必然也是個絕世高手,要伏擊他,不如用伏地斬。”

伏地斬也是江家的絕學之一,傳聞乃西域一奇入所創,後來由江家習得,代代相傳。這時候齊大也點頭:“他為陰陽道道主,身邊興許不止一人, 我與淩原老爺、景……薄野前輩可以埋伏于左右,對付侍從。 ”

他實在不知該如何稱呼這老賊,只得勉強稱呼了一聲前輩。

兩人正布置着伏擊方位,薄野景行卻突然道:“衛枭不會來,換上守衛的服飾,走吧。”

江清流與齊大俱是面面相親,好半天江清流才問:“你是說梵素素會向衛枭通風報信?”

薄野景行面色平靜,無悲無喜。反倒是齊大有些憤怒:“你一心過來搭救的女人,你竟然完全不信任她?”

薄野景行微微一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她的性格,我焉能不知啊。”

說罷,她舉步踏出房門,故伎重施,剝下身邊守衛的農販,三人盡皆換上, 領着江清流等人繼續向北而行。果然不過片刻光景,就見無數守衛蜂擁向方才他們藏身的石屋。

薄野景行精神一振:“如今陰陽道集兵于此,我們正好上浮雲臺。”

江清流突然為她感到悲哀:“你一心搭救的人已經棄你而去,就算你殺死衛枭,:又能如何?”

薄野景行轉過頭望定他,眸色深邃:“她只是個孩子,出生在寒音谷最鼎盛之時。不論發生何事,只要報出師父與師兄的名號,黑道處處禮遇、白道退避三舍。她飛揚跋扈十八年,一朝滿門被滅,被囚寧穢室一載有餘。 可能你無法理解,但是她并非有心叛我,只是她的愛、她的堅持只有這麽多, 所有能給的、能等的,已盡付于我。你不能要求—只僅容半斤的酒榑去盛三鬥。”

江清流突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一些曾經不能原諒的人和事,驟然釋懷。

薄野景行抓了個衣着不同的守衛,逼問浮雲臺的下落。這守衛先時還硬氣,但薄野景行在他身上演示了一遍分筋錯骨手之後,他就招了: “浮、 浮雲臺……走癸亥道,平日弟子往來都有吊纜,若是步行,要上石級千餘。”

薄野景行又細問了浮雲臺武士的服飾,待問得信息後,鎖住他咽喉的手猛一用力,手中人頓時氣絕。四人一路前行,前方果然有岔道六十條, 江清流找到癸亥道,也是猶豫不決:“應該相信他的話嗎?”

薄野景行根本不看那些錯落紛雜的道路:“真與假都不要緊,會有人替我們帶路。”

不多時,一隊人馬從後面行來,想是追捕薄野景行等人不得,這才返回。 大隊足有八百餘人,薄野景行看清了領隊侍衛的服飾,讓江清流與齊大一個轉身,假裝是從道口出來……

領頭的都統見到老巢方向正陸續過來的人,當然喝止:“奸細已經逃離, 恐有奸計,立刻回援浮雲臺!”

三人應了一聲是,分別混入隊伍,綴在末尾。江淩原則因為雙目不便, 只能留在一方暗室之中暫且躲避,順便接應後面可能會殺進來的梅應雪等人。

因為先前上頭說是四人,如今他們身穿侍衛的皮甲,又是分別歸隊, 根本就沒人留意。

衛隊們紛紛抱怨這次的無功而返,江清流與齊大也跟着附和,随着隊伍一齊進了乙醜道——那個侍衛果然說謊。

跟随諸人直接前行,穿過錯綜複雜的地宮,裏面所有的機關都有活人控制,見到軍隊撤回,控制機關的人關閉了各種陷阱。江清流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薄野景行,人為地控制機關,比一般古墓那種盲目觸動的機關難以應對很多。

軍士們跟控制機關的人打着招呼,他們坐在一個單獨的石屋裏,身邊各種搖杆,腳下是各種踏板。每條道這樣的人有三名,暗處是否還有就不得而知了。

薄野景行喝了一瓶胭脂露,有人聞到她身上的酒香,湊了過來:“兄弟喝什麽酒,好香!”

薄野景行嘿嘿地笑科:“回去請你一頓,管飽! ”旁邊有人聽見了,頓時不滿:“怎麽有酒就你倆喝?聽者有份兒啊!”薄野景行一拍他肩膀:“哪能呢,一起一起。”

對方顯然是個好酒的,大喜:“兄弟哪個營的?在哪位都統下面當差呢?”

