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楚默躺在沙發上捧着手機,手指在屏幕上的日期顯示處有一下沒一下敲着。
20號。
沈慕沅已經離開整整半個月。
半個月,十五天,沒有一通電話也沒有一則消息。楚默心裏有些失落,但更多是日益加深的思念。對于沈慕沅他是一天比一天的想念,有那麽幾次,想到不行時手指已經點開了沈慕沅的通訊錄,只要輕輕一點,電話就能撥出去,可是最終還是沒有真的打出去。
他答應過姜慧沈慕沅沒回來之前不會主動聯系他,而且他懷疑就算自己真打了這通電話也是打不通的。以前沈慕沅沒有半點消息他還只當是工作忙,但是當他知道連藺思遠也無法聯系上他時,他就知道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夜深人靜時他也會想,沈慕沅現在的處境是不是也如他這般被動。此刻的他面臨的又是什麽呢?
屋外,風清月皎,霓虹閃爍。
而在千裏之外的英國,五分鐘前,沈慕沅剛從某個偏僻的信號糟糕的鄉下僻壤回到倫敦。下了火車,沈慕沅第一件事就是向秘書讨回手機。因為這次的合作項目涉及很多精密儀器,他要經常出入一些無法攜帶金屬和電子設備的場所,索性就把手機交給了秘書暫管。
秘書卻沒有立即交還手機,而是一臉公事公辦地提醒:“老板,奧萊爾的技術總監邀請您下午一點在Sketch吃飯,不趕緊過去恐怕會趕不及。”
沈慕沅閉眼吐出一口氣:“算了,去備車。”
好不容易等到和奧萊爾的技術總監用晚餐,沈慕沅又一次問秘書要手機,這次秘書沒猶豫,當即從包裏掏出來交還給沈慕沅。
沈慕沅解了手機屏鎖,直接給開了微信,置頂的是楚默的頭像,正在考慮是發條消息還是打個視頻電話,就聽秘書在一旁提醒:“老板,國內現在已經深夜,楚小姐估計已經睡了。”
沈慕沅的手指在視頻通話的上空停滞了五秒,最終還是把屏幕一鎖,又遞回給了秘書,面色冷漠地吩咐道:“準備一下,明天去米蘭。”
“好的。”秘書掏出手機訂機票訂酒店,聯系那邊的負責人。
楚默因為那則與顧旭的緋聞又意外多了一個星期的假期,正在考慮要不要去周邊來個短途旅游,結果他又出事了。
那幾天他正沉迷一款網游,沒怎麽關注網上的消息,所以當陳朵朵小臉煞白地出現在他家門口時他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開玩笑地問了一嘴:“我又上熱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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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陳朵朵點了點頭,眼神呆滞地看着他,過了整整五分鐘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但是因為情緒太激動,聲音還是顫抖着的:“小默,你~你是男的?!”
這下輪到楚默臉白了:“你怎麽知道的?誰告訴你的?”
陳朵朵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喃喃道:“竟然是真的……這麽多年,我居然一點都沒發現!”
楚默蹲下來扶着陳朵朵的肩膀:“朵朵,這件事很複雜,我以後再跟你解釋,你先告訴我你怎麽會知道我是男的?”
陳朵朵絕望地捂住臉:“網上都傳瘋了,消息是今早發出來的,博主是一個營銷號,應該只是收錢發文,至于誰指使的就不知道了,不過應該是對你很熟悉的人,不然不可能知道這種辛密。”
楚默趕緊掏出手機上網,果不其然,網上又一次鬧開了,陣仗比任何一次都大,但他無暇顧及,迅速找到那條微博,發現那個博主竟然發了一篇微博文章詳細講述了他男扮女裝的前因後果,可怕的是竟與事實如出一轍,就像是親歷了這件事一樣。而且為了增加自己文章的真實性,博主還在文章中貼出了與當年為付悅接生的醫生——愛德森醫院婦産科主任李主任的聊天記錄,記錄裏李主任承認了生出來時楚默是男孩,是他為了好友也就是楚默的媽媽付悅,而幫忙隐瞞了下來,對外假裝是個女兒。
楚默不清楚來記錄裏的李醫生是不是真的李醫生,但不管是真是假,事情都是真的。
楚默關掉文章,無力地嘆了口氣,他都不敢去看網友的評論,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麽好話。他關了手機,看着陳朵朵。兩人都臉色難看,相顧無言。半晌,楚默問:“現在該怎麽辦?”
