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普度衆生
阿叉摩羅掌心托着那粒金光閃爍的舍利,腕間挂着烏黑佛珠,撥開亂石走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上方兩人各持一劍,撞在一處,清鳴聲響徹天際。
“為什麽,即使在愛裏,也會有傷害呢?”阿叉摩羅輕輕地問。
過了一會兒,他又自己答道:“大概是因為不理解吧。”
他目光輕飄飄如雲一般落在手心那顆舍利上,眼神中出現了一絲悵惘,但當他目光重新回到天空中交戰雙方的身影之上時,已只剩滿心堅決。
“如淨道尊……”他看着那抹霜色,手腕一擡,佛珠緩緩升了起來。
姜如淨心中出現了一股不安,如一把冰錐刺入肺腑,寒意叢生。
李獵察覺到他劍勢稍緩,連忙收了攻勢,關心道:“你怎麽了?是不是剛回歸身體,有哪裏不适?”
姜如淨心中嘲諷:這厮真是不論何時何地都不忘演戲。
他将婆娑劍扔出手,掐了個劍訣,禦着婆娑劍不斷朝李獵攻去,忽然,姜如淨覺得身體一重,如身陷泥沼般難以動彈,一串漆黑的佛珠攔在了他眼前。姜如淨皺眉,停在半空中望了望四周,只見不知何時,他已被這串蘊含無上佛光的漆黑佛珠團團圍住,佛珠慢慢變小,緩緩朝着他的方向收緊。
阿叉摩羅?
他方想到這個名,阿叉摩羅便出現在了他面前,盤坐之姿,身披白色禪袍,眉目寧靜祥和,閉着雙目,長長的眼睫落下,姿容宛若佛前淨蓮,令人不敢仰望。
姜如淨看着他,眼底的風暴暗暗醞釀,一點星火般大小的猩紅光芒漸漸放大,很快充斥了他整個眼珠,他眼眶微紅,神情偏執而怪異,看上去,竟也同魔道中人別無二致!
“癡兒。”阿叉摩羅道。
“呵呵呵呵!”姜如淨笑了出來,異常無禮地道:“你的佛死了,你便迫不及待來取代他的位置了嗎?”話語間,滿是不敬神佛之意。
阿叉摩羅神色毫無惱怒,只是眼底的失望多了一些:“猖狂。”
“哈哈哈哈哈哈!”姜如淨縱聲大笑,艱難擡起“婆娑”,劍鋒指向阿叉摩羅的額心,道:“一個惡魔要造出一個佛來,你覺得他能成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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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叉摩羅面色依舊恬淡如雲,“我不知你在說什麽。”
不知不知。
不知!
如何不知?怎能不知?
若說姜如淨原本只是在故布疑陣使阿叉摩羅心亂,那他現在便是一瞬間被這兩個字真正點燃了怒火,朝着阿叉摩羅吼道:“愚昧!”他睜大了眼,眼珠幾乎想要撕裂眼眶,“你還以為他真的是上師,是拯救世人的佛嗎?他才不是!”
[老李老李,你們說好的劇本是這樣演的嗎?]二號猶疑地問道。
李獵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不是。]
二號一臉驚恐,[那姜澄是要坑你了?]
李獵注視着姜如淨和阿叉摩羅的一舉一動,見姜如淨并未如約配合自己塑造“癡情隐忍而又慈悲為懷的上師”形象,心情有些不好,也有些意料之中。
[你就不該冒那麽大風險又花那麽多積分去天元界把那個身體帶來給他!]二號有些憤憤不平,[現在他得了這麽大的好處,還想把你那十萬分給截胡了!]
李獵面色平靜,卻讓人感到危險,[傻。]
[可不是麽?你真傻!]二號悻悻地道。
[我說你傻。]李獵看着姜如淨試圖向阿叉摩羅解釋自己的真實來歷與企圖,牽起的唇角毫無溫度,[啊,順帶也說他。]
白胖團子瞬間炸毛,[你說我傻?你真的說我傻?你的意思是要跟我翻水水嗎?你是不是……不對!]團子突然反應過來,想了想,一臉呆滞,[果然我才是最了解你的。]
[嘻!]李獵笑着搖搖頭,[你才不是。]
白胖團子不服,[你肯定在姜澄那具軀體上做了手腳!他現在雖然能蹦噠幾下,但是後果肯定很嚴重!]白胖團子搖晃着身體,團團轉着,[我都險些被你蒙蔽了,他畢竟渡劫失敗,雖未身死道消,但境界跌落或重傷是肯定的,可看他現在模樣,完全是大乘巅峰期的實力,這必然不合理!定是你做了什麽!]