江淸流一怔,卻見薄野景行毫不猶豫,張口就來:“本是跟着服侍夫人的,方才大家都出動了,夫人吩咐我過來報信。”

“喲!”這人一聽,頓時就肅然起敬,“是夫人近前的大人,失敬失敬。” 薄野景行謙遜地答:”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客氣。”

幾句問答,三人顯然已經是交情不淺的架勢。江清流簡直是啼笑皆非, 就見薄野景行跟此二人一路勾肩搭背。前方漸漸開闊,似乎已出了地宮。

一座高塔聳人雲霄,長長的玉色階梯仿佛沒入天際。空中垂下吊纜,

一個吊纜足可裝載士兵三十人。吊纜一共二十個,一次就可運送士兵六百人。

就連江清流也是感嘆此設計之奇巧——若是下方缺人時,只需以吊纜将士兵放下,不過一刻鐘的工夫,即有神兵天降。然而若是有人來攻,這長長的石級,以下向上的仰攻,怎麽可能取勝?

只是京都之郊,修建如此宏偉的浮雲臺……不會太興師動衆嗎?

江清流已經到了薄野景行身邊,薄野景行還在與那兩位半路認來的“兄弟”聊得熱火朝天。他只得插話:“夫人恐已久等,不可再耽誤。”

薄野景行這才戀戀不舍地與那位“兄弟”告別。三人慢慢聚到一起, 江清,流先低聲說話:“我知道衛枭是誰了。”薄野景行看向他,他很确定道,“當今國師,禦號自在上師,他任國師之後,不僅為聖上煉制仙丹,蠱惑聖上追尋長生不老之道,更慫恿聖上建立長生殿,稱自己有始皇長生不死藥配方, 可以使人永生。”

薄野景行望向綿延無盡的石級,心下也明白過來:“你是說,這浮雲臺其實是長生殿?”

江清流自然肯定:“如非是他,誰能在京都之郊築此髙臺?”

薄野景行點頭,就這麽說話的一會兒工夫,士兵們已經開始進人吊纜了。 江清流也待進去.薄野景行攔住了他:“這些吊纜既然數目分明,上下多少人他們豈會不知?我們若一起,立刻就會被人發現數目有差。到時候若是吊纜停在空中,上不去下不來,再由吊纜中的人互相一指認……我等立刻就要遭殃。”

江清流一怔,齊大也不明白:“我們不坐吊纜上去?”

薄野景行又去找了剛才搭話的那兩位:“實不相瞞,夫人的親衛隊方才被闖入者襲擊,幾位兄弟都犧牲了。夫人肯定是要從諸位兄弟中提拔的。小弟與兩位哥哥十分投緣,不若兩位哥哥随小弟一并上去。日後夫人面前,小弟必為兩位哥哥美言,我們—同侍候夫人,日後當差之時,也有人陪伴消遣。”

二人—聽,頓時大喜,夫人的親衛隊,那跟他們這些伍長、什長又是不一樣的。就如同禦林軍似的,平常都是在浮雲閣走動當差。如此美事, 他們又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薄野景行看了江清流一眼,随即大步走到負責升降吊纜的兵士面前, 手往懷裏一掏,頓時取出個黃金腰牌:“夫人有令,我等需立刻上去彙報情況。”

江淸流簡直是無語——那腰牌是梵素素的,薄野景行方才與她擁抱, 順手牽羊摸了她的腰牌過來。如今她還拿着雞毛當令箭:“速速送我等上去, 遲了恐大家都吃罪不起!”

随後江淸流、齊大,連同薄野景行半路認識的兩位“兄弟”并站了出來。

負責升降吊纜的士兵一看人數一一說混入的奸細是四人,其中一個眼盲的。 現在這裏是五個,個個身強體健、耳聰目明,那定然不會是奸細了。

他立刻專門派了一個吊纜,還恭敬地朝薄野景行行了個禮:“大人請。”

吊纜上升得極快,耳畔風聲呼嘯,兩個以為撿到美差的士兵還在極力 讨好巴結三人,江清流與齊大倒也有一聲沒一聲地應答着。三人都是見過風浪的,瞎話扯起來也是有板有眼的,哄得二人美得就要冒泡。

過了約莫一刻半鐘,吊纜終于停止上升,在精鐵橫梁上一路滑向左邊,最後被機括卡住。有士兵過來打開吊纜的鐵門,五人魚貫而出。浮雲臺這麽多人,守衛當然不可能每個都認得,但是經常來來往往,大多數還是眼熟的。

