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遇
?民國初年,撫寧縣城有座群芳院,院裏喊得最響的頭牌小姐叫“秋葉紅”。
牐犝馇镆逗煸名吳淑娴,是本城“茂源貨棧”吳掌櫃家的千金小姐,長着一雙丹鳳眼柳葉眉,身材苗條,楚楚動人,從小上過私塾知書達禮,文靜端莊。家裏早早的就給她說了一門親事,男方是“鴻運布店”林家正在省城上學的大少爺。她偷偷見過幾次,果真是英俊潇灑,一表人材。女大當嫁,吳小姐對這樁婚姻十分的滿意,獨自一人偷偷地憧憬未來時常常會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猛然醒悟,連她自己都覺得臉紅。
牐牭就在她樂滋滋地等着出嫁的前夕,家裏卻突然連遭橫禍:先是她十三歲的弟弟被人綁票,等把銀兩送到了掮客的手裏,傳來的卻是“撕票”的噩耗,在城牆根的野草叢中,家人找到了小少爺已經被砍去雙手的屍體。沒過多久,一天深夜幾個保安團的團丁突然闖了進來,說是有人告秋葉紅的爹搗賣軍火,私通土匪,人證物證俱在,不由分說便把吳老板五花大綁捆走了。随後,家裏傾家蕩産,花錢托人好不容易把吳老爺從監獄裏贖回來時,人已經是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原本心寬體胖的吳老板,如今成了一堆癱在地上血淋淋的肉泥,不幾天便撒手人間,含冤去世。秋葉紅的母親因此精神上受了刺激,整天瘋瘋癫癫到處亂跑,沒多久掉進護城河裏淹死了。家裏幾經變故,房産財物蕩然無存,親家公林老板盡管也來說過幾句寬心話,但婚事自然成了泡影。那時,沾上通匪的罪名是要格殺勿論的,親戚朋友沒人敢伸手相助,萬般無奈之下,秋葉紅被逼從一個大家閏秀流落成了煙花女子。
牐牭筆鄙缁岫蕩,民不聊生,縣城附近的飛龍山上,确實盤踞着一股二三百人的土匪,大當家的是牛寶柱牛司令,綽號叫“火頭”。這火頭墩墩實實的個子不高,剛過四十頭發便有點謝頂,單從外表看不像是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惡人,時不時還愛哼幾句戲文,只是那雙黃澄澄的眼珠看人時偶爾會閃出一絲兇光。牛司令本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年青時被閻錫山的隊伍抓了壯丁,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好歹才混了個排長,卻由于得罪了上司,無奈開小差跑了回來,又因為前方戰事吃緊,縣裏抓逃兵也抓得兇,眼看着是沒活路了,急恨交加之中他憑着自己有點武功,槍法又好,便糾集一幫慣于為非作歹之徒铤而走險,殺人放火,幹起了不要本錢的買賣。剛入道時他們經常被人追得遍山亂竄,整天蓬頭垢面、喝涼水、鑽山洞像一群喪家犬,槍林刀叢中他多少回與死神擦肩而過。到後來手下人強馬壯,才有了山寨裏的安樂窩,成了名副其實的山大王,過起大魚大肉、花天酒地的日子。高興時還會改頭換面,偷偷地混到縣城裏吃喝嫖賭,尋歡作樂。他知道自己手上沾滿鮮血,早早晚晚要死于非命,所以幹脆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痛快一天算一天。
牐犇悄昵锾欤當滿山遍野的樹葉被霜打得血紅血紅的時候,火頭帶着幾個弟兄把秋葉紅從城裏的妓院搶到了山寨。
牐犖此,秋葉紅并沒有尋死覓活。自從爹爹因“通匪罪”慘死之後,她對土匪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想了很多:有恨有怕還有迷惑。身處匪巢之後她心裏變化很大:煙花女子和押寨夫人從名譽上說沒啥兩樣,爾虞我詐的官場、醉生夢死的妓院與明火執仗的土匪窩又有什麽不同?秋葉紅倒覺得在人煙稀少,山深林密的大山裏,比人欲橫流的縣城裏要輕松痛快些。她甚至想懇求火頭幫她找出陷害爹爹的惡人,以報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恨。她曾找機會把自己的身世和火頭講了,開始火頭滿口答應替她報仇,多殺幾個人對他來講不在話下,可一聽說她爹就是“茂源貨棧”的吳掌櫃時,火頭神色驟然一變好長時間沒吭聲。
