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仇恨的種子
長生丸侵蝕了一些記憶,有些事要想很久才能記起。但薄野景行的思路還算是清晰:“在寒音谷如日中天的時候,師父跟幾個師伯、師叔不知道因為什麽事起了争執。”提起師父,薄野景行眼中有一種難得的溫情,“他脾氣一直就很壞,若是還活着,想必也是個壞脾氣老頭了。據說五曜心經他已經修練了四部。反正幾個師叔伯跟他起了争執之後,被他掃地出門,再沒有人知道去了哪裏。”
天色漸晚了,單晚婵領着兩個啞婦去做飯。闌珊客和穿花蝶、金元秋等人還在外面騙錢……呃,好吧是賺錢。房間裏就剩下薄野景行跟江清流,薄野景行有些累了,随手扯了個枕頭過來墊在腰下:“他們走後不久,大師兄聶伏僧也不知所蹤。而師父開始終日閉關,不再打理寒音谷的事務。那時候你爺爺江少桑還不是武林盟主,意氣風發。為了提高威望,天天帶人來找寒音谷的麻煩。”
江清流不信:“我爺爺雖然早逝,但是殘象神功已練至第九層。而你那時候只修煉過五曜心經之一,豈是他的對手?”
薄野景行聞言,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一樣,笑得直不起腰。笑完之後,她伸手在江清流腦門上一摸,像摸自己兒子似的,被江清流伸手打開方道:“他對戰老夫,如果輸了,僅僅是年少輕狂,不知深淺。如果接連輸,那叫屢敗屢戰。如果輸的次數更多,那就是契而不舍。可如果我輸了,哪怕是一次,暗處的敵人,就會像野獸一樣沖上來,吃得整個寒音谷一根骨頭也不剩。”
江清流就懂了,有所保留的江少桑,對上全力抵抗的薄野景行,即使是功力更為深厚,也難有勝算。
薄野景行嘆了一口氣:“他的功力一直進步神速,我知道這樣下去不行。我必須修煉其他幾部心經。如果師父、師伯他們能将幾部合在一起修煉,我們必然也可以。一定是還缺少什麽。師父不理事,我領着三個師弟和素素一起打理寒音谷。雖然師父将其他幾部心經藏得非常隐蔽,但是他非常寵愛素素。因此我要拿到其他幾部心經,雖有困難,卻也不是不可能的。”
江清流還是不太相信:“那個梵素素,跟你是什麽關系?”
“咳,”薄野景行嚴肅地咳嗽一聲,開始顧左右而言其他,“總之,老夫拿到了其他四部心經。然後經過反複參透,我發現五曜心經,其實就是金木水火土五種元炁的融會貫通。而除了第一部心經之外,之後的每一部心經在修煉的時候,都需要一個藥引子,讓身體能夠适應其他屬性的元炁産生的沖擊。”
江清流一怔,突然轉頭:“你将五部心經都融會貫通了。”薄野景行開始沉默,江清流冷笑,“你吃了誰的心髒?”
薄野景行沒有說話,江清流也不再追問:“不過這也不重要了,可能在你眼裏,人的心比不上個豬腰子吧。”他的語氣變得非常淡漠,“繼續。”
薄野景行的聲音依然波瀾不驚:“随後,我也這樣問了我師父。”江清流一怔,薄野景行一笑,竟然顯得非常落寞,“然後他一怒之下,将我逐出了寒音谷。那老頭雖然脾氣古怪,但一直以來對我們師兄弟還算是可以,我始終不知道他為何發怒。雖然他下令将我逐出寒音谷,但是那幾年他久不理事,谷主諸人早已是以老夫之命是從。所以雖然他下了令,我卻并未離開。”
江清流沒有打斷他,心下卻并不以為然——不過是狗咬狗罷了。練如此沒有人性的邪功,寒音谷的人誰都該死。薄野景行又想了半天,長生丸确實損害了她的記憶,她想得很費力:“後來,我開始調查師伯師叔的去處,在寒音谷諸位長輩閉關練功的無心窟裏,我發現了許多具屍體。皆是身上有傷,被人剖腹挖心而死。而這些人,全是寒音谷的弟子。許多屍身都已毀壞,我不确定我師伯、師叔他們,是否也在其中。”
江清流就明白了:“你懷疑,你的師父吃了自己同門師兄弟的心?”
