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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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速不快但步履穩健的老人,在一位身穿黑色針織衫、寶藍色西裝外套的年輕男子陪同下來到早就備好的雅座,這裏是能夠以最好視角、最近距離觀看賭局的位置。伊藤萬茂上前主動接過老人的拐杖,語氣恭敬地向黎攸言他們介紹上位者:“這是廖老先生。”
沒說話的年輕人靜靜在一邊看了看他們,他的面容并不屬于讨喜的類型,眼角微微上吊,鬓發帶有天然的微卷,最顯眼的是那條九分西裝褲。眼睛裏冷郁淩厲的神色與廖刑豪有幾許相似,站定片刻才目不斜視地就坐。
這次,擺在黎攸言面前的賭局與過去截然不同,在那艘“光明之輪”還有諸多各界名流的眼睛關注着局勢進展,而在這本來就違反日本法則的地下建築裏,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他在演藝圈名聲大噪,但在黑道和賭界名不見經傳,當時能于船上贏出那樣一番大陣仗,恰好迎合了廖刑豪的興趣。這老鬼此行目的,就是為了看一場讓他心情愉悅的“餘興節目”。
“黎先生準備好了話,我們來談一談籌碼?”
朗柒四下張望,幸好蕭末法與幾位精英都駐守在附近,讓她不至于過度緊張。最後,算是定了定神,她才朝那位廖老頭看過去,登時,渾身變得像是一塊冰——這感覺簡直像是白日見了鬼,真正的老鬼。
屋子四周的角角落落有高矮不一的籌碼疊在一起,可是沒有人多看它們一眼,廖刑豪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像一柄利斧,他散發出來的陰翳太過于給人壓迫。
老人摸着下巴處白色的胡子,語氣輕描淡寫:“光是賭錢,看着沒意思,賭注嘛……就挑那個倒計時的好了。”
伊藤萬茂立刻命令下屬把東西搬出來,出現在衆人面前是兩個可以固定在身上的黑色小裝置,類似于計時器。
謝棋楷格外小心地護着它們,向黎攸言解說設定:“這是帶有倒計時功能的引爆器,也是你和伊藤先生必須承擔的風險。”
倆人都有一定時間作為“賭金”,随着輸掉的次數越多,時間就會逐漸縮短,等到計時器歸零,敗北一方就會被送去不遠處的一間特制防爆室,引爆他身上的炸藥!
不等黎攸言開口,朗柒浮起一個幾乎不能算作是笑的表情:“伊藤先生的地位我們有目共睹,何況,他是您的得意門生,這種比賽恐怕不太公平。”
豈料廖刑豪當場笑起來:“我廖某之所以能成為‘強豪’,別人都說我沒人性,殘酷得像暴君,确實也沒錯。但有一點他們都無法反駁,我對‘勝負’從來就是公平對待。輸既是輸,贏既是贏。”
與其說這時伊藤萬茂的神情淡若無物,倒不如說他早就做好了相當的準備。沒有人能輕易做到不顧生死,但正因為跟了廖老鬼多年,也就最清楚上司的手段,他有非死即傷的覺悟,才會變得更加無法戰勝。
有些人天生就是怪胎,可以視殘忍是美學,也可以認為爆炸即是藝術。這已不僅僅是賭博游戲,也是壓力游戲,是與敵人鬥智鬥勇的慘烈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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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攸言也和伊藤萬茂相同,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就再沒有回頭路可尋,他不能顧及朗柒的感受,只能也笑着說:“換句話說,如果我們任何一方不想再繼續比賽,随時可以叫停?”
如果太過于激進,或者負面情緒太明顯,就會敗露他過往的全部仇恨,更重要的是心理戰需要豐富的社會經驗,越懂得立身處世,越能贏得勝利。
謝棋楷:“沒錯,可以這麽說。但除了這個裝置上的時間是‘賭資’,其他輸了的金額還是照常支付。”
黎攸言看出一旁朗柒的焦慮,總算提出:“那先給我五分鐘時間,讓我和她說幾句話。”
她也已經料到這事态是鐵板釘釘,既然無可挽回,只能去試圖把整樁事情變作沒有那麽大的殺傷力。
“你從複出到現在做的每件事…包括你複出這件事,都是為了見到那個廖刑豪。”
黎攸言也沒有任何話可以否認,他試圖安慰她:“我有分寸,對伊藤萬茂也有所了解,你不要太害怕。”
“雖然有幾句話說出來,實在與氣氛違和,但我總算能讓自己死心了。”她用出的口吻明明想要釋重負度,但并不是很自然,“果然你的回來,與我沒有半點幹系。”
說到這裏,朗柒臉上失望的表情并不明顯卻像是萦繞在人的心扉之間,他猛地一震,莫名地心底沉重起來。
“他們說如果我不來,也不會邀請你來。這個‘機會’對你而言很重要,我也是知道的,所以我請了蕭老板同行……”
“你很聰明,做得非常好。”
“黎攸言,我相信你會贏,但不論誰輸,這後果都太可怕了。”
