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故事
半個月後阮肆有了自行車,放學就在車棚邊跨着車等秦縱。
“我想把我那學習機賣了。”一起等弟弟的孔家寶咬着冰棒,說:“存錢換個手機。”
“跟你媽說去。”阮肆拎着冰棒,眼看都要化了秦縱還沒出來。他擦了包裝袋上的水,說:“他們班拖堂啊?這都多久了還沒出來。”
“師太的英語課,拖一拖不是很正常嗎。她上回還押了我一中午,讓我背單詞。”孔家寶心有餘悸,“那我能背得下來嗎?估計孔家钰也記不住,他那腦子,早上出門都能穿反鞋。”他吐槽完又轉回來,問:“你覺得怎麽樣啊?換手機那事。”
“都說了跟你媽講去,她不揍你我都不信。”阮肆扯開包裝袋,咬上冰棒,說:“你換手機幹嘛?”
孔家寶忸忸怩怩道:“我這有黎凝家的電話,她說題不會做可以問她,我都不會做。我要是用家裏座機打,我媽肯定要聽。”
“你問題怕你媽聽?”阮肆把冰棒咬得嘎嘣脆,“騙鬼呢孔家寶。人黎凝又沒手機,打久了也不好吧。”
“我就想跟她說話。”孔家寶說:“你都不知道她多好,講話特溫柔。”
“我确實不知道啊。”阮肆一根冰棒咬碎了,才見秦縱拖着書包往階下蹦。他含着木棒吼一聲:“秦縱!”
秦縱都做預備跳的動作了,聽着聲硬是改成小步往下走。下了階就飛奔過來,後邊跟着吸溜鼻涕的孔家钰。
“你是烏龜嗎?怎麽這麽慢。”阮肆蹬車滑到秦縱跟前。
秦縱踩着杠爬上後座,抱着他腰氣喘籲籲地說:“走!”
“走哪兒去。”阮肆慢悠悠蹬起車,“你以為這出租車啊。”
誰知這小子拉了他後衣擺,急匆匆地喊了聲:“駕!”
阮肆剎車要收拾他,秦縱趕忙抱着他,急道:“追上來了!孔家钰追上來了!”
那邊孔家寶打了一串車鈴,從他們身邊“嗖”地沖離。孔家钰抹着鼻涕回頭喊:“肆哥!比賽呢!”
孔家寶蘑菇頭呼啦啦地被風吹成中分,他說:“走着!輸的請冰棒!”
阮肆才蹬起車,忍無可忍地說:“寶哥,先給你家孔家钰擦下鼻涕行不行,等會兒吹人臉上了怎麽辦。”
“家钰你吸回去!”孔家寶掏褲兜找紙。
後邊的阮肆站起身,開始用力蹬車。秦縱的“拜拜”被風吹散,他們已經沖出好遠了。
“诶,”孔家寶頓時不管他弟弟的鼻涕了,奮起猛追,喊道:“诶!講點道理!這偷跑吧,啊?!”
秦縱緊緊攥着阮肆外套底下的T恤,回頭看孔家寶。阮肆把他手按緊,說了聲:“抓緊了,哥帶你飛!”
黃昏的風灌在袖口,阮肆的校服外套被吹得後揚,迅速後退的街景模糊,他輕輕吹起的口哨聲組成散漫的兒歌。溫燙的陽光貼在背上,回家的心情似乎帶着每個人都不同的獨特氣味,除了——
吹起來的外套拍了秦縱一臉,他不得不埋頭抵在阮肆背上,頂得阮肆背疼。
“秦縱!”阮肆挺直了腰,“你要挨揍。”
秦縱被外套蒙住口鼻,只能再撞兩下示意自己聽見了。阮肆車一拐,在邊欄上擦了個邊,險些撞歪車把。他把秦縱後領拎起來,道:“來勁了?”
秦縱被這麽一拎,脖子就沒了。他鹌鹑似的撲騰着雙臂,順口說:“君子動口不動手,誰先動手誰小狗。”
“學得快啊你。”阮肆掐住他還帶嬰兒肥的臉,“誰小狗?誰小狗。”
秦縱被捏得口齒不清,臉蛋受盡蹂躏,他只得含糊道,“汪汪汪。”
“再汪。”阮肆被逗樂了。
“汪汪汪!”
