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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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江米米家出來,朗柒坐在保姆車裏扭頭去看外面的景色,先前激動的情緒逐漸平息下去,慢慢湧現在心頭的,是最近變得浮躁不已的自己。
黎攸言的出現就好像啓動了某一個機關的齒輪,讓她淪陷到夢境裏,一切有序的生活都失去章法。
從小家中長輩教她,世上除了家人,旁的沒有誰非要對你百依百順不可。倘若別人對你一分好,如果能力所及,還它三、四倍,也是應該的。所以當意識到江米米那麽好,她是真的會去彌足珍惜,就像當初在她心底留下痕跡的黎攸言。
有一些人,有一些感情,就是這樣讓人欣賞或者迷戀,迷戀到即使失去一切,也沒有辦法。
朗柒記得,那天是一個陽光耀眼的秋日,還帶着些不平靜的意味。她在後院的林蔭中與布偶玩耍,開着一個熱鬧的茶話會。這時前門來了客人,她跑出去看,有位陌生的伯父帶着一位差不多十四、五的少年,那雙眼眸美得如同天使的語言。
他看見躲在樹叢旁的她,目光随之迎過來,倆人對視,朗柒深深地感到目眩神迷,好像那些光線獻給了她最了不起的一場魔術。父親将她抱起來,姓黎的伯父介紹說:柒柒,這是我兒子,黎攸言。
兩家陸陸續續皆有往來,黎攸言年紀雖輕,已在娛樂圈占有一席之地。阮薇為了培育朗柒的性情,把她送去參加一個十五周歲以下少年組成的童星戶外真人秀,當時紅遍了全國大江南北。
而她與黎攸言被分為一組,由大哥哥拎着小妹妹,那時候的日子又美好又像水中的倒影,他們去過許多國家,在沙漠、草原、森林裏錄制節目,若幹次牽手、歡笑,也有争吵和感動的無數瞬間,晚上紮營睡在同一個鋪裏,就這樣親密無間半年多。
再後來,她被一夥亡命之徒綁架,他們與程猜不同,是真的想要贖金和撕票。十幾歲的黎攸言追着那輛車子,不要命地抓着那扇門的把手,被拖行數十米遠。他為救她奮不顧身的時刻,讓她終于明白何為“萬金無價”,她一生也不會忘記。
只是,所有、所有的故事,終究停止在那個秋日的傍晚…
車子穩穩停在朗家大門前,黑衣小夥為她開門,朗柒如常地道了聲謝,對方小聲說一句“朗總正在等你”。
朗家的女主人阮薇喜愛園藝,大屋內外處處是花草的馨香,譬如薔薇和茶花。大理石光可鑒人,木質地板一塵不染。
但溫馨的屋中充滿低氣壓,僵硬的氣氛讓朗柒當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趕緊看向母親求救,結果阮薇也只是假裝低頭看雜志。
“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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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哪去了,這時候還不呆在家。”
“我去找江米米。”
朗贊的表情不知為何稍稍放松,接着卻說:“小時候我就警告過你,不許随便讓保镖離開你身邊。”
“這次不一樣。如果他只是要錢,怎麽可能做得那麽猖狂,還輕易就會被識破身份。”
“所以你應該慶幸這次只是受了輕傷。”朗贊壓下目光中的疼惜,盡量保持威嚴:“柒柒,你要聽話。從今天起我也會安排人手在你周圍,還有,暫時不要和黎攸言見面。”
朗柒一愣:“為什麽。這事和他有什麽關系?”