如今薄野景行三人雖然面生,但身邊兩人可是貨真價實的自己人,是 以也不疑心,放五人入內。

一出接引臺,薄野景行幾人就露餡了——都對浮雲臺不熟。

浮雲臺聳立雲端,真真的手可摘星辰。身畔迷霧缥渺,如臨仙闕。薄 野景行和江淸流互看了一眼,這建築之巍峨,真是遠超人想象。而更難以想象的是,南北戰勢不斷,蠻夷之邦屢屢侵擾。蘇漁樵老将軍年過花甲尚抵禦外敵,浴血奮戰。朝廷在軍糧告急、捉襟見肘之際,竟然建造了這座巧奪天工的浮雲臺。

薄野景行與江清流四下一望,只見足下白石如玉,霧氣絲絲襲襲升起,在紫微與北鬥二星遙遙相對之處,門樓高聳。門樓之前站着兩名身穿金色铠甲的守衛,執銑擁旄,身姿挺拔。

薄野景行與江淸流走到兩名金甲守衛面前,立刻被喝止:“什麽人? ”

薄野景行知道瞞不住一—這裏的守衛,豈能不認識梵素素的親随?她也沒猶豫,立刻與江清流、齊大等暴起,先殺了兩名跟他們一起上來的士兵。 兩名金甲守衛大喝一聲,沖将上來。然則薄野景行、江淸流跟齊大這樣的組合,他們兩個斷難抵擋。

片刻之間, 已做了劍下亡魂。為防其他人發現,薄野景行将人倚在門 樓旁,若不細察,旁大定會以為只是偷懶熟睡罷了。

江清流跟齊大卻沒有絲毫得意之色:“我們……就這麽殺到衛枭面前?

到時候衛枭從裏面殺出,其他士兵從下而至,我們腹背受敵,恐怕難以久戰。” 薄野景行點頭:“是啊,所以先不讓士兵上來吧。”

I大家還未回過神來,她已經來到了控制吊纜的士兵所處小屋。小屋下面二十個吊纜已經全部裝滿士兵,這時候正懸在半空。小屋外面當然有人把守,不過一隊十五個士兵,薄野景行笑眯眯地走過去,大家全不起疑。 領隊的士兵還在問:“何事?”

薄野景行一聲不吭,刀絲蕩出,紅光一舔,已有四人立斃當場!江淸流跟齊大也猶豫不得,浮雲臺外立刻一片血光。

;操作吊纜的士兵一共四十人,人是多不錯,但是這時候只頋着接應吊纜, 雙手不得空。這時候乍逢變故,頓時慌了。薄野景行跟江清流等人毫無阻礙地進去。

這間操作室足有二十丈高,每—個吊纜的鐵鏈和繩索都通過這裏的滑輪,機絞鎖鏈,倒真是奇巧無比。操作的士兵需要時刻添油潤滑,保證滑輪的運轉,還要密切注意每輛纜車的繩索與鐵鏈的磨損情況。如若有異,需立即更換。吊纜升至浮雲臺的接引臺之時,還需要觸發機括将其牢牢卡死, 以便士兵們上下。

薄野景行―沖進去,立刻就欲斬斷鐵索——一旦鐵索斷裂,二十輛吊

纜上的六百名士兵毫無疑問全部摔死。江清流猛然拉住她:“薄野景行, 如果你還希望我與你同心協力對付衛枭,你就聽我—句!”

薄野景行果然停下,江清流這才繼續說:“我們把滑輪卡住,令他們上下不能,困于吊纜之上。應雪與輕衣等人已經通知附近的武林同道,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趕來。等我們攻陷陰陽道,這六百多人也興不起什麽風浪來。他們也有父母妻兒。你怎可濫殺?”

薄野景行顯然不贊同:“即使我們卡住滑輪,也無可留守之人。一旦

有人闖人,只需片刻就能将他們放上來。”

江淸流神色堅決:“你若不同意,我寧願放走衛枭。”

薄野景行又是哈哈一笑:“那你去吧,将每個滑輪都卡死。”

江清流這才上前,與齊大一起i找了鐵鎖,将運轉如飛的滑輪死死卡住。 吊纜突然停住,頓時下面便知不妙。可惜天地雲泥的距離,聽不見下面的騷亂。

薄野景行三人也知此刻開始,整個陰陽道都會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時間片刻不能耽誤,三人盡最大努力,将滑輪全部卡住。空中傳來尖叫吵嚷, 是被困在吊纜裏的人。

