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趕集
翌日,太陽透着屋頂斜縫溜了進來。大林和菜頭在破廟裏堪堪尋出了一片不大的空地,盤腿坐着偶爾說笑兩句,手上動作卻是一個不停,一旁的破簍裏已是堆滿了土豆皮。
許閑香哼着輕快的未名小曲兒,悠哉哉在竈臺前忙活不停。燒柴、添火、打蛋、切菜、翻炒……一套動作如刻在骨子裏一般,仿佛已做過千八百遍沒有半分生疏,行雲流水,賞心悅目。
這一連串動作,落在大林眼中自是成了別的意義。如今的香香大方活潑、會許多東西,卻是那般陌生。早在那日,他心裏便有了隐隐猜測卻是不敢承認的,只好藏着掖着,或許來日有機會問個清楚也不無可能。眼下,且往前走着看吧。
許閑香自是沒管大林如何想的,破廟裏的第一頓早飯一一擺在了案板上,大林、菜頭适時做完了手上的事情,三人一齊圍坐在案板旁。
今日的早飯意外的豐盛,雞蛋面湯、糊塌塌配着兩種不同口味的土豆絲——醋溜土豆絲、醬油土豆絲。
暖暖的雞蛋面湯裏飄着漂亮的打散的蛋花兒,許閑香吸溜一口,一股暖流直流到心底,暖了胃、暖了心,也暖了獨處異世孤單的靈魂。糊塌塌表面泛着油光,一面煎得焦黃,一面蔥花綠影點綴,軟綿鹹香,咬下去,入口是油煎蔥花的清香,混着面糊煎過的焦脆緊實,治愈叫嚣不已的胃。
菜頭吃得嘴角閃爍着油光,嘴裏鼓鼓囊囊地塞着糊塌塌,明明白白诠釋了狼吞虎咽,末了還不忘淚光閃閃地對許閑香說道:“香香……我長這麽大……沒吃過這麽好吃的……”
都道女人是水做的,菜頭怕也是水做的吧。
這眼淚說來就來……
許閑香夾了一筷子土豆絲放他碗裏,扶額無奈道:“嘗嘗,小心別噎着。”
“嗝!”
話音未落,他卻是真被噎着了,忙端着碗猛喝了兩口面湯,暖融融的湯水順着喉嚨劃過,推着卡着的糊塌塌咽了下去,解了剛才的窘迫。有了這一遭,不免垂了腦袋悶聲吃起了土豆絲。
許閑香夾給他的是醋溜土豆絲。根根分明的土豆絲淺黃瑩亮,爽口清脆,微酸中暗藏少許辛辣,翠盈盈的青椒絲鮮亮提味兒。菜頭吃得眼睛輕眯着,筷子倒是沒停,顯然是極合口味的。
她偷着瞄了眼大林,對方先前隐秘又探究的目光如針芒在背,這會兒沉默吃着東西,應是心中有了成算。只是不知大林心中所想……或許,她可不用像先前那般小心翼翼了。
原主打從有了記憶便是一直與他在一起的,會些什麽、能做什麽再沒人比他更清楚了。心知瞞得過誰都是瞞不過大林的,卻不想僅是一兩日的功夫便露了馬腳,不免微微唏噓。
她是可以多瞞些日子,少不了裝傻充愣,卻又覺着沒那個必要。換了就是換了,被發現也只是早晚的事情,難道還真要她為了護着自己的身份,眼睜睜看着當時的大林等死嗎?于情于理,都做不到那般冷眼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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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了甩頭,将那些個複雜心緒暫且抛卻腦後。倘若不成,唯有分道揚镳了,她也算全了原主未盡的情誼。只她自己,大可仗着一身廚藝行天下,快意江湖,也未嘗不可。
罷了,且走着看吧。
這些都沒眼下飽腹來得重要。
另一盤的醬油土豆絲,染了醬油的土豆絲比不上另一盤顏色那般鮮亮,入口卻是另一番風味,少了清脆多了土豆特有的鹹糯,醬油的鮮香與土豆的軟糯在口間彌漫,此時再喝一口湯,面湯的香甜與土豆的鹹香宛如天生的搭配,恰到好處。
幾張糊塌塌、兩盤土豆絲不到片刻功夫便被吃了個幹淨。經此一次,勉勉強強對菜頭和大林二人的口味有了些了解。像菜頭,喜歡醋溜的,酸辣可口的;像大林,和她比較相像,就更偏愛那顏色不甚好的醬油土豆絲,鹹香回味無窮。
三人吃飽簡單收拾後,帶着削好的土豆、油和其他家夥什兒去趕集。昨日晚上,許閑香交代了自己要做的事情之後,也講明了需要他們二人做的事情。大林在病中,但他堅持要一同前來,就被分着另外的事情做了。三個人應對,希望不會手忙腳亂吧。
這處市集,距離城南不遠,比昨日許閑香去的早市還要近些,可惜不是天天都有。
原本,土豆該是帶過去再削皮的,時間久了容易變色不好處理,但念着第一次趕集也不知會遇上什麽情況,事先準備好了,也可應對突發情況。
一路上,菜頭緊張兮兮地問了許多遍:“香香,真的會有人買我們做的東西嗎?”
