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牙齒
這一早起來,從穿褲子到刷牙,阮肆都得幫把手。秦縱個子太矮,夠不着洗漱臺,阮肆就搬小板凳給他。兩個人對着鏡子一齊呲牙,刷得很仔細。
“這是牙牙樂!”秦縱含着牙膏含糊道,“我自道。”
阮肆漱了口,把毛巾蓋他頭上,唱:“牙牙樂有營養,牙齒健康白又壯。這廣告誰不知道,你快刷,刷完吃飯。”
“白嗎?”秦縱也漱了口,露出小白牙給阮肆看,期待地問:“真的變白變壯了嗎?”
阮肆拉下毛巾,在他臉上胡亂揉擦了幾把,拉着人就往廚房跑,“白白白。”
“不壯嗎?”秦縱指尖碰了碰牙,擔憂地說:“好像在晃。”
阮肆正跨進廚房,聞着蛋羹的香味,沒顧得着聽秦縱講了什麽,敷衍地“嗯”一聲。奶奶等着兩個人到了跟前,一人遞了個小碗,裏面盛着蛋羹。蛋羹蒸得滑軟,挖一勺送進嘴裏,蛋香夾着醬鹹,一口燙滾下喉,舌尖還在回味。
秦縱吃一口就要用舌尖頂一頂牙齒,越吃越覺得這牙就是在晃。他一邊哈着熱氣,一邊問阮肆:“你的牙會晃嗎?”
阮肆吃得飛快,聞言湊過來看他門牙,說:“你要掉牙啦?”
秦縱大吃一驚:“會掉嗎?全部掉完嗎?”他立刻張嘴,“你數一數有沒有少。”
阮肆說:“我媽媽說這是換牙,掉的叫乳牙。”說完他回想起自己換牙的時候,皺眉道,“我記得挺疼的,你疼嗎?”
秦縱搖頭,阮肆就道:“那沒事,你玩的時候記得啊,別給咽下去了。”
秦縱有點緊張:“萬一睡覺的時候咽下去怎麽辦?”
“那它就在你肚子裏生根發芽。”阮肆吃完了蛋羹,看向秦縱的碗,漫不經心道:“再從喉嚨裏長出來,變成超可怕的牙齒怪獸。”
秦縱眼眶裏水跟着就泛濫起來,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他難過地大口吃着蛋羹,像是要把牙齒怪先壓死在肚子裏。
上午還不太熱,阮肆跑東側樹林裏扒野草莓。秦縱跟着他,在腐葉雜草裏艱難行走。這地面凹凸不平,癬麻草蔥郁,秦縱沒過片刻就被蟄得胳臂泛紅。阮肆給他吹了好幾下,還是蟄得疼,漸漸起了小紅疙瘩。
“回去我給奶奶說,擦點藥就好了。”阮肆用木棍打着草叢,把四腳蛇驚走。
秦縱拉着他褲邊,用手指按着起疙瘩的地方,說:“有點癢……還有點疼。”
“你別撓。”阮肆看他白嫩的胳臂上紅通通一片,皺眉道,“我帶你回去。”
秦縱點頭,他人小腿短,跨一條稍粗的斷木要費力些許。阮肆趕着帶人出去,一個猛跳過去,誰知後邊的秦縱還拽着他褲邊,被斷木絆倒進草堆。
阮肆褲子“嘩啦”地被拽到膝蓋上,維尼熊的大臉暴露在碎灑的陽光裏,他差點也栽倒,繼而快速轉過身提起褲子,惱羞成怒地說:“秦縱同志!我代表組織嚴肅批評你了啊!拽我褲子幹什麽!”
一看秦縱還栽草叢裏,趕緊來拉,幸好沒栽癬麻叢裏。可是秦縱一擡頭,淚珠子鋼彈似的往下蹦,砸得阮肆手忙腳亂。
“你哭什麽啊。”阮肆給他擦臉,一擦抹了一把灰。
秦縱本來是抿唇掉眼淚,這下是哽咽出聲。
“別哭!”阮肆舉起手,飛快道:“我不擦了,別哭!”