薄野景行跟江淸流哪裏肯理會,三人立刻向那座雕龍繪鳳的門樓跑去。

薄野景行又喝了一瓶胭脂露,這時候已現出明顯的倦怠之色。縱然有胭脂露及時補充體力,然這體質畢竟是消耗過巨了。江淸流自己都想不到——那個就連下幾盤棋都昏昏欲睡的纖弱身體,怎麽可能蓄藏着如此強大的力量。

前面才是真正的硬仗,六百人下去支援地宮之後,浮雲臺守衛當然空虛。但是再怎麽空虛,也不是三人能夠輕易拿下的。前面一支二十四人的巡邏小隊發現了這裏的異狀,立時呼喝着沖了過來。江淸流與齊大這時候俱已奪刀在手,迎着諸人揮刀便殺。他二人雖不願濫殺,但是這種兩相對峙、 生死一瞬的關頭,卻是絕不會猶豫的。

薄野景行在門樓旁邊坐下來,身體開始低燒,水牢裏的半夜,她這身子終究還是吃不消。這時候她亟須休息,她拿出一瓶羽白色的胭脂露,再度飲下。

又過了片刻,見江淸流等人尚能應對,索性靠着門樓打了個小盹。江淸流跟齊大殺了二十四支衛隊,回頭一看,只見這老賊坐倚門樓,競然睡着了。

那時候她身邊皆是浮雲袅袅,身着守衛服飾的她眉目英武、五官精致, 想來若真有天兵神将,也不過如此。

江淸流上前,也知道時間寶貴,索性将她抱起,沖齊大道:“走。”

齊大真是不想看這随時随地秀恩愛的兩人了。

沖進門樓,前方便是一座三層閣樓,上書“臨仙閣”三個大字。

耳畔風聲呼嘯,薄野景行在江清流懷裏,臉貼着他的胸口,竟似睡得極熟。江淸流輕功雖不似穿花蝶等人那樣專精,但放眼江湖,也是數一數二的好手。這時候懷裏抱着薄野景行,步伐仍輕盈如舊。

薄野景行不知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一擡臉,一支槍戟差點戮到右腮。

江清流本以衣帶将她捆縛在胸口,只以左手相扶,這時候也是吓了一跳,

左手頓時上移,一下子握住那支戟尖。薄野景行也是吓了—跳,刀絲一卷将執戟之人眉心洞穿。1

江淸流左手全是血,她身上也濺了不少,倒不全是這時候的。

薄野景行斬斷衣帶,躍到地上:“我睡了很久嗎?”

江清流也沒時間顧及自己的手,眼前這一隊人顯然不是一般的侍衛,

個個武藝髙強。他跟齊大本就戰得吃力,這時候勉強答“不久,半個時辰吧。”

薄野景行點點頭.:“乖孫,倒真難為了你,回頭教你練葵花寶典啊。”

……

話落,她沖到前面,齊大冷哼:“莊主一腔真心,只怕要喂狗了。”

江淸流撕了衣角包紮自己的左手:“我的一腔真心,就如同這空中樓閣。” > 齊大再度擡頭,唯有風聲過耳。誰的血濺到他的臉上,猶帶溫熱。這江湖恩仇恣意,唯有兒女情最是涼薄。而真心不過是空中的樓閣,存于想象之中時令人神魂皆醉。真正建造出來,只能是勞民傷財、上下辜負罷了。

三人一路殺過去,如同一柄刺入這虛幻仙境的尖刀,撕裂長生不老的面紗,浸入參商。

薄野景行沖殺在前,江淸流與齊大左右相輔,衣襟盡染血。星移月斜, 轉眼已是五更時分,天快要亮了。齊大已經殺紅了眼,仿佛刀鋒上都散發着濃烈的戰意,江淸流還是很謹慎:“聽說自在上師擅長仙術,不論衛枭是不是他,我們都需小心。”

薄野景行點頭,後方突然傳來呼喝之聲,轉頭一看,卻見陽道接引使跟戴着修羅面具的尊者騰身過來。二人先時就在地宮,發現吊纜出了問題

之後,一直在下面命人檢修。後來确定地面完好,這才斷定是浮雲臺上面的接引臺出了問題。

這浮雲臺之高,階梯又陡,饒是你輕功蓋世,也照樣要累癱。也難為這二人一路飛奔而至,這時候俱是汗流浃背,再也沒有先前那股子髙高在上頤指氣使。

薄野景行還笑眯眯的:“喲,二位趕來了。”未等兩人答話,她突然正色道,“見到二位,老身倒是想起一個問題,你叫陽道接引使,”她一指那個戴金色面具的,“那另一位,當不是要叫陰道接引使?真真有個性!”