“大聲點。”阮肆說:“大聲。”
“汪!汪!汪!”秦縱喊得臉都漲紅了。
阮肆說:“叫得跟小奶狗似的。”
“別喊了我的弟!他這欺負你呢。”孔家寶才跟上,剎了車停邊上揮手道,“我請冰棒,走走走,別飛了。”
孔家寶請吃沙冰的地方就是上回遇着黎凝的那家奶茶鋪,從那次之後他天天要到這喝點東西。
“意義非凡,你懂不懂?”孔家寶攪着冰,靠車邊撩了把自己淩亂的蘑菇頭,望天空憂郁道,“她沒和你說過話,我明白你不懂。我們這些人的煩惱,你——”
阮肆一腳把他蹬開了,說:“你有種把這鋪買下來,天天請黎凝喝奶茶吃沙冰。”
“那得等我長大。”孔家寶說:“我還真想買下來。如果我有錢的話。”
阮肆坐長椅上,秦縱舀了一口冰,問他:“黎凝是誰?”
“三小第一,宇宙無敵!”孔家寶立即接聲:“下回見着真人你就知道了。”
“三小第一是軟軟。”秦縱含着冰道:“超酷!超強!”
“哎呦。”孔家寶笑:“你這吹的,把他都吹成福音戰士了。阮肆給你糖吃啊?天天說他好。”他指了指沙冰,“你要是能這麽誇誇我,我就一星期請你吃三次冰。”
“別聽他扯,誇完他轉頭就忘了。”阮肆擡手把空盒抛進垃圾桶,對秦縱說:“不許誇。”
“嘿。”孔家寶氣笑,說:“你這人怎麽這麽小氣!家钰,誇他,看哥多大方。”
孔家钰還吸溜着鼻涕,沒來得及開口,阮肆就給貼了張紙巾,“你擤完鼻涕再說話。”
因為每天這麽來回,導致很久以後,秦縱對這段時光記憶最深刻的就是阮肆騎車時揚他一臉的清爽肥皂味。
阮肆的零花錢有一大半是給秦縱買零食,三小周邊的關東煮、章魚小丸子、豆沙包以及孔家寶心心念念的奶茶鋪他都嘗過。每一天放學,只要奔出教學樓,就能望見阮肆和孔家寶在車棚邊說話的身影。
直到秋天下霜時阮肆跟人打了一架。
阮肆擰開礦泉水,澆孔家寶手上。胖子右手手腕上翻着道口子,被水一沖還帶血。
“走。”阮肆把瓶子扔掉,“去醫務室,這會兒還沒下班。”
孔家寶跟着去,握着手腕疼得滿頭大汗,他說:“沒人給我說摔一跤這麽疼!”
“人都沒摔玻璃上,就你中獎了寶寶。”阮肆上着樓說道。
兩人進了醫務室,果然沒下班。值班老師問孔家寶怎麽弄的,他哼哼唧唧,阮肆說:“摔的,正摔玻璃上了。”
上藥包紮的時候秦縱推門跑進來了。書包拉鏈沒拉好,掉了一路的課本,站門口喘息不定,看見阮肆一頭撞他背上。
阮肆抽氣,“你有毒啊秦縱!抽風了?”
“你怎麽跟人打架。”秦縱抱着他後背哽咽,“你是不是還打出血了!”
正記錄的值班老師:“……不是說摔的嗎!”
阮肆:“……”
阮肆拎了秦縱後領,把人拉到身前,對值班老師真誠道:“真的是摔的,玻璃片還在地上呢。”說完拎秦縱出門,站走廊裏說:“你聽誰講的?”