“軟、軟。”秦縱邊哭邊把嘴裏的牙齒吐到手上,看見它之後哭得更難過,他說:“我的牙沒了。”然後想起什麽,打了個嗝,臉上帶着眼淚,表情又有點欣喜:“不會長怪獸了!”
阮肆:“……真棒耶。”
阮肆背着秦縱出來,腿都發軟,他一手支着木棍,一手把已經要滑到地上的秦縱往上推,滿頭大汗道:“秦縱,你怎麽這麽重。”
秦縱環着他脖子,小聲說:“吃得多。”
阮肆緩了下氣,陡然丢開木棍,端着秦縱的兩膝,一口氣沖向院子,大喊:“爺爺!救命!秦縱被蟄了!還掉牙了!”
一頭撞進院裏,又迅速轉身跑出來,邊跑邊急道:“爺爺!火雞又來啄人了!”
那大火雞晃着紅色肉垂,兇神惡煞地展翅追出來。阮肆托着人繞圈子狂奔,可這雞窮追不舍,他“啊啊啊啊”,秦縱也跟着“啊啊啊啊”。阮肆抽空還問:“你怎麽也啊!”
秦縱緊緊扒着他脖子,一個勁往上湊,激動道:“它啄我屁股!”
這雞賊精,專挑大人沒出來的空要占個便宜,一路攆着阮肆往前邊的林道去。阮肆汗都出來了,要是換只大公雞他不怕,關鍵是這火雞長着肉垂,墨黑翅毛,十分肥碩,追起來卻爪步飛馳,晃着羽毛氣勢洶洶。
秦縱扭頭看了好幾眼,被這誇張地兇悍吓到了,他聲音被颠得散亂:“它為什麽追我們?”
“不知道!”
阮肆話還沒完,腳下一扭,整個人頓時前撲出去,手掌擦着石子路狠摔一跤。背上的秦縱還好,被他墊着沒摔疼。阮肆一擡手,掌心裏被擦出了血。他忽地生氣,爬起身揀了塊石頭,用舉火藥包的姿勢大喊道,“來啊!誰怕誰!你來!”
火雞飛沖到他幾步之外,隔空啄了幾下,肉垂一甩,尾羽就示威性地抖開。
秦縱本來該哭,可他一張嘴,又發現自己另一顆牙也晃了,登時忘了當下,震驚道:“軟軟!我的牙又磕晃了!”
“說了要換牙!乳牙都會……”阮肆颠着石頭砸向火雞,喊道:“你先走開!”
火雞被飛來的石頭驚得跳起來,呼着翅膀一個猛紮,蹦躍到秦縱背上,踩了他後背好幾腳,借着他腦袋蹦向阮肆。
秦縱還在“我的牙……”就被雞爪給蹬下去,随即就聽見阮肆的喊聲,火雞的羽毛抖得亂飛。
阮肆護頭,被啄了好幾下胳臂。他蹲身拽住火雞一只爪,但這雞勁大得很,硬是沒被拽下去。須臾之後,秦縱頂着雞毛,看火雞驕傲地抖着胸髯,大獲全勝,踱步慢去。
阮肆抱着頭,咬牙道:“……都會掉的。”
奶奶給秦縱擦了點藥,午飯做的都是酥軟的東西。吃飽了肚子就要睡午覺,秦縱躺床上摸了摸腮,憂心還會掉牙。
“要是長出怪獸怎麽辦?”秦縱說:“我們連火雞都打不過。”
“我有超能電子炮。”阮肆困得迷糊,随口答道:“超酷,超強……你別哭就行了。”
秦縱和他面對面,說:“火雞啄得疼嗎?”