那戴修羅面具的—聽,鼻子都要氣歪了。按職位,他就應該是那位……咳咳。大家平時不敢叫他全稱,就都稱他為尊者。

這時候也不再多言,怒而躍起,直撲薄野景行。薄野景行叫了一聲“來 得好”,她不躲不避,只等到這位陰道接引使臨近身前,方刀絲蕩出紅光灼灼。這位陰道接引使自然也是個好手,這時候見她刀絲已出,且是用右手,不由就向左微側身子。

誰知他若不避,反倒還好,這一避,正逢薄野景行的刀絲迎面而來。 高手過招,往往不過毫厘的偏差便可定勝負生死。這樣近的距離,他幾乎避無可避。這家夥也是個人才,立刻拔地而起,空中一個翻滾,誰知道他若不翻還好,薄野景行的刀絲在剛剛至他身前時已然收招。

如今他躍至空中,薄野景行若是招式用老,自然來不及搶攻。但是她招式全是虛招,根本只是做做樣子,甚至達不到傷敵的效果。這時候右掌已出,紅光一盛。陰道接引使只覺背心處一熱——焚心掌!

他落地之時極力穩住身體,剛要張嘴,已經一口血箭噴了出來。焚心掌這樣的掌法,十分霸道剛烈,這時候他心脈倶碎。薄野景行卻負手而重, 青絲飛揚:“衛枭不是一直想當神仙嘛,老身倒是好奇他能不能修補你這顆忠心。”

那陰道接引使想說什麽,然後嘴一張,又是一口鮮血。随即全身血液仿佛無法自控,從口鼻、耳孔溢出。他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彈。

那位陽道接引使方才還十分鎮定,這時候卻是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誰能想到與自己平起平坐的陰道接引使在她手裏不過兩三個回合就斷送了性命?

薄野景行向他招招手:“娃娃過來,左右也不過是一掌的事兒,磨蹭什麽?”

那陽道接引使哪敢上來,轉身就跑!

而先前還在奮力抵擋的兵士,這時候已是大嘩——二位接引使一死一逃,他們拼下去除了送死還有何他圖?

江清流這時候已經朗聲道:“衛枭蒙蔽聖上,私領邪教,罪惡滔天!

爾等雖助纣為虐,然而若能及早悔悟,大可自行離去。執迷不悟者,殺!”

薄野景行随後補充:“蘇漁樵老将軍領軍抗擊外敵,保我疆土。妖道卻蠱惑聖意,耗費民脂民膏,修築浮雲臺!聖上已下旨誅殺妖道奸賊,聖旨随後将至!爾等還要負隅頑抗嗎?”

此話一出,對方軍心大為動搖。他們中髙層很多人都知道陰陽道背後倚仗的勢力是誰。這時候朝廷下旨剿賊,道主真是大勢已去了。

兵士裏開始有人潰逃,薄野景行等也不追一他們就是想追,也得有這個人手。

臨仙閣,将要踏入正殿之時,突然身後傳來一陣嘈雜之聲。江清流率先回頭,就見梅應雪、宮自在、謝輕衣當先上來,毫無疑問,也被這浮雲臺的石級累癱了。

江清流心下一寬,見江淩原也跟在他們中間,雖然行走艱難,卻未有半分退縮。江清流趕忙迎上去,還未開口,那邊梅應雪已經疾走幾步趕上。 氣息未穩,他卻搶着開口:“近幾日武林所有的力量都在徹査陰陽道,方才梅家探子快馬急報,有蒙面人潛入太尉府,擄走了蘇漁樵老将軍的愛女蘇杏兒!”

江清流一怔,心念電轉,立刻明白過來:“如今人在何處?”

梅應雪雙掌撐着膝蓋喘氣,不老城離京都最近,耳目也最多:“來人武藝極為髙強,且速度非常快,目前已出京都,正向西逃離!”

氣氛一時凝固,江清流跟薄野景行都是人精,哪能不明白此中關竅:“蘇漁樵老将軍立志驅逐外邦,這次戰事,朝中就他跟魏林丞相主戰。此時他的愛女被擄,要麽是主和派幹的,要麽就是胡人幹的。”

薄野景行居然也一臉嚴肅:“朝中有魏丞相,主和派即使恨毒了他二人,也斷然不敢。依老身所見,定是胡人下手。”

梅應雪也十分急切:“即使是胡人下手,主和派只怕也是求之不得。 京都防備森嚴,來人能挾持蘇姑娘火速出京,個中難道就沒有人大開方便之門?”