到了最後,無論她如何掩飾,始終也藏不住發抖的雙手,朗柒低頭不言,心頭泛上一陣陣的酸意,手腳也一陣陣地無力,她很害怕看到結局不是期望的那樣,心口的大石頭壓得太沉了。
黎攸言轉開目光,稍後,才又緊緊按住她的肩頭,“我不會讓你看到那些場面。”
朗柒哭笑不得,光是看不到能有什麽用。倆人在最後一刻深深望着彼此,好像通過眼神就能交流所有情深意長,過去的歲月早就已經過去了,再如何執着于往昔的夢境也無濟于事,她忽然覺得這一次來到異國他鄉,就像面臨着一種無法巨細形容的“盡頭”,就像是世上一切的長河與落日的盡頭。
黎攸言意識到他們很久都沒人開口說話了,他轉身走向将朗柒帶來的男人,下一秒,甚至帶着些許鄭重,握他的手:“我把她暫時托給你了。”
蕭末法稍稍點頭,只是應了一聲:“別輸得太難看。”
廖刑豪的手段這男人不知了解過多少,越是明白就越斷定那老頭根本稱不上是人,他是真正的“狂魔”。
黎攸言來東京之前也已經想到會有這樣的局面,他覺得胃裏有點苦味,面上仍然面沉如水一點痕跡不露,與他們回到現場。
朗柒望着被那些人裝在黎攸言身上的黑色裝置,吸一口氣,但依舊站在原地,眼睛始終不離開他半分。
這時廖刑豪也看着他,說:“年輕人也有自己的優勢,不要太讓我失望了。”
***
接下來賭局就此開始,這次他們玩的是一種規則不算太複雜,但也并非只是比大小的紙牌游戲。
首先,伊藤萬茂與黎攸言持有相同數量的随機紙牌,倆人輪流出牌,牌面要向下倒扣,一方報出牌的花色和點數,另一個人只可以跟出相同數字的牌,如果沒有相同的情況下,可以選擇拿其他牌冒充,也可以選擇去翻別人打出的那張牌是否屬實。
當被翻出的牌為真,對方“吃進”賭桌上的所有牌;如被翻出的牌為假,則自己“吃進”所有牌。
每次出牌的最大數量可為4張,對手只能選擇翻看其中一張牌的真假,誰先出完所有牌誰就是贏家,大小王代表任何牌。
其實,這個游戲背後還真是具有深奧含義,需要分析對手的心理活動,還要無上的運氣,甚至還包含了無數種社會上的生存法則。
要知道一個人的欲望和內心才是最難控制的,有時候幾輪下來桌面上已經堆了十幾張的牌,兩方仍然不斷地出牌,被拆穿的那方就會承擔巨大風險。這個游戲被叫做“幻影紙牌”,民間也有另一種很通俗的叫法。
起先的幾局黎攸言大獲全勝,伊藤萬茂所有假牌幾乎都被他抓了現形,可接下來就面臨困境了,對方就像抓住他的破綻,無論少得是什麽牌,都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在他們看來,這游戲并不是他這種初出茅廬的年輕人能夠贏下來的,在輸光帶來的所有本金之後,身上裝置開始倒計時,減除十秒、減除二十秒……
朗柒觑了一眼他的神色,他越是鎮定,她心裏越是忐忑起來。不知從何時氣,地下會場始終被一種異樣的感覺籠罩着,時運低的時候真的做什麽都會讓人絕望。
她隐隐有了不妙的預感,但又不想要這種假設成真。朗柒也想要他就此收手,但知道那不可能,這男人要的不是贏一些小錢回家,他要的就是一場真正的“豪賭”,是攸關生命的一局。
她完全不知心裏是什麽滋味,從來到東京就一直處于神經高度緊繃的狀态,一刻也不得松懈。
黎攸言望見伊藤萬茂微微阖動的嘴唇,手指極為緩慢地撚着一串珠子——他像是在念誦日本的一種經文。
“你這種人居然還信仰神明嗎。”
“小夥子,你眼睛裏的想法告訴我,讓我不要翻這張牌。”
黎攸言倒像是在這一剎那突然變得神經錯亂了,他在所有人面前狂笑出聲,末了,音色嘶啞地說:“伊藤先生,別傻了。如果真有神的存在,我們這些人…怎麽還不下地獄?”
他語氣猙獰,伊藤萬茂也不動氣,反而是篤定他的失态更能說明已經瀕臨失控邊緣。
“你應該感到很無力了吧,年輕人。假裝撐得住也是沒用的。”他直直地盯着黎攸言看,就像真能戳中他的要害。
仿佛是為了印證伊藤萬茂的話就是真理,之後有一局黎攸言甚是緊張,剛抓起來的牌有一半掉在地上,由荷官撿起來再繼續,碰巧,這局倒是讓他給贏去了。
黎攸言就像在做最後的掙紮,他還有三十秒的時限,伊藤萬茂則有五十秒,後者打出一張牌,随後,這個奸詐的男人提議道:“不要再做無意的掙紮,統統壓出來吧。如果想要翻身,這局開始不壓重一點是不行的,你明白這個道理吧,你的賭注已經不多了。”
黎攸言不禁沉思,中途還離開一次去了洗手間,出來以後,他坐定着說:“最後這盤我和你賭,但我希望伊藤先生,你也拿出剩餘的全部時間。”
朗柒聽到這話,心裏一下被提到高處,伊藤萬茂盯着黎攸言看。
“這一局我拿出全部三十秒時間,你也拿出最後的五十秒,反正如果我輸了,你的賭注也沒有意義。”
伊藤萬茂看了一眼廖刑豪,面無表情:“也好,早點做一個了結吧。”
朗柒惶恐而急切,卻插不上任何一句話,她幾乎快要沖上去制止一切,但蕭末法及時拉住了她。
伊藤萬茂終于放聲而笑:“來吧,開牌,我已經看透你的本事了,你沒有王牌,也沒有任何一張A。”
他無論如何,也走不出一條活路的。
“黎攸言,我出的是一張紅桃A,你信不信。”
☆、四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