阮肆半睜了眼,困意讓他遲鈍,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還行吧。”他伸手在秦縱肩頭輕捏一下,乏倦地說:“就這樣的感覺,你快睡。”
秦縱閉了眼,又睜開。阮肆翻身埋了半邊臉在枕頭裏,悶聲問:“你睡不着嗎?”
秦縱點點頭,阮肆閉目迷了一會兒,說:“行吧,我給你講故事。先說好,就講一次,下回不管你了。”他睜眼,開始講:“從前有個灰姑娘……”
“她有水晶鞋。”秦縱接道。
阮肆啧聲,只好重新開頭:“好吧。從前有個騎士,他很酷,但他很寂寞。他一個人生活,還愛喝酒。有一天有人告訴他,魔王要毀滅世界……”
“他就去拯救世界了?”秦縱問。
“不是。”阮肆的臉蹭了蹭枕頭,才道,“他覺得魔王更酷,于是他出發去尋找魔王,想和魔王一起毀滅世界。”看見秦縱吃驚的表情,阮肆悶頭笑,繼續道:“因為他很酷,所以沒有人願意和他一起走……”
“為什麽很酷就沒有人和他一起走?”秦縱奇怪地問。
“啊,”阮肆略清醒,說:“因為很酷的人喜歡……嗯……自由,但是沒人願意和他去尋找自由。”
“他不是去找魔王嗎?”秦縱更奇怪了。
“啊!”阮肆抱頭猛揉一通頭發,拉過小毯子蒙秦縱頭上,煩道:“問題這麽多!睡覺!”
半晌之後,秦縱悄聲道:“他找到魔王了嗎?”
“嗯。”阮肆腿架他肚子上,都快睡着了,聽着他又問一句:“他找到魔王之後要打架嗎?”
“不打。”阮肆喃喃。
“軟……”
“說!”阮肆怒道。
“……你腿壓得我好重。”秦縱小心翼翼地攤開手臂,大口吸氣,“我要呼吸不了了。”
阮肆收腿滾了個圈,背着他睡了。
午覺睡得香,醒來多半是要懵一會兒。阮肆醒來的時候要熱死了,他背上幾乎都濕透了。秦縱壓了一條腿在他胳臂上,腳丫子都要貼他臉上了。結果轉頭才發現是自己睡成順時針,枕頭都掉了。他把秦縱的腿移開,翻身撈起枕頭,趴着任由陽光透過玻璃鋪在背上。
他看秦縱,秦縱顯然在夢裏還惦記着牙,睡得很克制,姿勢就沒怎麽變過。
秦縱媽媽叫舒馨,是團裏小有名氣的歌唱家,長得很漂亮。阮肆對舒馨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手,彈琴的手,纖長白淨。
秦縱的手……
阮肆伸手輕撥了下秦縱的手指,果然很軟乎。聽說這雙手也要彈鋼琴,不知道以後會不會也像他媽媽一樣好看。不過男孩子,也許會粗一些。
阮肆又看自己的手。
“好看。”秦縱忽然出聲,吓了阮肆一跳。他垂下手,“怎麽不早出聲!”
秦縱還有點迷蒙,被陽光曬到了半張臉,擡手遮擋,偏頭躲了躲,才說:“你在幹什麽。”
阮肆在床單上撥劃了幾下,道,“游泳。”
秦縱忽然翻爬起來,一臉嚴肅地趴到阮肆邊上,呲牙問:“掉了嗎?還在嗎?”
阮肆認真看了幾眼,道,“沒有……等等,又少了一顆。”
“真的?!”秦縱摸向喉嚨,再摸到肚子,繼而愣愣道,“我吃下去了。”
“接下來就交給我了。”阮肆沉痛地拍拍他肩頭,“不要怕同志,我會用我的超能電子炮消滅它的。怪獸還要幾分鐘才能長出來,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秦縱被他沉痛的表情震懾到了,埋頭想了會兒,擡頭淚目道,“我還想吃一碗蛋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