陳朵朵現在也有些六神無主,她雖然自诩經驗充足,能處理任何危機公關,但是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家藝人會在性別這個問題上翻車。歷數娛樂圈幾十年的歷史,也從來沒出現過藝人男扮女裝多年混跡娛樂圈,不僅拍戲還和男人談戀愛訂婚這種震碎三觀的事啊!
陳朵朵悲憤捶地,雪上加霜的是,來之前他曾求助辰風,但辰風居然只是冷冰冰甩給她一句“自己解決”,完全是要抛棄他們的意思。她百思不得其解,又疑惑這是沈慕沅授意的還是他們擅作主張。
“那個,這件事大老板知道嗎?”陳朵朵問得很小心。
楚默則大方地點點頭,表示:“他一早就知道了。”
一早就知道了,然後還堅持和他在一起……
陳朵朵一時之間不知是該高興還是哀嘆。
“我剛剛給公司打電話,他們說這件事讓我們自己解決……”陳朵朵說完便緊張地觀察楚默的表情。
楚默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似乎早就猜到了。
陳朵朵一下子又聯想到了前段時間沈氏發的那則分手聲明,憑借着多年看劇看小說的經驗一下子就明白了怎麽回事,詢問道:“大老板的父母是不是也知道這件事了?”
“比你早個幾天,”楚默對陳朵朵笑笑,情緒還算平靜,“朵朵,這件事你不用管了,也不用讓任何人出面。”
“不管嗎?”陳朵朵不認為這是個好辦法。
但是楚默堅持,擡起頭認真道:“朵朵,以後專心帶那個新人吧,這幾年跟着我也辛苦了,還有團隊的各位,明天你給他們結一下工資,順便從我那裏拿一部分出來,當做獎金分給大家。另外,有合适的人你就帶走吧,熟悉的人工作起來事半功倍。”
“小默,你要退圈?”
“現在這種情況我退不退也沒差了。”楚默笑笑,“而且就算沒有這件事我退圈也是遲早的事。”
“為什麽?你明明那麽喜歡演戲。”陳朵朵紅了眼眶,多年的感情并沒有因為楚默突如其來的性別轉換而受到影響,當聽到楚默說要退圈時只有滿心的不舍。
楚默靠着沙發,目視窗外,悵然道:“喜歡演戲的那個楚默已經不在了。”
陳朵朵終是沒忍住哭了出來,楚默摸摸她的腦袋,竟被感染地也鼻頭一酸。
陳朵朵在楚默公寓哭了一下午,到後來眼睛都哭腫了,離開前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真的管嗎?”
楚默堅定地搖搖頭:“就這樣吧。”事實上,此時的他,想管也已經是有心而無力了。
陳朵朵走了,楚默回到沙發上,再一次掏出手機,點開了微博。不論是他的首頁還是熱搜榜,看見最多的就是他的名字。
翻了下熱搜榜,楚默發現與自己相關的幾乎占了一半,與自己有關的人不能幸免地都被拉出來體驗了一番熱搜一日游。而在五花八門的話題裏,他一眼就看到了“沈氏集團再發聲明”這幾個字。點開後發現沈氏集團官方賬號在半小時前又緊急發了一則聲明,聲明裏說關于楚默多年來男扮女裝的事情,無論是沈氏還是沈慕沅及其家人事先都不知情,他們對此也是大感震驚和憤怒,在行文最後又強烈了譴責了楚江開一家的卑劣手段,并且表示會追究到底。
輕輕松松幾句話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搖身一變就成為了受害者。楚默看完不得不佩服沈氏公關。再對比至今沒說一句話的楚氏公關,或許楚江開正急得焦頭爛額吧。
楚默覺得自己才是最無辜的那個,但是這時候還是不禁心生愧疚起來。然而這點愧疚感在他急匆匆趕回楚家,看到頂着一個鮮豔巴掌印哭得泣不成聲的付悅時又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
晚上九點左右,楚默突然接到了付悅的電話。剛離開楚家時他還擔心楚江開會拿付悅出氣,但後來知道即便是第一天晚上楚江開也只是狠狠罵了付悅一通并未動手之後才逐漸放心。但是,這次,他一接通,最先聽到的是楚江開怒不可遏的謾罵,以及一個清晰無比的巴掌聲,楚默心頭一跳,趕緊叫了聲媽。但是付悅并未回答他的話,在最開始痛呼一聲後便開始抽泣起來。之後又陸續響起了杯盞摔地的聲音,楚默擔心震怒的楚江開會傷害付悅,來不及多想,撈起車鑰匙便跑出了家門。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楚家,就見付悅跌坐在地上,頭發已經被扯亂了,衣服也皺皺巴巴,最顯眼的就是臉上那個又深又重的巴掌印,以及膝蓋處斑駁的血跡。付悅正坐在一堆玻璃碎片中哭。
大動肝火的楚江開就站在她的面前,嘴裏罵着各種難聽的話,越說越激動,他甚至撈起來沙發上的皮鞭,揚手就要打。
“媽!”楚默心都提了起來,飛快沖過去,背對着楚江開把付悅護進懷裏,扛下了這一鞭。
“嘶——”背上火辣辣的,楚默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小默!”付悅終于停止了哭泣,緊張地去摸楚默的後背,“疼不疼?給媽媽看看。”對楚默傷勢的擔心都讓她忘記了對楚江開的恐懼。
楚默咬着牙艱難道:“我沒事。”他能感覺到後背應該沒有皮開肉綻,但肯定是腫了。
楚江開突然停了手,握着鞭子大口喘息,粗聲粗氣問道:“你怎麽來了?誰讓你來的?給我滾!”