一陣沉默,身後宮自在、謝輕衣等人也都趕至。宮自在上次被薄野景行羞辱,閉關在家一年有餘,最近剛剛出關。誰知道迎面又碰上薄野景行。 薄野景行卻全然沒有注意到他,似乎早已把他忘了:“蘇夫人早逝,蘇老将軍僅此一女,萬不可落入胡人手中。”

這話大家都懂,但是現在,陰陽道道主就在浮雲臺,就在臨仙閣內! 他們已然殺到門口,卻要無功而返。半年步步為營,就此付諸東流。

若是讓衛枭逃掉,聖上必然還是會護着自己的國師和天家的顏面,這一次參與圍殺陰陽道的武林勢力,只怕俱都難有善果。

過了好一陣,江淸流才問:“魏丞相怎麽說?”

梅應雪已經緩過氣來,這時候連連搖頭:“能怎麽說?他已經派了所

有能派的人去追。但是他動用的是朝廷的人,那些主和派人多勢衆,恐怕指望不上。”

江清流看向薄野景行,他是期望此戰建功,重樹家族威信。但是薄野景行為了今天,等待了三十三年。胡人擄人逃竄,不知何時才能解救蘇姑娘。 可如今放走衛枭,日後又往何處去尋?

大家都望着江淸流,京都附近的武林世家不多,真正能指望得上的, 也就是梅家、江家、謝輕衣的薰夜宮三家勢力了。江淸流在看薄野景行, 薄野景行神色倒是平靜:“追擊胡人,解救蘇姑娘,需要的是快馬和高手。 梅家娃娃,你将梅家大部隊留在此地,圍困浮雲臺,不許任何人上下出入。 謝家娃娃立刻傳書所有武林同盟,派出所有勢力,全力造下流言。務必歷數自在上師的種種罪行,并稱聖上已下旨誅殺,為當今聖上歌功頌德,萬不可攬功自居。”

雖然名門正派聽命于一個魔頭很奇怪,諸人卻立刻着人去辦了——這些處理方法,确實是順理成聿。等諸人安排妥當,薄野景行這才開口:“帶上各自家族的好手,準備快馬,解救蘇家女娃。”

這些庸手,不可能困住衛枭。可自始至終,她的神情一直非常平靜。 仿佛為此等待三十三年的人不是她,仿佛功虧一篑的也不是她。

只是在離開臨仙閣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

再不能等候下一個三十三年,這一生,不知道還有沒有得償所願的那

一天。

“乾坤能大,算蚊龍、元不是池中物……”京都之夜,脂香粉酥,紅 樓傳來醉客擊箸之歌,“堪笑一葉漂零,重來淮水,正涼風新發。鏡裏朱 顏都變盡,只有丹心難滅。 ”

薄野景行與江淸流等人日夜兼程,快馬疾馳,在離開京郊那一夜,天色微變。斜風細雨之中,薄野景行攏了攏身上的皮甲,那衣服本就不太耐寒。 江淸流自然看在眼裏,趕路之時大家時有交談,但不會有人同她搭話。

正邪不兩立,不論江湖的黑白混淆成什麽樣子,都改變不了雙方的立場。 臨出京都之時,城門吏拒不開門。百餘人強行沖關而出,随後薄野景行就見外面追來一人,“谷主!”’

來人正是闌珊客,他輕功最佳,全力追趕諸人倒也趕上了:“我與谷

主同去。

薄野景行眉頭緊皺:“我走之前,是如何吩咐你的?”

闌珊客身上背着包裹,裏面是苦蓮子帶給薄野景行的各種胭脂丸和一些毒藥、解藥、避毒丸等。他拍馬趕上:“我已交代穿花蝶,小子不敢偷懶的。”

人都來了,再說也無用。薄野景行揮揮手示意他跟上。闌珊客立刻上前,先将胭脂露掏出來,給薄野景行服下。薄野景行這時候已經極為困倦, 馬上又颠簸,她無法入睡。

江清流看在眼裏,突然開口: “你我同乘一騎,我來控馬,你也可稍事休息。”

諸人被驚得目瞪口呆,薄野景行卻是立刻點頭同意。江淸流胯下乃千裏神駒,多載一人也毫不吃力,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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