薄野景行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有一個師伯右手有六指,裏面有一具屍體正是如此。我正查看屍體,我師父突然一劍過來,差點要了我的命。”
江清流點頭:“殺人滅口。”
薄野景行走到窗邊,天色已經黑透,月光從雲中透出一線。許是知道兩個人正在談正事,單晚婵并沒有進來打擾。薄野景行望着院中濃黑的花影,許久才開口:“他不肯說,只是招招緊逼。他的功力在我之上,但若不纏鬥,他要殺我也是不易。我且戰且退,離開了無心窟。随後這個不要臉的就将素素指給了三師弟慕凡秋。三師弟一心愛慕師妹,知道師妹傾心于我,自然與師父串通一氣。”
Advertisement
夜涼如水,她的嘆息絲絲縷縷,無奈而久遠:“我只有離開寒音谷,臨走時脅持素素。以她為人質,總算是平安離開。素素性子雖然頑劣,但對師父也頗有感情。離開寒音谷之後,我們分道揚镳。後來因為一些方法,我悟出了五曜心經五部心經的修煉方法,我想再回去寒音谷,即使過去的已然不能彌補,但起碼日後師兄弟不必再為了這功法同門相殘。”
江清流很有些意外:“你的性子,不是應該回去殺了那老頭和那個什麽慕凡秋,奪回女人和權力嗎?”
薄野景行卻沒有駁斥他:“功成之後,我曾與許多江湖名宿交手,等确定神功大成,我回到寒音谷。我還記得那一天正是八月初十,月亮已經又大又圓。我趕了半個月的路回到谷中,整個寒音谷靜悄悄的。入谷的石陣已被破壞,我越走近,血腥氣就越濃烈。還沒看見屍體,血已浸透了鞋襪。”
江清流沒有說話,她的目光雖然望着窗外,他卻能體會那麽蒼涼。薄野景行語聲平緩:“我一步一步朝前走,身邊全是屍首,有的血還是熱的,沾在腳上,又滑又膩。有人抓住我的腳,叫少谷主救命。我只有往前走,我知道兇手可能還沒有走遠!但是寒谷主兩邊的出口都是崇山峻林,幾乎無從追擊。我在山中找了許久,最終一無所獲。我只知道,兇手絕不止一人,且絕對是功力深厚的高手!”
江清流也皺了眉頭:“你可有仔細查驗過屍首?具體的傷口是何兵器所為?你不是說還有活口嗎?”
薄野景行走回床榻,合衣倒在床上:“後來當我返回寒音谷的時候,寒音谷大火沖天。所有的屍首,所有的線索,都被付之一炬。”他的聲音一直非常平靜,沒有仇恨,也并不激動。說到這裏的時候,卻隐隐有一絲悔恨:“我離開之後,江少桑便帶人趕到。他們‘清理’了寒音谷所有的幸存者。然後火燒山谷,再未留下任何線索。”
江清流啞然,畢竟寒音谷名聲太壞,如果他是武林盟主,他也會這麽做。難道一撥正道人士,還會為了這些人報仇不成?
薄野景行一笑:“随後的兩年,江少桑與我幾番糾纏,直到最後一戰,各大門派高手齊聚雁蕩山,與老夫決一死戰。老夫自知逃脫無望,在掌傷江少桑時與之達成協議,贈他五曜心經,也由他追查寒音谷真兇的下落。他想要心經,自然力保老夫性命,将老夫囚于地牢。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江清流不知道該說什麽,對于江少桑的心,他心痛、仇恨。而薄野景行也曾經歷過這樣的痛苦和仇恨,她卻毅然決定與江少桑合作。她明知道這對于自己而言意味着什麽,卻仍屈居地牢三十餘年,只為了等待時機。
她當然會有時機,江家掌權者,只有族長跟繼承者。三十年前她抛了一根骨頭,江隐天就咬死了江少桑。三十年後她又抛了一根骨頭,江隐天與江清流反目成仇。她早就埋下一顆種子,為了等待它生根發芽,她耐心蟄伏了一萬多個日夜。
但凡武林中人,誰又能抵抗絕世神功的誘惑?
即使你能,你身邊的人,又能不能?
薄野景行招招手,示意他過來。江清流走到床邊,仍然沒想好應該說些什麽。薄野景行卻笑眯眯地輕撫他的臉:“所以你明白了吧,老夫不會傷害你,因為我等了你三十餘年。”
三十年不見天日,與蛇鼠蟲蟻為伴,天天服食長生丸,任記憶和身體一并腐壞,只為等待一個重獲自由的契機。
她食指輕輕撫過江清流的唇,喃喃道:“過了三十年,我才等到你。這一萬多個日日夜夜,我無時無刻,不在期盼你。”
作者有話要說:誰說老賊跟盟主沒有感情,明明老賊想盟主想得都要發瘋~史上最深情女主!幽禁地牢苦等男主三十年!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