楚默把付悅扶到身後的沙發上坐下後才轉身面對楚江開,冷冷看着他:“我再不來你就把要我媽打死了,你說我該不該來?”
楚江開一梗,黑着臉半天才憋出一句:“他是我老婆,我想怎麽打就怎麽打,你是兒子也管不着!”
楚默也不退卻,沉聲道:“家暴犯法你不知道嗎?信不信我現在報警,明天楚家又多一個醜聞。”
“你!”楚江開徹底被他惹怒了,“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這兔崽子我也不會落到這種地步,這一切都是你們娘兒倆的錯!”我現在就是打死你們都是你們咎由自取!”說完又大喘了口氣,一屁股跌坐進了沙發。
楚默這才注意到楚江開說話時撲面而來的酒氣,原來是喝醉了,難怪連幾十年夫妻情分都不顧及把付悅往死裏打了。
楚江開醉得挺厲害,說話都有些不清楚了,狠狠揮開了桌上一整套價值幾萬的紫砂茶具,怒聲道:“滾!你倆都給我滾!我楚家沒你們這種吃裏扒外的東西!幫着外人搞家裏的公司,給我滾!”
楚默往左邊移了半步,躲過了濺射的碎片,最後看了楚江開一眼,扶起付悅毫不留戀地離開了。
這一次付悅或許是對丈夫真的失望了,并沒有拒絕,默默垂淚跟着兒子離開了生活了十幾年的家。
回公寓的路上,楚默問付悅:“前幾天不都好好的嗎?今天又是怎麽回事?”
付悅估計是哭無可哭索性不哭了,抹了淚水抽抽噎噎地回答起他的話:“你爸的公司從去年開始資金鏈上就出現了幾個缺口,這一年裏一直補救,一個月前,一家風投公司投資了一大比錢才好不容易把缺口補上,結果因為你男扮女裝的事被爆出,他們又撤資了。而且沈家不止要解除婚約還中止了和楚家的合作,偏偏楚氏這一年的主營業務都是和沈氏有關的,現在一退整個項目都崩盤了,你爸一直在試圖補救,但沒什麽起效。”
換句話說,楚氏已經岌岌可危,随時面臨破産風險了。
不過因為楚江開對他的所作所為,楚默并不同情他。
付悅說完又問楚默:“小默,我們現在去哪裏?”
楚默說:“先回我住的地方吧。”
“……”付悅猶豫着問道,“是慕沅的公寓嗎?”
“不是,是公司給我租的公寓,這段時間我都住在那裏。”
“你跟慕沅最近怎麽樣?”
“挺好的,”楚默淡淡道,“他最近去歐洲出差了,沒怎麽聯系。”
正說這,陳朵朵的電話又打了過來,楚默一接通對方便焦急問道:“小默,你現在在哪?”
“在外面,怎麽了?”
“你這段時間先別回家!你公寓的地址被人惡意洩露了,現在大樓外都是埋伏的記者!”
“……”楚默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疼,“不回家我也沒地方去了啊,難道住酒店?”
“當然不行了!”陳朵朵大吼,“你傻啊,家都不能回你還敢去酒店!”
“我開玩笑的。我再想想去哪裏避避風頭。”
陳朵朵建議道:“要不先在大老板那裏住幾天?那裏安保嚴密,狗仔跟不進去。”
楚默沒做聲,靜默幾秒後說:“我再想想吧,實在不行去外地度個假。對了,巧克力還在公寓,你有時間過去一趟,把它先帶到你那裏養幾天?”