秦縱抽抽搭搭道:“孔家钰說的,他說他哥車胎被人爆了,你把人給打出鼻血了。”
“他哥被爆車胎他還挺興奮。”阮肆粗魯地給他擦眼淚,說:“又沒打你,你好意思哭?你再掉一滴試試。”
秦縱抽噎着,把眼淚給硬生生憋回去了。
阮肆蹲下身,把他書本給撿起來,說:“下去把你書撿回來。這一人給你踩一腳,回去擦也擦不掉。”
秦縱颠着開了半口的書包,又跑下樓去撿掉的書本。
孔家寶包得快,不想給值班老師抓着,包好了就閃身出來。他帶着傷探頭看,愁道:“咱弟弟有點遲鈍啊,你看這傻的。”
“行了吧。”阮肆背上書包,“沒被打出血,自己先摔出血的人也有臉說別人傻?”
“快別提了,我心都碎了。”孔家寶一提起來就想哭,他說:“他要是回去給黎凝一講,我都不好意思再見黎凝了。”
“他不敢。”阮肆下樓,“他就敢偷偷摸摸爆個車胎。”
“我就說。”到了這會兒孔家寶也沒忘誇一句黎凝,“黎凝三小第一好!他就是嫉妒我。”
“你好棒棒,回去也跟你媽這麽說。”阮肆沒管孔家寶的唉聲,拎了秦縱上車,說:“你今天就走着回去吧。孔家钰早奔回去告狀了,晚上把青椒炒肉吃飽。”
“孔家钰敢!”孔家寶跳腳,“喂!帶一路呗!我又不重!”
阮肆轉出校門沒理,他今天有點不太高興,車騎得快。秋天風涼,他把外套拉鏈拉上了,沒飛秦縱一臉。一路上沒講話,秦縱也沒吭聲,直到上坡的時候秦縱忽然拉起他外套後擺,一頭鑽進去。
“我靠!”阮肆車頭一扭,撐腳穩住,“幹嘛呢!”
秦縱在外套裏悶聲:“吹得冷。”
阮肆:“……出來。”
“你打架了!”秦縱死貼在裏面。
“行啊你,威脅我是不是?”阮肆回頭,對外套底下鼓起來的地方說:“你這叫敲扛,要挨打的你信不信。”
“不出去。”秦縱喊:“出去我就給沁姨說。”
“那你悶着!”阮肆重新蹬起車,“到家也別出來。”
晚上吃飯,每次秦縱要開口,阮肆就看他。這小子機智地沒繼續招惹阮肆,遠遠地跟李沁陽一起在沙發上看電影。
阮肆不高興多半是為今天遇這事。二班趙雲林因為孔家寶和黎凝走得近,不止一次爆過孔家寶的車胎,今天是正被阮肆給撞着了。他把趙雲林打出鼻血,回頭一看,孔家寶已經被人給絆在地上了。這一摔還摔了個巧,正摔玻璃上了。
估計以後放學會時常遇着,遇一次他揍一次。
阮肆寫完作業又翻了會兒書,看他在報刊亭買的武俠小本。秦縱沒進屋來黏人,阮肆翻了一半,秦縱還是沒進來。他合了書,拿着杯子出去倒水。
秦縱和李沁陽頭靠頭,正看得淚眼汪汪,他倒水的時候秦縱都沒察覺。
阮肆喝了水,把杯子放桌上磕出聲音。
秦縱用紙巾撸了鼻子,沒擡頭。
阮肆又倒了杯水,喝完再放桌上。這次李沁陽抽噎道:“我也想喝水,你給我倒一杯。”
阮肆:“……”
他刷牙的時候秦縱跑進衛生間上廁所,出來要洗手,阮肆站着不動,沒給讓位。秦縱跑出去,又跑回來,忽然大喊一聲:“敲扛!”
“哈?”阮肆刷着牙,“你還敢敲扛?”
秦縱回頭:“沁姨!軟軟今天——”
阮肆用毛巾一把捂住他嘴,拖到洗漱臺前,“你有種!你敲!”
“講故事。”秦縱拉着毛巾,望着阮肆的眼睛閃閃發亮,“睡前講個故事。”
阮肆沒表情道,“煩死了,這麽喜歡聽我講故事。我……就講一個。”
秦縱跑出去喝牛奶,阮肆對着鏡子仔仔細細刷着牙,擦臉時沒忍住露了個笑。
阮城進來擠牙膏,看他一眼,道:“牙刷得挺白,收一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