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
那則讓人扼腕心痛的消息很快上了各大報章與電視新聞的頭條。河茉麗已是公衆人物,又才簽入船務影業,各種猜測紛紛攘攘,近年來娛樂圈的藝人自殺事件層出不窮,有借高利貸無法償還的,也有罹患憂郁症的。但無論如何,知道真相的,早已被一一封口;不知道內、幕的,再如何撰寫至多也就是空穴來風。
“她的手機怎麽也打不通,家裏電話也沒人接,我很擔心。會不會也出什麽事?”
蕭末法眉心輕蹙,臉龐線條愈加硬朗,他拿着手機說:“應該不會。”
“哥,要不你有時間去看看米米?”
“……”
拗不過妹妹的請求,再加上他也不能真就任由那姑娘自生自滅,只好答應跑公寓一趟。其實在這之前,蕭末法認定媒體知道她與河茉麗密切所以會來騷擾她,已經派了人在附近放風。
他拿鑰匙開門,然後打開燈,立刻映入眼簾的就是縮在沙發上一臉平靜的江米米。她倒是沒哭也沒鬧,安靜地盯着電視機熒幕,裏面在放什麽肥皂劇,但她眼神空洞,明顯心思不在這裏。
蕭末法看她氣色很差,嘴唇幹澀,也不知是多久沒有喝過水、進過食。
對方發現是他來了,不但沒有理睬,反而馬上沉下臉,用手微微擋住半邊面龐。平時最愛與他擡杠,這下沒了精神,他倒是在心底嘆了口氣。
“吃過幾頓。”
江米米依然想也沒想地回答:“不想。”
蕭末法不理會,徑直走過去,結果江米米側過臉避開他,語氣不善:“你別管我。”
“人都死了,躲着有什麽用?”
蕭末法天生冷臉,此刻語氣又是冰涼冰涼的,江米米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我都說了,誰要你管我了?”
Advertisement
“你以為我樂意?”
兩人僵持片刻,男人像是被氣得要笑,冷峻微抿的唇角有一絲微微的弧度:“既然這麽抗拒,就不要在‘輝騰’待下去,收拾包袱回家。”
這麽一來皆大歡喜,他再也不用勉強自己來這地方給她當“保姆”。何況,就他看來,江米米始終太天真,其實完全不适合那個圈子,她現在的狀态根本不能坦然接受和更好地面對紛雜的人際關系與媒體的長槍短炮,那還不如早些放棄。
“你又不是我,何必說這些風涼話?”
“那你是怎麽樣,說錯了?”
反正在他看來,歌手、演員什麽的本來就不是能成為奮鬥一生的職業,她何必這樣悶悶不樂,強迫自己面對醜惡和虛僞。
江米米盯着他,一字一句:“蕭末法,你到底來幹嘛的?”像爆發前的最後一刻壓抑。
蕭末法看她強忍難受,眼睛裏的悲傷快要溢出來。就好像跌跌撞撞走到杳無人煙的荒野,依然有太多雙眼睛盯着她,可她已經精疲力盡。
只是,她又到底在生什麽氣,為什麽滿臉的痛恨自己。
“蕭治愈她擔心你。”
“……”
男人淡漠的話語終于讓氣氛僵到臨界點,江米米避無可避,大聲地質問他:“蕭!末!法!你不想來就別來添亂行不行?行不行?”
她從沙發上幾乎是跳起來,往那人身上用盡全力砸去無數直拳:“你這人怎麽能這麽讨厭!太讨厭!!”