李獵笑笑,不語。
白胖團子巴巴地湊上去,[獵爹告訴我嘛,告訴我嘛!]
李獵笑笑,自顧瞧着那邊對峙的兩人,或者說,瞧着姜如淨。
[這麽多年了,一如當初的蠢!]
且說他注目的方向,佛珠已纏到了姜如淨周圍,離他不足三尺。
姜如淨望着阿叉摩羅,見不論自己如何解釋,那人均是一副溫和慈悲的表情,心中一陣失望和厭惡,道:“你不信我。”
他歪頭想了想,“你和那些瘋狂而愚蠢的信徒也無甚區別,甚至和占多羅王也無甚區別。”
“你們都不是真正有信仰的人。”
“你們信的,只是‘摩衲婆’。”
“所以‘摩衲婆’一死,你們所有人也就倒下了。”
他瞳中的猩紅開始往外滿眼,迅速占領了眼眶中每一個角落。
[他入魔了……]二號摸了摸自己圓潤的下巴,說道。
此刻的姜如淨,一身霜色長袍和掌中的婆娑長劍也被紅色漸漸浸染,方才還宛若天人的劍修,此刻已堕入魔道,惡念叢生。
為什麽,自己以前也是什麽都不知道呢?不知道師尊的愛護,不知道師姐即将死去,不知道好友的艱難,不知道謝之箋的欺騙。
為什麽,自己以前也是什麽都不信,只信謝之箋呢?所以謝之箋的殼子一被李獵撕開,自己也就倒下了嗎?
令人生氣。
令人厭惡。
令人痛恨!
他緩緩擡手,“婆娑”橫在胸前。
“既如此,活着又有什麽意思呢?”他的聲音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穿過了十八重阿鼻之苦,“我來幫你解脫好了。”說着,一百零八道劍光齊齊射出,朝着那串黑色佛珠狠狠刺去,将佛珠推出了十幾丈外,姜如淨順勢飛身而起,脫離了佛珠的控制。
他漂浮于半空之中,望着被震出去幾尺的阿叉摩羅,冷冷道:“好好的佛珠不做,偏要學人成佛,道爺這便送你和你主人歸西!”說罷,長劍一揚,便有百道血色羽狀霞光自劍尖開始環繞,頃刻間便鋪天蓋地。
姜如淨左手一揮,“去!”那些羽翼便分作兩道,分別朝着李獵和阿叉摩羅攻去。
李獵皺了皺眉,略顯艱難地化解了攻勢。[奇怪。]
[什麽奇怪?]
[他這樣做,倒是會讓那串佛珠讨厭他吧?]
[老李你的意思是?]
[我好像錯怪他了。]
[???]
[也許他并沒有出爾反爾。]李獵有些猶豫地道。[可是他這樣做,若是把握不好度,激怒了佛珠,很容易會被那佛珠給渡掉的。]
[怎麽渡?]二號好奇道。
李獵給了它一個微妙的眼神,好似在看一個傻子。[當然是殺掉了。你忘了它怎麽對越鳥王朝那些人的了?]
二號想了想,幹脆利落地閉了嘴,[當我沒問。]
阿叉摩羅念了一段咒文,朝他攻去的那數十道羽翼便在攻來的路上漸次消散。
姜如淨眼神一冷,“倒是有些本事!”他目光落到阿叉摩羅手心上的那粒金色舍利上,眼神變得危險。
阿叉摩羅見他目光直直望向自己手心的舍利,面容微微變得防備,道:“上師舍利,不容亵渎!”
“哦?”姜如淨一笑,邪氣凜然,“道爺從未見過這勞什子舍利,不如拿來給道爺瞧瞧,長長見識?”說着,縱聲長笑,招招朝着那枚舍利子攻去。“道爺我偏要亵渎它!這就将它斬碎了給你看!”