“行,我明天早上過去。”
楚默把所有能躲的地方都在腦子裏想了一遍,最終決定求助顧旭。
晚上十一點,楚默出現在顧旭的公寓門口。
“抱歉,麻煩你了。”楚默摘下口罩,對顧旭扯起一個勉強的笑容。
“跟我還這麽客氣幹嘛,先進來吧。”顧旭又跟付悅打了個招呼,看到臉上和腳上的傷識趣地沒有多問。
“這麽晚阿姨應該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說。”
顧旭的公寓只有兩間卧室,他把主卧讓給付悅,客房則給了楚默。
“那你呢?”楚默問。
“我下半夜還有場夜戲,等會兒還要趕回劇場,不在家裏睡。”
楚默這才驅散了心裏的負罪感:“顧旭,真的很感謝你。”
顧旭擺擺手:“咱們是朋友嘛,說什麽謝不謝的,你也累了,洗洗睡吧。”
“我還好,”楚默問他,“你幾點的戲?”
“三點,助理一點來接,還有一兩個小時。”
“那陪我喝一杯吧,”說完又想起他還要拍戲,馬上改口,“你喝飲料也行。”
顧旭答應了,給他遞了一罐啤酒,自己則是一罐桔子汽水。
楚默拉開拉環喝了一口,扭頭問他:“你沒什麽要問的?”
顧旭也很坦誠:“其實有,心裏憋了一大堆的問題但不好意思問,不想給你添堵。”
楚默不在意地笑笑:“都現在這樣也堵不到哪兒去了,問吧。”
顧旭便真的問了:“當初知道我是gay時你是不是很緊張?”
楚默一愣,全然沒想到他最關心的居然是這個問題,失笑道:“嗯,很緊張,甚是想過跟你老死不相往來。”
顧旭哈哈大笑:“如果早點知道你是男的,我早就對你下手了。”
“喂喂,你不要接受得這麽快好吧,”楚默哭笑不得,“好朋友突然從女人變成了男人,你不覺得別扭嗎?”
“還好吧,可能是當初拍戲時看你穿男裝看習慣了,有段時間我是真的把你當成男的了,當時還在想你怎麽能演得這麽像,不管是言行舉止還是說話方式跟男人一模一樣,現在才知道原來是本色出演。”
楚默現在想起來還很懷念:“穿男裝演戲的那半年是我最暢快的日子。”
顧旭東拐西拐總算拐到了正題上:“那個營銷號說的都是真的嗎?”
“嗯,全部都是真的。”
顧旭許久才嘆道:“你也挺不容易的。”
“所以我現在其實很開心,終于能真實做自己了。”
“恭喜。”
兩人碰了個杯。
午夜一點,助理來接顧旭。顧旭收拾好空瓶罐跟楚默說:“我這一個月都住劇組,你跟阿姨就安心住在這裏吧,有事給我打電話。最近也先別出門了,想買什麽跟我司機說,讓他幫你買。”
“好。”楚默叫住他,“我住你這裏的事能先別告訴藺思遠嗎?”
顧旭并未多問原因,爽快答應了。
顧旭離開後,楚默還沒睡意,甚至越喝越清醒。手機放在桌上,屏幕上是沈慕沅的通訊錄。他蹲在餐椅上,掰着指頭計算着倫敦和江城的時差,來回算了三遍後他才按下了撥號鍵。
嘟嘟嘟的撥號音規律響起,楚默莫名有些緊張。
嘟嘟聲持續了五秒。
十秒。
十五秒。
……
靜音的手機沒有鈴聲響起,亮起的屏幕上,一個“默”字兀自跳動着,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漢字,卻讓人莫名感到親昵。
一門之隔的會議室,沈慕沅還在和合作夥伴讨論項目細節,秘書把無聲跳動的手機緊緊捏在手裏,透過玻璃門看了眼室內的沈慕沅,手指在紅色按鍵上輕輕一點,挂掉了這通呼叫了三十多秒鐘的電話。
秘書靜等了幾分鐘,确保沒有再打過來,點開通話記錄,删除了剛剛那通電話的來電記錄。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冰冷而不帶感情的女聲在耳邊響起,楚默嘆了口氣,放下手機,愁悶地又喝了口酒。
“是在忙吧,”楚默這麽安慰自己,但心裏還是有些失落的。
“沈慕沅,到你出場拯救落難王子的時候了啊,你怎麽還不出場。”
夜深人靜時,失落的低語和嘆息漸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