“與他無關,但跟他走得太近并非什麽好事,我是為你好。”
“所以,你也是知道一些他的事情,不打算告訴我,是嗎。”朗柒低聲問他,“既然這樣,我只好自己去弄明白。”
朗贊顯然是有些動怒了,下颚線條繃得很緊:“朗柒,我不想命令你,你最好乖乖呆在家。”
“……我先回房了。”
她也不想和父親争吵,轉身往樓上走。
朗贊在她身後皺眉,故意冷言冷語地拔高音量:“你要是這麽固執,就連你進演藝圈的事,我也要重新考慮。”
阮薇嘆了一口氣,擡手捏了捏丈夫的衣肩:“她就是仗着你疼她,哪裏會真聽你的話。”
“這小丫頭的死心眼還真像你。”
“胡說,那不是像你嗎?當時我可沒你這麽‘癡情’。”
朗贊先是笑着挑眉,轉眼臉色又變得難看,想着捧在手心的小公主,就是不知着了那個男人什麽道,他心情簡直好不起來。
朗柒躺在大床上翻看手機,自從她被綁架的消息傳開,黎攸言也還沒來看過她,唯獨簡短地打來過一通電話安慰她。但她沒有沮喪,也沒有惆悵,他們越是這樣逃避,就越想探一個究竟。
性格決定命運,這是我們誰也反駁不了谶語。就像朗柒也有遵循的原則——她只為愛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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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騰傳媒的大廈頂樓,夕陽落下去的光輝從落地窗灑進來,照得一室異樣迷人的光彩。傅立勳在成堆文件面前拿着手機,把朋友圈看見的小動物萌圖,随手轉發給江米米。
這時候黎攸言從門外走進來,他的睫毛修長,在餘晖中有濃重的陰影。于是傅立勳都不得不承認,那人确實比自己長的還要顯眼,就連自然的景象都能被他淪為陪襯。
黎攸言坐下來,開門見山,說:“我想退出《千秋往事》劇組。”
“為什麽?”
“因為私人原因。”
傅立勳搖了搖頭,明确表示不可能:“我簽你的時候是答應過給你足夠的自由,但不代表你可以這麽随性。”
“真不行?”
“合約都已經簽了,這還事小。但郭老的脾氣你不明白,這時候掉鏈子,以後我是不敢面對他了。”
黎攸言沉吟良久,擡頭看着傅立勳,似乎還打算争取什麽。
“你可能是退圈太久,不清楚‘行情’。現如今經紀人都是‘大爺’,就算是天王巨星,照樣能拿鞭子抽的。”
“沒想到你的興趣愛好還挺特殊。”
傅立勳一聽就是純屬玩笑話,倒沒想黎攸言還将他一軍,不過,他又接着說:“你還真說笑了,當年我也不是沒領教過‘經紀人’的厲害。”
他們關系友善,但傅立勳從來沒聽黎攸言開口提過往事,眼下就更沒有要打斷對方的意思,于是靜靜聽下去。
“那時候莫裏還不是‘波頓娛樂’的股東,但已是作出相當成績的資深經紀人。我在他手下的時候,非常不聽話,又不懂找靠山,吃過不少苦頭,要說拳打腳踢也不是沒有。他還專挑吃力不讨好的通告讓我接,仔細想來,娛樂圈從那時候起,已經被一種‘渾濁的顏色’侵蝕了。”
其實圈子也就這麽大,“波頓娛樂”就是江米米當初得罪過的那家經紀公司,而股東之一的莫裏,正是黎攸言的前任經紀人。
傅立勳沉默不語,他想不到對方也能忍受那樣的對待,聽聞過去黎攸言性情暴躁、難以相處,想必也是參雜了幾分真、幾分假。
“對了。最近警方在審訊程猜,估摸也會秘密調查楊國潘,不要和他們走太近。”
“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退卻。”
傅立勳當然知道黎攸言別有用意,但他還是勸道:“誰都清楚,他們也不是第一天幹這種事,案子背後牽扯諸多,你這時候不是往槍口上撞?”
