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馬江敏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老天爺會對她如此的不公？
活了三十二年，一天心裏舒展的日子都沒有過過。
說起來馬江敏當年也曾經是個風雲人物，曾經被評過縣裏的三八紅旗手。別說在村裏，就是在全鄉也是頭一份。
畢竟在六一年的時候，能夠主動提出到鄉下“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城市學生，是極少的，都會被當做優秀青年的典範，到處宣傳和贊揚。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之所以會選擇這樣一條路是生活所迫。
馬江敏出生在城市一個貧民的家裏，母親早亡，父親又娶。
她有一個比她大三歲的哥哥，繼母進門的時候又帶了一個比她小兩歲的妹妹，一家五口人住在大雜院裏一個不足四十平方的水泥房裏。
房子只有裏外兩間。
爸爸和繼母住裏面卧室，外屋用布簾隔成了兩個空間，白天收起，晚上放下。她和繼妹住裏面，哥哥住最外面。
随着年齡增大，男女同處如此小的空間，尴尬的情況自然越來越多。
五九年的時候，哥哥沒有和任何人提前打招呼，就和幾個同學一起，主動報名去了邊疆。
雖然父親知道後把他暴打了一頓，但不得不說，哥哥離開後，家裏的住房确實寬敞了很多。
所以，在繼母快要退休，繼妹天天拉着她到一邊叽咕，生怕她将接班指标給了自己的時候，馬江敏根本沒有多做考慮，也學了哥哥的樣子，主動報名申請了下鄉。
并且在下鄉後的第二年，就接受了鄰居大媽的介紹，嫁給了回家探親的田建中，徹徹底底留在了這裏。
那時候的馬江敏年輕，頭腦發熱，只想着嫁了人就再也不用回家看繼母和繼妹的臉色了，別的壓根沒有多想。
她甚至都沒有意識到婆婆的臉色也并不會比繼母好看到哪裏去。
嫁進田家十幾年，即使老公每月都按時按點的給家裏寄錢，可婆婆也沒有給過她啥好臉色。
天天跟防賊似的防她。似乎一眼看不見，她就有可能在外面和別人有點啥事兒。
待得知老公失蹤，很可能不在了之後，更是除了上工連門都不讓她出了。
就連這次六年沒有回家探親過的大哥回來，家裏來信讓她務必回去和哥哥見個面……那老婆子也非逼着她把小兒子和小女兒留在家裏，不能帶走。
美其名曰說她一個人帶四個孩子路上不方便，其實馬江敏心裏明白，這老婆子是怕她帶着孩子們回了家就再也不回來了。
她是想讓自己待在田家，被她當牛做馬使喚一輩子！
想到這裏，馬江敏的眼淚控制不住的撲簌簌的流了下來。
她不怕給人當牛做馬。
家裏還有四個孩子呢，她也沒有要跑的想法。
但是！
那個死老婆子不能把她的豆豆給扔了啊！
一想到自己那嬌嬌弱弱的乖閨女，被人給扔到了山上，很有可能……
馬江敏就覺得心口被撕裂了一般，疼得無法呼吸。
她後悔啊！後悔當初為啥沒有反抗？
明知道死老婆子一直看自己閨女不順眼，咋就沒有提防她會做出這麽惡毒的事？！
馬江敏狠狠的在自己的胸口處捶了幾下，只恨不得替女兒去死的人是自己才好。
“媽，你別打你自己，要打就打我吧！嗚嗚，都怪我，沒有看好妹妹。”
就在馬江敏又一錘朝着胸口砸去的時候，卻被小兒子抓住了手。
六歲的田向南感冒還沒有全好，在這破舊的屋子裏待着，這會兒更是凍得小臉刷白。
可是一想到當初是因為自己發燒，奶奶非說是妹妹妨的他，然後趁他昏昏沉沉的時候把妹妹給扔了——
田向南就自責的恨不得能重回那一天。
那樣的話，他再難受也一定會眨都不眨一下眼的盯着妹妹，不允許任何人碰她一根手指頭！
“媽，你打我吧，是我沒有看住妹妹。”他說着，趴到馬江敏身邊，學着她的樣子，抓住她的手狠狠的朝自己的胸口捶。
捶得馬江敏的眼淚更加像開了閘的水，流得連兒子的臉都看不清楚了。
她用力的将小兒子摟進了懷裏，這才意識到兒子的身上居然滾燙滾燙。
“果兒啊，不怪你，怪媽媽啊！”她抹去兒子臉上的淚，卻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再次滴到他的臉上。
“媽！媽！豆豆回來了！豆豆找到了！”
就在母子倆抱頭痛哭的時候，外面遠遠的就傳來了大女兒的呼喊聲。那聲音因為興奮，甚至都變了調。
馬江敏蹭地一下從炕上坐了起來。
顧不得因為起的太猛而頭暈目眩，踉跄的下了地就往門口奔。
而田向南年齡小，動作更是比她麻利很多，連鞋都沒有穿就直奔到了院子裏。
待馬江敏出來的時候，院子的籬笆門都已經被他開到了最大。
“小西？是你嗎小西？！”
馬江敏用力的抹去還沒幹掉的眼淚，然後立刻就看到了院門外還在朝家飛奔而來的兒子和女兒。
大兒子的背上，赫然背着的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小女兒豆豆！
“我的豆豆啊！”
馬江敏哭着迎了過去，一把抱住了被颠得都快要睡着了的小女兒，用力的抱回了自己的懷裏，沒頭沒腦的對着她的臉使勁的親了起來。
甜豆豆被親的有點懵。
她活了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跟人這麽親近過。
可是此刻她卻沒有一點排斥的感覺。
相反，她覺得很舒服。
就在馬江敏抱着她猛親的時候，甜豆豆覺得有很多像是金色的小星星一般的東西流進了她的腦子裏。
她好像看到了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女孩，看到了她短暫而又讓人心疼的一生。
一縷清風慢慢的撫過了她的發絲，一個很小很小的聲音在她的耳畔奶聲奶氣的說道：“我先去找上仙爺爺了，你乖乖的，要對媽媽好呀！以後我們在天上見。”
随着聲音消失不再，甜豆豆的腦子愈發的清明起來。
她知道，那個小女孩兒回到了天上，而從此後，自己就要替代她成為真正的田豆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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