在天元界,如凜道尊的劍,是公認的能斬癡妄、斷人性。
而如淨道尊的劍,則是能斬鬼神、滅人仙。
師兄弟二人,一個劍意一往無前、霸道剛猛,另一個,則劍術高超非凡、危險莫測。
然,這般絕世劍術,竟在阿叉摩羅面前不得寸進。
姜如淨百招之內未能如期取阿叉摩羅性命,也不着急,心緒穩如泰山,只在面上顯得憤怒異常,似是恨不得将其千刀萬剮一般,惡毒話語如珠玉濺地,字字敲地問佛,粉身碎骨。“你知道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是什麽嗎?”他咧開嘴笑,惡意滿滿,“便是你的存在,只是為了滿足有些人的需要才被創造出來的。用完,也就扔了。”
他見阿叉摩羅眼睫顫了顫,一道狠辣劍意急刺過去,卻又一次被阿叉摩羅擋住,不曾傷到他一處衣角。
“癡兒。”阿叉摩羅再次嘆息。
姜如淨表情憤怒,“你根本就不懂!”擡劍再次朝着阿叉摩羅攻去。
李獵皺了皺眉,總覺得姜如淨的行為有些奇怪,正想上前插手,冷不防一道陰冷的刀光劈來,李獵迅速側身往後一避,語氣比那刀光陰冷百倍,“既然醒了,還不乖乖躲起來?平白辜負我留你一條狗命。”
來人不言不語,第二道刀光緊接而來。
李獵冷哼一聲,身子輕躍至來人頭頂,一掌之力斜山倒海拍出,重重拍在來人身上,将其直接拍進了地面的廢墟裏。
他輕輕落下,望着身體腐爛宛若一灘淤泥的人,眼神輕蔑,似極了某位末代君主。他笑嘻嘻道:“不自量力。”
那淤泥般不成人形的人勉強握住了腰刀,站了起來,身上的珠玉鬘帶和王冠搖搖欲墜,一身信徒長袍已髒污而破爛不堪。
他朝着李獵奮力嘶吼着,污黑的口張開,黑色的淤泥一點點滴落在地,似有無盡冤屈要吶喊出來。“嗷——!嗷——!”
李獵吃吃地笑,眼神瞥了一眼天上,又轉了回來,“你說什麽呀?我都聽不懂哎!”
來人空洞洞的淤泥眼眶死死盯向李獵,無窮怨恨散發着,幾乎凝成實質刺傷人。
李獵在這目光下毫無任何不适,只漫聲問道:“如何呀?坑人者人恒坑之。你想把占多羅變成這個鬼樣子,我便讓你自己來體驗一下變成這樣子的感覺,讓你做一千多年的占多羅,感覺還不錯吧?淤泥塑身,食人血肉,愛恨煎熬,長夢終斷!”他的語氣越來越冷,最後一句,終成寒冰。
那人嗷嗷叫着朝李獵撲來,被李獵一道掌風掀翻。
李獵神色冷淡,為來人判下了無期徒刑。
“你便以這副樣子,永遠在這個世界呆着吧!”
阿叉摩羅終于睜開了眼,溫柔的眼神撞進姜如淨赤紅的眼中。
“我沒有你說的那樣,想過那麽多。”風靜靜吹過他的臉頰,拂過他潮濕的眼眶,“從沒想要成為誰,也沒想過要效仿誰。”
“我只是見不得衆生受苦,便想要普度衆生罷了。”他微笑,好似看見了沒有痛苦與哀嚎的極樂世界。
“我也沒有不信你,也沒有只信上師一個人,更無所謂信仰是什麽。”他微笑,好似對姜如淨的諸般揣測與惡語都不以為意,漫天白雲在他身邊流動不息、穿行不止。“我只是見你三毒之氣遠超常人,痛苦不堪,傷人傷己,便想要渡你罷了。”
姜如淨怔了怔,随後冷笑:“你真是随了你的主人,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阿叉摩羅收回了佛珠,将舍利握入手心,不再惦記着要将其奉還至“摩衲婆”——李獵處。他靜靜注視着姜如淨,悲傷恬靜的表情與姜如淨扭曲狠戾的表情宛如鏡面颠倒,他的語氣有些悲傷和同情,“每次靠近你,我便能感受到從你身上傳來的怨憤之氣,聽到你心底傳來的哭嚎……好像我也經歷了同樣的痛苦,好像我最親近重視的人也遭遇了同樣的悲傷。”
姜如淨嗤笑,言不由衷道:“哦,你厲害了。”
阿叉摩羅嘆息:“你才是,為何不願相信我。”他仿佛想起什麽,又笑了笑,“就像我剛把你拖出龍卷風那會兒,你死活都不肯說自己叫什麽。”他望着姜如淨打量了幾下,微笑道:“不曾想過,你竟是這般模樣,你竟就是‘如淨道尊’。”
“你不曾想過的東西還多着呢!”姜如淨鄙夷。
阿叉摩羅微笑點頭,“是。”他想了想,又道:“如淨道尊。你聽說過菩薩舍身飼鷹的故事嗎?”