“別擔心,我不會讓媒體有機可乘。”
傅立勳上下打量他一陣,手指又在不經意地轉動表帶:“我記得你先前好像提過,再過幾天是你父母的忌日?要不要給你幾天假。”
黎攸言稍微怔了怔,他閉上眼睛,又驀地睜開,漆黑的瞳仁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飄搖:“不用。他們也不葬在一起。”
轉念一想,又道:“我每年三月倒是會去給母親掃墓,到時再給我放假就是了。”
至于父親,他只字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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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朗贊不準女兒與別的男人走太近,但畢竟在同一個公司,朗柒總會在某處與黎攸言不期而遇。
還有一個小時是她與江米米排練《領袖》專輯中團隊舞蹈的時間,朗柒下課以後提前到了,她告訴助理要練一會兒鋼琴,走到琴房門口,才發現已經有人占了房間。
輕輕推開虛掩的半邊門,隐約看到男人過分英俊的側影。
朗柒沒有出聲,依稀聽見他在低哼一首歌,大概是近期要表演的曲目。那首歌曲傷感,哀婉。他就坐在鋼琴旁,但沒有彈。而那淺吟低唱,就像是感同身受。
朗柒漸漸聽清楚了一句歌詞——除卻夢境,我再無所有。
他好看的手指在質地硬朗、呈亮黑色的鋼琴鍵上打着節拍,她在這一刻想起——為何如今會在這裏,只是因為當初,想要見他一面。
随着他哼出的曲子百轉千回,她忽然迫切地想要問他:你也從來沒有忘記過我嗎,是不是。
朗柒走進去,反鎖上門,就好像是打從心底不願意讓別人打擾他們的獨處。黎攸言的目光從曲譜移至她的臉龐,房間裏有橘色的暖光,照在倆人身處,他的聲音清晰地傳過來,讓她覺得無限溫暖。
“看來你精神不錯。”
“嗯,我和江米米都算稍稍緩過神了,大家都很好。何況,也不是第一次遇上這種事,對吧。”
她暗示他小時候那樁同樣讓人驚心動魄的綁架案,黎攸言卻只是背過身,指尖點在黑白色的琴鍵之間,說:“我記得你會彈鋼琴,現在還有勤勉練習嗎?”
“每天都會彈上一些時間。”
“那樣好。你真是長成優秀的姑娘了,難怪朗叔會這麽以你為傲。”他站起來,指向鋼琴笑着建議:“要不要彈一首什麽曲子,我聽聽。雖然我也不怎麽懂樂器。”
黎攸言讓開一些地方,招呼她過來。朗柒只是覺得被一種內心的焦躁驅動,她走到他身邊,看到他低頭專心致志地望着自己與手邊的這架鋼琴,別無他意。
一時之間,這種太安全的距離讓人莫名地心生詭計,她就是想要做些什麽,好打破這個不近不遠、不好不壞的尺度,最好能把所有的平靜都摧毀。
朗柒踮着腳跟,拉住他的衣襟,近了以後,忽然在他形狀誘人的唇瓣上落下一個輕吻。
那不是什麽癡纏的吻,而更多的是一種害怕失去的情緒與擔憂,她急切地想要證明,內心轟隆作響的蕩氣回腸,雖然那還不是真真正正的愛情,但卻飽滿,沾滿豐沛的汁水。朗柒沒有用任何的力度,這其中的力量卻可以讓任何人察覺痛楚。
濕潤的吻痕短促,就像一陣拂過花海的風。
終于放在他肩上顫抖的手被牢牢牽住,又再度扯開。黎攸言臉上的神情既是嚴肅,又有一絲無奈。
朗柒忽然就覺得更害怕了,她為這個吻感到懊惱,自然也沒有得到他的回吻,一時之間倆人誰也不說話,整個室內的溫度仿佛降至冰點。
有一些人,有一些感情,就是這樣讓人欣賞或者迷戀,迷戀到即使失去一切,也沒有辦法。
如果走不出往昔,忘不了一個永遠無法擁有的人,就唯有用這一生的時間去争取,去遺忘。遺忘他身上耀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