一開始只當是他新鮮好奇,許閑香就簡單回答了。之後,短短的路程問了許多遍,神色不安,擔憂不已,她方才一瞬不瞬看着他,認真解釋:“只要好吃,就會有的。”
這也只是暫時解了菜頭的焦慮。待到了市集上,好的地方多被那些熟商占了,他們只好尋了一塊不大的地兒,開始擺攤。
大林知道這兒附近有處水井,東西剛一放好便拿了桶打水,待他回轉後,許閑香将菜頭背來的土豆全倒進了桶裏。菜頭在一旁架鍋燒火,倒了大半鍋油進去。
旁邊有農戶見着是三個半大的孩子擺攤,忍不住來攀談一二:“你們準備賣些什麽?”
許閑香大大方方道:“鍋巴土豆。”
農戶聞所未聞,愈發好奇:“什麽巴?”
“鍋巴。”
“鍋巴什麽?”
“鍋巴土豆。”
“什麽土豆?”
……
土豆他是知道的,多是被蒸着或者煮着吃,沒什麽味道,飽腹可以。這鍋巴土豆,倒還是第一回 聽說。這農戶和同村來的幾個在一旁讨論,時不時瞟一眼他們三人,對那鍋巴土豆好奇得緊。
大林比菜頭穩重許多,這會兒抿着唇,左手不時握拳,暴露了他并不平靜的內心。
會有人買嗎?
萬一沒人買呢?
相較之下,許閑香氣定神閑,不慌不忙看着油鍋,有菜頭負責燒火,她只需必要時候提醒火該大些還是小些。伸手在油鍋上頭探了探溫度,而後擡眼看了看周遭,有幾個農戶偶爾瞟兩眼,亦有過往之人投以好奇目光。
正是好時候!
許閑香取了部分土豆,瀝幹水分後倒進鍋裏,油鍋登時“哧哧”冒泡,翻滾個不停。這一舉動霎時吸引了不少人,有的沒忍住徑直圍着看。
自古,一處有人,這處便會有更多人。他人抱着好奇心态自會圍了過來。
眼下,許閑香他們在的位置就是如此。不過一會兒功夫,便被衆人圍了起來。大林能說會道的嘴發揮了大作用,将那個聞所未聞的鍋巴土豆誇得天花亂墜。
小土豆尚在油鍋裏翻騰,隐有香氣飄了出去。有不缺銀錢的未等土豆出鍋,找了大林付了錢。一份本也不貴,又是用着熱油烹炸,一般人家是舍不得做這樣費油的吃食的。
土豆表面略微皺巴了些,逐漸變得金黃,焦香随之不可遏制地散了出去。第一份土豆很快就好了,在得了許閑香的詢問後撒了些鹽巴和辣椒粉,放在油紙包裏遞給第一位食客,還不忘囑咐一句:“小心燙。”
小小的土豆窩在油紙包裏泛着油光,金燦燦的表皮煞是好看。他迫不及待拈起一塊放入口中,燙!
外面是焦香幹脆的表皮,咬開後土豆特有的綿香盈滿口齒之間。撒在上面的辣椒粉混着,辛辣、香脆、綿軟……諸多味道交雜一起,令他不顧滾燙與否,不自覺拈起一塊又一塊,燙得直呼氣,嘴裏卻是沒停。
圍着的人有見他這般反應的,也沒個猶豫付了銀錢買了一份。還有的不甚舍得的,眼巴巴瞅着這二人,出言問道:“怎麽樣,味道如何?”
後來那人不想被那些個人圍着看,拿上自己的匆匆走了,尋了個人少的食攤,點了份別的吃食後,方才打開裹着的油紙包。炸土豆的香氣溢散出去,隔壁位置的食客探了頭問道:“敢問這位兄臺吃的是什麽?”
他不怎麽能吃辣,一邊受着土豆的燙,一邊受着那辛辣,呲牙咧嘴的,額頭上出了一層汗,草草擦去,沒停了手上的動作。
真香!
他在家中也是吃過土豆的,從未覺得它竟能如此好吃。外面酥脆裏面綿軟,辛辣佐之,吃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旁邊那位食客見他久也不答話,所幸挪了位置在他對面坐下,一雙眼睛盯着飛快減少的土豆,就沒看過別的。
“兄臺,你且告訴我在哪裏買的可好?”
他忽地端起桌上晾涼的大碗茶,一飲而盡,而後指了指來時的方向。那人道了聲謝,便快步去了。
正是如此,待圍着看熱鬧的人散了之後,許閑香三人便看到一個接一個食客來買土豆,提前備好的那些個眼見着少了。這個集市約莫會持續一整日,思忖片刻,她便招呼菜頭租個板車運了大半車土豆過來。
菜頭削皮,大林招呼食客兼收錢,許閑香燒火烹炸一人全包了,比先前慢上一些,好在趕得上。他們忙得團團轉,累得滿頭大汗,臉上的笑始終沒下去過。
且不說別的,鍋巴土豆幾乎用了最短的時間被口耳相傳,隐于人群的香氣時隐時現,遇上個老饕不免會被問詢一二,自然便為他們又帶了一波食客。
首戰大捷,讓以後做什麽多多少少有了些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 姜淮:昨天被咬的可能不是胳膊,而是腦子