姜如淨挑眉冷望。
阿叉摩羅好似看到一個暴脾氣的孩童,不禁笑了笑,心想:他若是知道我要做什麽,非得暴跳如雷不可,不,他以後再也不會暴跳如雷了……
他微笑,看了地面一眼,神色恬淡美好。
“如淨道尊,今後的無數個日子裏,得罪了。”
姜如淨一愣,以為他要同自己戰到天荒地老,冷笑一聲,“求之不得!”
然而接下來的事,卻叫他措不及防。
阿叉摩羅将自己的本體——那串黑色佛珠高高抛起,而後全身化為一道金光,射向了佛珠之中。
空氣中,傳來一陣震蕩,好似洪荒初開,神佛并列。
漫天白雲化為朵朵金花競相怒放,佛珠上方五彩虹光乍現,諸天齊頌佛號。
李獵一怔,停下了将那淤泥怪人送入地下的動作,猛然回頭朝空中望去,眼神狠厲而憤怒。
[卧槽!]二號驚駭大叫,[攻略對象死亡!]它方喊完這一句,猛地察覺自己說了什麽,連忙急急捂住了自己的嘴,躲在李獵腦海深處瑟瑟發抖,心中直哀嚎,看了看姜如淨,想到他接下來的下場,心生不忍。自家宿主對敵殘忍而冷酷,不留一點餘地,這個姜澄壞了他一千多年的成果,為了防止被繼續搗亂,姜澄必然只有魂飛魄散的下場……
姜如淨還來不及為這因有人成佛而引發的異象而驚訝,就見那串黑幽幽的佛珠以緩慢而無法躲開的速度票了過來,纏繞在了自己的左腕之上。
一時間,冰冰涼涼,心頭的躁動與怒火皆被洗刷得幹幹淨淨,猩紅的眼睛與衣袍長劍,均褪回了原色。
姜如淨察覺自己心境變化,一時間瞠目結舌,望着腕間佛珠驚駭道:“阿、阿叉摩羅?”
卻再也無人應答。
亦再也無人微笑。
李獵突兀地出現在了姜如淨面前,臉色是姜如淨從未見過的嚴酷。
你真該死。
李獵很想這樣說,更想這樣做。
于是他開口了。
“我以後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說着,他自己點了點頭。
不等姜如淨一劍抽過來,他自己一揮手,化作一道流光向天而去。
姜如淨心頭一懵,嘴唇顫了顫,一咬舌尖,恨聲道:“我偏要出現在你面前,要麽殺了你,要麽殺了你騙取感情的對象!”
頓了頓,他氣急敗壞,“阿叉摩羅你好煩!不讓生氣不讓發脾氣還不讓人說狠話了嗎?嗯?……”他忽然愣住,摸了摸鼻下,又摸了摸眼睛和耳朵,放到眼前一看。
滿手鮮血黏稠刺鼻。
[老李……宿、宿主。]
[要麽直說,要麽自己格式化。]
[你、你這麽急急忙忙離開,是因為下不了手嗎?]二號小心翼翼問。
[……不。]
二號還待再問,卻被李獵直接關機了。
廣闊而孤獨的灰白空間中,李獵獨自負手前行,優雅俊美的面容上一片冷凝肅穆。他每一步都邁出同樣的距離,每一步都不曾偏離直線一毫米,姿容沉穩幹練,信念堅定。他不像一個騙子,倒像一位前往戰場的軍人。
走了很遠,他才突然停下。
望着空空如也的來路與去路,他睫毛微動了一下。
“我離開是因為……我知道自己下得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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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內部攻略者交流平臺——蜜桃果實。
李獵推開了大門剛走進去,就見迎面一人走了過來,兩人擦肩而過時,那人突然叫住了自己。
“等等!”
李獵回頭,給了那身披鬘帶、頭戴王冠、挂着腰刀的青年一個疑問的眼神。
那青年猶疑地看了李獵一會兒,問道:“上師?”
李獵給了他一個“神經病”的眼神,扭頭走開。
青年目送他的背影,又高聲問道:“你認識優缽羅這個人嗎?他好像也是你們這兒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遺跡佛音結束了,但是占多羅的事兒還沒完。
阿叉摩羅,最後舍身飼鷹的舉動讓他成佛了。
段雅人(優缽羅)如大家所見,被李萌新采用不知名手段鎖在了那個世界無法脫離,具體原因在後面占多羅再次出現時會慢慢揭曉。
下個故事:戰火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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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雨君:我終于能出來了!
李獵:你們以為下個世界我不出現就真見不着我了?
飛雨君:你這該死的攻略者,滾!
李獵:合着你不是攻略者咯?
戰火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