她再也拿不出力氣與他周旋較真、冷言相對,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顆顆碩大無比。嘴上不停咒罵他、嫌棄他,卻漸漸地、身心俱疲地抱緊口口聲聲說着讨厭的這個人。
因為他強壯的身體、有力的臂膀,還有異常冷靜而通達的目光,讓她覺得再無法掩飾內心的脆弱,他的下巴貼在她的鬓發處,溫熱地傳來可以依靠的感覺,一種傾訴的欲、望從心底騰上來。
江米米幾乎是在十幾秒的時間裏就已經哭得喘不上氣,她狼狽乃至辭不達意:“我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的……她說也不說一聲……就這麽走了,她怎麽可以這樣……”
有太多想不明白,也有太多郁結卡在心頭,它們就像墨汁染渾了清水,一滴落下去的時候,就已經無可挽回,黑色的迷霧越擴越大,最後變作災難。
為什麽我們也許無比期待的“明天”,卻是他們努力擺脫的“現在”。江米米只要一想起河茉麗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她再也得不到對方的溫暖,也無法給予她笑容,就會變得滿心都是混亂紛雜。
蕭末法沒有作聲,但他的呼吸像冷涼的絲綢滑過她的耳畔。
“我怕面對那些媒體……我怕他們問她的事情……”所以才把自己關在房裏,根本不敢再去看那個真實而殘酷的世界。
“為什麽要怕。”
“只要一想到她真的不在了,我就覺得太難受…我真的好後悔,還有愧疚,慚愧…我其實很冷血。要是當時再多關心她一些,或者再強硬一點,讓她對我說出心事,是不是結果就不會這樣……”
“這也不是你的錯。”
因為河茉麗也從來沒有給別人機會,留給江米米的只有後悔、遺憾,還有一無所知。她結結巴巴地連嘴唇都在發顫:“我真的不想她死,我受不了……”
只要閉上眼睛,腦中全是過去的畫面——比賽時只和河茉麗分享快樂抑或訴苦。好不容易簽入輝騰,卻與朗柒心生隔閡,這些秘密與煩惱也只能找她商量。
所以,當失去如此重要的夥伴,她只能獨自一人茫茫然地被留在原地,對未來的生活甚至也失去熱情與希冀。
“但這是現實,你不應該太自責。你還年輕,要學會承擔。”
蕭末法用低沉的語調與節奏安慰着她,擁抱的力度不重不輕,她的淚水被蹭在他的肩胛處,已然變涼。
蕭末法維持着同一個姿勢,任由她肆意地大哭,直哭到胸口傳來微微的刺痛,江米米才稍稍停了哭泣,想要順一順氣。結果,她發現這男人的懷抱太溫暖,充滿與外貌和脾性截然相反的魅力,她深深吸了幾口氣,感覺到他的體溫與味道充盈在胸膛,又深入肺裏,讓她微微紅了臉。
他以為她是終于哭夠了,起身去廚房找一些能吃的給她填肚子,江米米實在是沒有一絲胃口,就繼續蜷回沙發上默默地收住眼淚。
蕭末法看到冰箱裏的粥還能吃,就用微波爐熱了一下,回來喊她:“起來。”
“我真的不想吃。”
他像是習以為常了,這回索性彎下腰,再一次用強健的雙手把人扛起來!
她被某種純粹的心跳虜獲,一想到原來是被這男人動作親昵地抱着,額頭就冒出了汗,身體越繃越緊,心髒也跳得與往常不同,着了魔似得,還沒回過神已經來到桌子旁,還被人送到了熱粥面前。
“快吃。”
江米米愣了愣,從這個小意外中很難自拔地醒過來,搖頭說:“我吃不下,也不覺得餓。”
“不餓也要吃。”
蕭末法平時一貫沉着冷靜,這時候也被她鬧得有些失去了耐心,既然她不願主動,他就只好親自動手逼她就範。
他拿勺子舀了一口熱粥,霸道地遞到她唇邊,江米米無可奈何地張開嘴,好歹是吃了一小口。這才發現她的身體原來很涼,暖暖的粥進入空蕩蕩的胃裏,感到滿足的同時又有一些抽搐。
還真是太久沒有吃東西了。
因為接觸到熱食,所以身體也開始感到饑餓,江米米就着男人送來的熱粥,一口、一口地吃下大半碗,她無意地看向板着臉的他,但那動作卻是很溫和,簡直會要人産生錯覺,仿佛他們是親密無間的一種關系。
江米米擡頭注視他的神情,好像,第一次那麽深入地望着他的眼睛,似乎有會動的波光在粼粼閃映。他就在那裏,雙眸沉若潭水,不動聲色,冷面的屬性簡直要了少女的命。
但很快,她就克制了心頭那一星的蕩漾,因為她也心知肚明,很多感覺和一時的迷戀都是不應該發生的,那是人生最大的錯覺。
當年,第一次見到蕭末法,江米米也覺得他俊朗非凡簡直不可思議,但倆人不管家中如何有意撮合,他們卻仍然沒有想要親近對方的念頭,這也并非毫無緣由的。
蕭末法沒法理解,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人前赴後繼進入娛樂圈,甚至不惜出賣肉、體和靈魂,也無法理解江米米非要去趟渾水的想法。
任憑他再如何神通廣大,也無法理解江米米的立場,更不能想象在舞臺上歌唱對她而言意味着什麽——那是天雷地火,是永生不死。
說得再現實一點,像她這樣一個想要當一輩子的偶像,想要歌舞半生的價值觀,在真正事業有成的高富帥男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矛盾偏偏也就生長在這裏面。
哪怕是出于敝帚自珍之心理,江米米對自我道路的選擇也不容別人诋毀一分一毫,就像站在不同立場的兩個人,永遠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如果雙方要憑捉襟見肘的語句來解釋,那永遠隔着過不去的鴻溝。
所以,即使成了親家,他們還是始終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