牐牐犜谇镆逗旖山之前火頭也搶過幾個女人,不過對秋葉紅他是格外的喜歡。這其中的緣故一是因為習慣迎來送往、強歡賣笑的秋葉紅比別的女人更懂得人情世故,能博得的寨子裏弟兄們的歡心;二來識文斷字的她會揣摸火頭肚裏的心思意念,火頭對他是百依百順。
牐犛幸惶欤秋葉紅正陪着火頭和幾個手下搓麻将,山下巡邏的弟兄帶回來一個撞山的“牙毛”(土匪黑話,意指敵方的探子)。那人身穿長袍,頭戴禮帽,像個年紀輕輕的富商。到了屋裏,将他眼上蒙的黑布一去掉,不由得讓秋葉紅臉上陣陣發燙,心頭頓時狂跳不止,忙低下頭裝作看牌。
牐犇愕朗俏何?原來這冤家正是當年秋葉紅要嫁的男人,名叫林志斌,大學畢業後家裏怕這兵慌馬亂的年代在外面有個閃失,便掏錢在縣城給他買了個保安團副官的差事,這回是頭一次奉命進山招降,心裏邊擔驚受怕自不必說。由于室內光線太暗,扯去眼罩後林志斌猛然間看不清屋裏的情景,等問明了誰是當家的以後,便把撫寧縣劉縣長寫的一封親筆信交給了牛寶柱。信裏限他三日之內連人帶槍到城西門外集合,交換條件是對收編人員過去的罪行即往不咎,違者嚴懲不貸。
牐犈清了林副官的來意,牛司令并不在乎,仍舊專心致致地出他的牌:招降的事他碰上不止一回了,知道縣裏那些狗官的花花腸子裏都想點啥,根本不把眼前的這個乳臭未幹的年輕人放在心上。林副官涉世未深,又剛剛升官,正所謂傲氣十足,那受得了這樣的蔑視,他忍不住書生氣,大講起孔孟之道來。未了把火頭惹急了,他猛地一拍牌桌罵道:
“你他媽的才幾天不吃奶了,敢在大爺跟前耍嘴皮,什麽仁義道德,跟我這當土匪的比起來都是驢糞蛋掉到湯鍋裏——一球樣!看你人模狗樣的認識幾個字,想混飯的話跟着我幹,要不就趁早滾遠點!”
牐犝庖歡俪袈畎蚜指憊倨得頭昏腦脹,他聲嘶力竭地喊着:
牐牎芭1χ,你、你競敢辱罵本副官,你、你太猖狂了,真是匪性難改。小心我帶人毀了你的老窩!”
牐牷耙粑綽洌火頭沖過去照着林副官臉上就是幾耳光,扭頭對手下吼道:
“來人,把這小子給我綁出去砍了!”
牐犝庖緩鹑昧種頸蟮牧成彩北涞貌野住
牐犌镆逗炜始并不想讓林志斌認出她。想想自己從煙花巷到土匪窩過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而他如今卻是堂堂一個縣保安團副官,兩人的遭遇真是天地之別。本應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的一對新人,如今她卻落到這種地步,你想她心裏的滋味會好受嗎?
牐犙劭戳指憊僖沒命了,情急之中秋葉紅也顧不得太多了,他畢竟是她初戀的愛人呀。
牐犌镆逗焓疽馍肀叩牡苄窒仍菔卑蚜指憊俟仄鹄矗随後拉着火頭到了裏屋。用那雙讓人神魂颠倒的媚眼看着牛寶柱,半真半假地滿怨道:“牛司令,你別發火呀!讓人看着怪害怕的。”火頭餘怒未消地說:“哪來的這個臭小子,太氣盛了,老子非宰了他不中!”秋葉紅嗔聲說:“殺了他有啥用?總在這深山老林裏躲來躲去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牐犔秋葉紅這麽一說火頭瞪着眼看了她好大會兒,從衣兜裏掏出煙點燃,陰沉沉地問:“那你說咋辦?”秋葉紅試着說:“你不會和他講條件?”
牐牷鹜凡荒頭車匕诹稅谑鄭骸扒颍說起這我一肚子火。兩年前縣裏搞強化治安時,我就給縣長捎過話:只要他們發給我槍支彈藥,保留我的人員編制,讓我當保安團的副團長,我就歸縣裏管。可是不中,這幫貪官生怕我搗亂防我防得很緊,光想把我一口吞了,我可不會再上當受騙了。再說,我也絕不能作對不起弟兄們的事兒。”
牐犌镆逗煨α誦Γ骸安蝗牖⒀ㄑ傻沒⒆印2懷米叛巯率本侄蕩撈點資本,将來後悔就晚了。”火頭将信将疑地問她:“你心裏有準?”秋葉紅又是一個媚笑:“你瞧着吧!”牛寶柱的臉色緩和下來,一把摟住秋葉紅淫笑道:“我的心肝,你別是看中那個小白臉了吧?”秋葉紅本來想對他說這林副官就是城裏“鴻運布店”林老爺的兒子,但沒等她開口,火頭便像一只餓狼似的撲了上來牐牎…
牐犌镆逗炱鹄炊宰啪底誘了整自己的容貌,又看看躺在床上打着呼嚕酣睡的火頭,平靜了一下起伏不定的心情,來到關押林志斌的房前對守在門口的衛兵說:
“把門打開,司令讓我和這個人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